《叛徒的灵柩》狼**多

29、第 29 章

　　健足的阿喀琉斯因为脚跟的死穴被射穿而亡；英雄的赫克托尔在伊里亚特的城下暴尸；智慧的奥德修斯失去了所有的战友、孤身一人回到了故乡；薄情的埃涅阿斯为了实现罗马建国的梦想而抛弃了自我，多情美丽的海伦最终还是失去了她的爱人，执著的狄多女王则将自己的生命当作了给神的献祭……我知道，诗篇的主人公大多有着不幸的结局，而正是这份不幸，予以了他们重生、予以了他们荣耀、予以了他们传颂。

　　但是叫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连玛莉亚的故事也有着这一个悲惨的结局，而且这结局……来得那么快！

　　如此急切地处刑，连公开审理的步骤都省却了，是害怕夜长梦多，给了‘灰狼’营救玛莉亚、或是扳回劣势的时间？不，菲利普不是一个性急的人，他喜欢享受和敌人的缠斗、他喜欢见到敌人的屈服，他喜欢玩弄敌人于股掌之间，他喜欢欣赏敌人无力而垂死的挣扎……但为什么，这一次的处刑会来得这么快？果然菲利普已经不行了么，果然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生命之火快要熄灭，所以这么做是要在有生之年为子嗣扫平通往法兰西王座的道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到这时才发现，比起玛莉亚他们，原来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更关心、更牵挂的，还是菲利普……哪怕没有了任何的交集、哪怕没有了任何的牵连，哪怕充满了悲伤与怨恨，哪怕留下了绝望和痛苦，但如今的我所能做到的，不是遗忘，不是逃避，而是背负、背负上这沉重的过去、沉重的罪孽……放逐荒原的道路、寻求救赎的道路，必然不会轻松，我早已有了这份觉悟。

　　摄回了心神，静静地聆听起了尼古拉斯先生的诗篇，就好像在聆听那些和我毫无干系的、英雄们的故事那样：

　　国王的势力设下了陷阱，不幸的公主被虚假的爱情蒙蔽了双眼。在与同伴分离之后，心上人不意地发难将她刺成了重伤。拼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不是用来逃命，而是为了向多年跟随自己的属下示警，最终落入了国王的魔爪——饭馆里的众人听到这里无不唏嘘，我默默地跟着垂下了眼睑。尼古拉斯先生的歌声仿佛有着令人亲临其境一般的魔力，使人清晰地见到了当晚所发生的一切。

　　没有经过审判，没有经过辩护，国王害怕自己的阴谋暴露、成为众矢之的，于是立时三刻判处了公主的死刑。但是绞刑架上的公主虽然脸色惨白，却不失王族的气宇和骄傲，她宁死也不肯供出同伙的名、她宁死也不肯失去自己的名……她的神色、她的言辞征服所有人的心。

　　“说吧，只要说出你的同伴，你就可以免去一死。”侩子手这样说道。

　　“我拒绝。”公主说道。

　　“说吧，只要承认你并非是先王的血脉，我就能保证你的灵魂得到救赎、升入天堂。”神甫这样说道。

　　“我拒绝。”公主说道，“我可以失去一切，唯有这身为王的骄傲，绝不能丢失。”

　　尼古拉斯唱完这句结束了演出，人们久久地伫立着、沉默着，没有立时散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进而注意到了我和缇娜。

　　“没有想到你们会来，苏菲亚小姐。”我微微地颔首，他却视而不见，只是淡淡地凝视着天空，“昨天有没有去刑场，送别那个美丽的公主？”

　　我摇了摇头，表示由于身体的原因被人送进了修道院，今天早上才康复出来。关于这些事一概不知。尼古拉斯的神情看起来很是沮丧，我明白那是来自梦想在自己眼前陨落的痛苦。

　　“‘灰狼’的其他人没有救助公主吗？”

　　“他们大概也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突然吧，知道的时候所有的救援已经都来不及了……”尼古拉斯的眼睛隐隐又透出了泪光，“不过公主并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走的，就在说完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人群中有个金发的年轻人按耐不住想要冲去救她，结果被守卫队的好几杆长枪活活地刺死……”

　　“我想那一定是公主的骑士吧。”

　　我的心中不觉‘咯噔’了一下，当然猜得到那人是谁。兰斯洛特果然像同名的那位圆桌骑士那样，为了心爱的人劫持了法场——唯一不同的是，‘湖中骑士’兰斯洛特成功地营救出了格妮薇尔王妃，而这边的兰斯洛特却同玛莉亚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热那亚的人们对他们抱持着极大的同情，最后突破了当局的种种阻力，总算没有让他们尸首暴晒示众……而是安葬了在海边，就像是热那亚的先民那样。但是依照规矩，临终没有向神忏悔的灵魂，死后是无法升入天堂，所以也不能树起墓碑。”

　　“想要去看看吗，苏菲亚小姐？”

　　“不，我没有这个资格……尼古拉斯先生若是前去的话，请替我在他们的墓前放上一束金百合。”

　　尼古拉斯微微一愣，当然不能明白我所说的“没有资格”是什么意思。但我并不想向他解释，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理，但吉普赛人在寒冬之前会变得忙碌，带着年幼的孩子很不适合……请问，尼古拉斯先生可以代为照顾缇娜吗？顺利的话，几天后我就能来接走她了。”

　　年轻的游吟诗人沉默了一会，问道：“真的要去吗？也许我可以帮到你们……”

　　我知道在他的理解中，我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干一些诸如卖春这样的勾当，所以无法带上缇娜。很多穷人家的年轻女子在严寒来临之前都会这么做，以换取更多的被褥和食物来度过这可怕的季节。

　　我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不喜欢接受别人的施舍。他最终也没有再说些什么，领走了缇娜，并把缇娜身上的毛毡裹到了我的身上。

　　“缇娜跟着我不会挨饿、受冻的。尽管放心地去吧，直到圣诞我都一直会在这个饭馆里。”他并没有提到若是过了圣诞，我还没有回来怎么办。

　　我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