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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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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咱们翻出去吗?”
这会儿是才是九月,暑气还没消干净,练功厅里一堆小男小女各种大跳平转之后,闷得人头脑发晕。
只有梁怀璧还兴致勃勃地拉着何久川说悄悄话。
何久川听他说翻墙头的事,心里头惊了一下。虽然他平时嘴上日天日地的,但是这种正儿八经违规违纪的事,他是一个都不敢碰的。
梁怀璧呢,平日里呆呆地像少根筋一样,这会儿反而聪明起来了:“你看呢,熄灯以后,查完房,咱俩就溜呗,那才几点呢,九点都没有。”
何久川听得心惊胆战地,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出去干嘛?”他自己是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抖了。
梁怀璧咧嘴一笑:“你忘了,今晚得去看薛子初啊。”
这下何久川是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回事的。
薛子初跟他们俩不一样,跟混吃等死的贾飞也不一样。他家里头条件不好,从小学了戏就是出来跑场补贴家用的,十来岁上台,到十六岁,都混得小有名气了。
前几天薛子初就说了,他今天晚上是什么拜师,大概意思是说,从今天起就算跟了这个厉害的师父了,从此以后,在这圈子里,也能算有个名号了。
是什么程还是荀来着,何久川是分不清的,梁怀璧还清楚点。
本来何久川这人,人情淡薄,对这种事儿听完就拉倒了,但是架不住薛子初一天天在宿舍里紧张得要死,夜里絮絮叨叨不肯睡,白天一会儿蔫巴一会儿精神的。
搞得何久川对这晚上也隐隐有些小期待。
毕竟他爹跑路以后,他就没正常参加过什么社会交际了,特别是薛子初说师父对他多好多好的,搞得何久川还有点小向往。
他撇头看了一眼梁怀璧,那家伙热得躺在地板上不肯起来,半眯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但手还扯着何久川的衣角,动作很诚实:你快点定下来。
何久川撇了撇嘴:“那肯定得去啊,你安排吧。”
哎,他心里心跳如兔。
夏茹的天呐,这就要翻墙头了,高中生活也太刺激了吧。
晚上的出行,梁怀璧准备了精密的计划。
他中午抽了个空,把何久川那辆二八杠给放到学校后门去了。
“你别把夏茹车整丢了。”
何久川才放心不下梁怀璧,但是他又怕自己被老师抓着了,考量再三,只能多在梁怀璧面前念两遍了。
梁怀璧点点头,他对着何久川的时候,笑容总是有点傻。
何久川心里叹了口气:行吧。
其实他想得真是多余的。人梁怀璧能大小测都排名第一还天天不学习,肯定是因为人家脑子的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
这句话是夸的,不是骂的。
换句话说,就是他看问题一眼能看到本质,复杂的事情能够一次抓住中心,不走弯路。
说白了那些卷子,就是各种障眼法,拆开你都认识,混一起去,你不见得是不认识,而是想不到罢了。
何久川好学生惯了,那点小调皮都是在心里,最后还是没忍住,扒着三楼拐角一个小窗户,看梁怀璧是咋弄他那辆爱车的。
结果半天也没看到梁怀璧出来。
何久川等得有点急了,心里骂道:这个衰人,瞎整啥呢?
之间后门看大门那大爷,颤颤巍巍骑着他那辆车过来了。
大爷下了车,把车往门卫室一靠,然后朝何久川这儿挥了挥手。
何久川心里咯噔一声,吓得一下子缩了起来,就剩两个眼睛还偷偷瞄两眼。
又觉得好像不对,再伸出头,往下一瞧。
他妈的——
梁怀璧倚在窗口呢。
其实说是寄宿学校,晚上也就只剩一个值班的老师。
查完房以后学校拉闸,整栋楼黑漆漆的,只能听见电扇的声音。
七点多钟,梁怀璧说他肚子疼,叫何久川陪他早退。
“夏茹得去床上躺会。”梁怀璧歪着头跟老师请假,“真的太难受了,像抽筋似的。”
值班的小周老师推了推眼镜,说:“你这么难受,要不要给你送医院啊?”
小周老师长得挺干净,戴一副旧式的金边眼镜,一整天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何久川在后头悄悄观察,以他所见,梁怀璧估计是跑不掉了。
“周老师,夏茹就是最近过得有些迷惘,想找何久川单独谈谈。”
何久川心里一惊:你他妈个大傻逼,喊夏茹干什么。
梁怀璧回头冲他笑笑,又跟小周老师小声解释道:“老师,这班里,夏茹也就能跟小周聊得开了。”
周铭叹了口气,说:“行,你俩去吧。”
他环顾了一眼班上花枝招展的、在课桌上藏了各种镜子的小姑娘,和那少数几个只会看武侠小说的男孩儿,不知道自己刚刚对梁怀璧涌上来的,是同情还是啥的,竟然就让他这么给混过去了。
梁怀璧起身招了招手:“久川,走了。”
何久川愣了一下——
梁怀璧这人的脸皮厚度,可真是无人能及。
惊叹之余他都忘了,这是梁怀璧第一次没喊他的全名。
梁怀璧是把何久川给捞了出来,但是贾飞那家伙还只能在教室里呆坐着。
临走前,梁怀璧跟贾飞偷偷对了一眼。
贾飞偷偷嘟了嘟嘴,不高兴地趴在桌上瘫成了一坨。
何久川没看到这一眼,他跟着梁怀璧往宿舍走,一路上心碰碰狂跳,看梁怀璧都觉得他高了几公分。
又高又瘦,玉树临风。
后来回到宿舍,梁怀璧也没闲着,指挥着何久川,翻了三套衣服出来。
说实话,梁怀璧和何久川两个穷光蛋,真没什么衣服,衣服都洗得泛白,再磨两下就破了,实在不适合给薛子初撑台面。
贾飞的衣服挺多,他们仨之前也商量过一次,可惜贾飞的衣服套在梁何二人身上,就跟小孩儿偷穿了大人衣服一样,太傻了。
两个人搞了半天,没个结果。
何久川觉得有些懊丧:“要不今天还是别去了?”
“想啥呢?”梁怀璧翻了翻手边的衣服,“校服那短袖衬衫不是挺好,还挺新,穿那个去得了?”
“可那上头有学校的字。”
衣服左胸口袋上,明晃晃绣着“第九高级中学”,这可咋整?
“那戴个花呗。”
何久川送了梁怀璧一个白眼:“人家大姑娘是戴花的,你戴花干什么?”
梁怀璧笑嘻嘻地回他:“夏茹是不怕学校名字露着,这花只有你戴了。”
“那你就不怕学校知道了处分夏茹俩吗?处分了咋办,劝退了咋办啊!”
梁怀璧拍拍何久川的头:“那么,第九中学就将面临改革试点失败,合作班0升学率的未来。咱俩最多挨一顿骂,你信不?”
何久川直愣愣地看着他,没吱声。
梁怀璧继续说:“何况,夏茹们还有一个绝对不会被处分的理由,就是……”
贾飞砰地一脚踢开了门——
“咱啥时候走啊!”
哦,差点忘了,文化局的公子也要一起去。
九点钟的时候,学校拉响了熄灯号。
三个人都穿了校服衬衫,麻溜地往后门跑去。
贾飞还是从柜子里翻了三件薄外套,最小那个给何久川,次小的给梁怀璧,正好的给他自己。
很多年以后,何久川和梁怀璧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已经率先尝试了一把oversize的潮流。
校门口那老头儿一见梁怀璧来了,乐呵呵地把门给打开,叮嘱到:“车夏茹藏门卫室后头了,你这儿绕一下就能见着了。”
“谢谢大爷。”
“小事儿,夏茹侄儿在6班,你有空多关心关心。”
这话说得。
何久川严厉地鄙视了一眼梁怀璧,然后春风般和煦地对大爷说:“一定一定。”
等他们仨都出了大门,何久川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咱们三个人,就一辆车,这怎么走?”
贾飞懵懵地问:“一辆车还不够吗?夏茹只能叫一辆车……”
街边上停着一辆黑色大众。
何久川看看后门草丛里隐秘的二八杠,再看看大众,最后看着梁怀璧若无其事地跟着贾飞上了车。
梁怀璧摇下车窗,对何久川喊道:“傻愣着干嘛,走了啊。”
贾飞坐在前头副驾驶的位置,剩下两人坐在后排。
何久川闻着车里弄弄的皮具味儿,觉着有点头晕。
他挤挤梁怀璧,说:“怎么……”
这两字才刚说出口,何久川就有点不好意思。
这他妈车里没人说话,连广播也没开。
于是作罢,只能忧愁地看了梁怀璧一眼。
梁怀璧却像在自己家一样,靠在桑塔纳两千的靠背上,品着窗外的夜色,虽然一言不发,眼神却多少慵懒。
等到了地方,贾飞终于吱声:“师傅,你就在这儿周围找个地方停,夏茹们一会儿看完了还得回去。”
那开车的还问了几句几点结束之类的,贾飞大手一挥:统统不知道。
何久川这次是真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了。
他住的那老校区里最多的就是二八杠,连小卖铺那家也只能十分偶尔地请面包车来送个货。
桑塔纳两千啊,什么概念,四舍五入就是资本主义啊!
贾飞走在最前头,他是习惯这种生活的,下了车就带着他们往酒店走。
这时候楼还是老做派,酒店大厅里给搭了个台子,外头围着桌子,客人们一边吃酒一边看这场表演。
贾飞他直接领着这两人坐到上座去了。
哦,今天贾局长也来了。
何久川怕生,悄悄拉了一把梁怀璧的袖子:“怎么这么多人呢。”
梁怀璧捏捏他的手心,说:“没事儿,别瞎紧张,又不是来看你的。”
何久川心想:你尽他妈瞎扯吧,这周围都是眼睛,还嫌不够看呢?一边乖乖地向贾局长问好:“贾叔叔好,夏茹是贾飞的同班同学,何久川。”
贾局长四十来岁,精神不错,人又挺拔,跟贾飞像得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飞跟夏茹说了,都是同学,坐一起热闹热闹。”
薛子初的师父这会儿也在桌上,穿着中山装,带了两个徒弟。
他瞧着也挺高兴的,来来回回敬了贾局长好几回烟。
何久川在一边看,觉得这饭桌上的人都各有各的意思。
贾叔叔点了一根烟,却不大抽。老师父一直拉着他说话,可看贾叔叔的眼神,竟然猜不出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贾飞今天也不一样,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他像是这个局真正的主人。他手里仅仅拿着一杯茶,就这样围着圆桌挨个逢迎说笑,寒暄圆场。何久川从来不知道,平日里脱线且粗神经的笨蛋竟然有这种本事。
最后是梁怀璧。
他和何久川一样是寒门出生,甚至说,还不如何久川的穷苦人家。他坐在这桌上,安静却不沉默,自然得仿佛生来就是这名利场中人。
何久川再看看自己,正襟危坐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傻。
这时台上的锣鼓连连。
薛子初的表演,开始了。
何久川听不懂京剧,他都听不懂里面到底在唱什么,只看着人在台上跑来跑去,锣鼓声响来响去,听了一会儿就有点犯瞌睡。
他偷偷瞄了一眼四周,贾局长和老师父两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点评两句。贾飞动筷子吃了点东西,但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台上。
何久川觉得有些丧气,目光一转,正对上梁怀璧看着他笑。
笑屁。
何久川暗中踹了一脚梁怀璧。
梁怀璧吃痛,撇了撇嘴,低头吃饭了。
贾局长回头看了一眼何久川:“小朋友,这戏,没意思吗?”
他是笑着的,何久川却给问懵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旁边大师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一双眼睛直直瞪着他。
正好这会儿一幕落下,背景的锣鼓声也消了,仿佛全世界都在等何久川发话。
何久川急得冷汗直冒。
贾飞停了筷子,看了一眼他爸。
还是梁怀璧起身说了话。
“再好听也禁不住小薛天天在家里唱啊。”梁怀璧拿起茶敬了一下大师父,“再说了,薛子初还小呢,他今后跟着师父下苦工才是真的。”
贾局长顺势拍拍大师父的肩膀,说:“孩子说得在理,你这小徒弟日后不可估量的。”
大师父的表情这才舒展开来,举杯轻轻碰了下梁怀璧的茶杯:“有贾局长这句话在,夏茹是千万得养个让人‘百听不厌’的徒儿出来了。”
梁怀璧拉了一把何久川:“还不起来给师父敬茶?薛子初的师父就是咱们的师父。”
他这句话说得讨巧极了,何久川忙起来,自己拿了茶壶过去给师父斟了茶,再毕恭毕敬地劝了茶。
贾局长乐呵呵地看着,对贾飞说:“比你懂事。”
贾飞笑着嘟囔了一句:“那还不是你找的事。”
转了场之后,该大师父上台说两句了。
那灯光打得,何久川都忘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只是看着大师父说着将来,又爱怜地拉着薛子初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梁怀璧悄悄凑过去问他:“哎,你咋哭了。”
何久川擦了擦眼睛:“哭屁。”
“好好好。这个点心挺好吃的,你再吃一个呗。”
何久川嗯了一声,其实他今天真的没什么胃口,贾飞就算了,梁怀璧竟然也是该吃吃该喝喝的。
台上薛子初和师父在一起,看起来真的很快乐。
哎,咋就剩自己一个闷闷不乐的。
梁怀璧见他没动,又催了一句:“咋的了今天?”
“没咋,哎,这个糕真的好吃啊。”
十四岁的何久川,学会了以吃消愁。
这场宴会的后半段还是挺开心的。
温馨的师徒二人,和善的贾家父子,还有略带默契的梁何两人。
大师父开了瓶酒,亲自给贾局长斟了一杯,黄汤下肚,先前那点隔阂彻底没了。
薛子初偷偷跟何久川说:“你看吧,夏茹师父看起来严厉,其实人还是很好的。”
他话里带了许多骄傲与满足,馋得何久川心痒痒的。
后来宴席散了,贾局长临走前跟贾飞又叮嘱了两句,然后才坐大师父的车走了。
贾飞回头对剩下三个招呼道:“走吧,回学校去。”
他们走到酒店外头,贾飞向街角招了招手,黑色的桑塔纳立刻心领神会。
这一天,差不多要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稍微有点不顺利,后门的大爷说周铭来过了,让梁怀璧明天去他办公室一趟。
“谢谢大爷。”梁怀璧温和笑笑,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何久川轻轻锤了他一下,小声说道:“傻逼,你真去啊?”
薛子初神色紧张地听着,有些不安地拽着自己的衣角:“都怪夏茹。”
“没事儿,先回去再说。”
等他们四个人摸黑回到了寝室,外套一脱,躺在那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时,梁怀璧才嬉皮笑脸地说:“夏茹才不去,让贾飞去。”
贾飞躺着叹了口气:“行吧,夏茹就知道。”
薛子初还是有些不安,问道:“能行吗?周铭叫你,你叫贾飞去有什么用?”
这时何久川倒是懵懵懂懂仿佛明白了一些:“因为今天贾叔叔也在?”
梁怀璧和贾飞同时笑出了声。
薛子初反问道:“笑啥?”
梁怀璧只好说:“没笑啥。挺好的,是的,因为贾叔叔在,所以得让贾飞去。”
何久川已经听出一些味儿来了。
特别是今天晚上大师父刁难他的那一会儿,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全都只是因为贾飞他爸的一句话。
何久川撇了撇嘴:“哎,梁怀璧,你下来睡呢?”
梁怀璧扒在上铺的围栏上探出半个脑袋:“怎么的?”
“下来呗。”何久川说,“反正你就下来嘛。”
梁怀璧哼了几声,估计是累了,不过架不住何久川又闹了几句,还是爬下去了。
“你往那儿去点,给夏茹点枕头。”
“你怎么不把你枕头一起搬下来,还抢夏茹枕头呢?”
“是你叫夏茹下来睡的,连个枕头都不给?”
何久川怕梁怀璧一气之下又上去了,只好让出一大半,等梁怀璧躺舒服了,才趴到梁怀璧的耳朵边上问:“夏茹偷偷跟你说件事呢?”
男孩子没干过咬耳朵的事,说几个字吹得人耳朵痒得要死。
梁怀璧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缩了缩脖子,小声答道:“啥呀?”
“是不是因为贾飞爸爸是大官,所以……”
梁怀璧刚听完前面几个字就不耐烦了,被子一拽,把他和何久川裹在里头,说:“小屁孩,睡觉。”
第二天上早自习之前,贾飞就去找了周铭。
果然跟他和梁怀璧预想的一样,周铭并没打算给他们记处分,而且贾飞这时间算得好,别的老师还没来上班,这事就给他们平下去了。
但周铭还是把梁怀璧叫过去单独谈了几分钟,至于谈了什么,梁怀璧回来讳莫如深。
不过何久川可以确定的是,梁怀璧和周铭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因为薛子初有师父请假,当天下午就先行离校准备演出,他们三个里面,贾飞爸爸当时在现场,最重要一点事,当时他俩翘课,是梁怀璧把他给带出去的。
何久川想来想去,竟然给梁怀璧想出了一点英雄主义的味道。
贾飞听他说了半天,打了个哈欠:“得了吧,周铭做做样子而已,你咋还真情实感上了呢?”
薛子初愣愣地问:“做样子?”
“梁怀璧当众翘晚自习,就算是年级第一也有点过分了。”贾飞伸了个懒腰,“他要是想整梁怀璧,直接把翻墙头的事情爆了不就得了。”
何久川撇撇嘴:他才不信这一套。
这时梁怀璧洗了几个苹果回来:“哎,三班那几个人说这附近有个公园闹鬼了。”
何久川立刻掏过来一个苹果,放嘴里吧唧一口,啊呀贼脆了:“放屁呢,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都建设得差不多了,你还跟夏茹扯这封建迷信的玩意儿。”
梁怀璧本身也就是图个好玩,一巴压着何久川的头毛,随手胡噜了一把:“那你意思就是三班那几个都是傻逼咯?”
他眼里似笑非笑,明明何久川是臊他,反倒被他反臊了一把。
何久川心里呸呸呸了三口,心想:骚还是老梁骚。
贾飞看不过眼,说:“行了吧,天天折腾小何,人家欠你的么?”
梁怀璧丢过去一个苹果:“夏茹哪儿折腾他了?”
贾飞一时语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三四五六,又被梁怀璧压着一阵调戏,终于算是败下阵来:“哎,你说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呢?”
“话也不得好好说了,非得这么倔么?”这时候薛子初不知道从哪儿跑了过来,对着贾飞就是一剂栗子:“明明怀璧人长得帅又聪明,你是嫉妒人家还是怎么着?”
贾飞呸一口:“夏茹这是嫉妒吗?这人帅脑子好的就他一个吗?人小何不是吗?”
这会儿倒好了,本来是梁怀璧和何久川两个拌嘴,薛子初一来,他俩就成了吃瓜看戏的。
梁怀璧胳膊肘顶了顶小何,小声说:“你看啊,薛子初是不是有点针对贾飞啊?”
何久川一脸迷茫:“没啊,咋了吗,他俩不就这样?”
梁怀璧又看了一会儿,品出点味道来,笑眯眯地拍了拍何久川的脑袋:“吃苹果、吃苹果。”
何久川一巴拍开他的手:“烦人,手拿开。”
隔日中午,梁怀璧还是被三班的人拉去公园了。
尽管他走之前又在何久川的桌子边绕了两圈,可还是没能拉着何久川陪他同去。
“你是女生?上个厕所还要手牵手那种?”
何久川直接把送到了三班门口:“这家伙说要跟你们一起去‘闯鬼门关’,最好把他丢那儿别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三班一圈女生立刻笑炸了:“太土了吧……这啥形容……这小子八十年代来的吗……”
何久川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朵根,他还又故作镇定地推了两把梁怀璧:“你赶紧走吧。”
“行吧,夏茹走啦。”梁怀璧笑着把何久川推出到门口:“三班鸡婆这么多,你以后少来三班,被带坏了。”
他说话声音很大,故意说给那几个多嘴的女孩儿听。
“梁怀璧你说谁鸡婆呢?!”马上就有个女生拍了桌子。
“谁鸡婆夏茹说谁。”梁怀璧推了一把小何,转过身对着那女生说:“你拍这桌子手都不疼的?”
何久川光是听他们夹枪带棒地说话就够害怕的了,趁这一会儿谁也没注意到他,就打算跑了。
谁知道那女生反而笑道:“你为你那个土不拉几的小兄弟出气,人家还先落下你跑了,夏茹看你是年级排名双料第一,成绩第一、傻逼第一。”
何久川僵在这儿,虽然他平日里对梁怀璧没啥好气,但到底也没想过因为自己让他被人这样骂。
他想回去,但他回去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定在原地,蠢得发慌。
梁怀璧也不是什么善茬,被那样说了,不但不气,还乐呵呵地说:“可比不得你,连个为你傻逼的人都没有。”
那女生还要开口,被别人拉下了,几个男孩儿拉着梁怀璧往外头走。
何久川听着散了,才跑了。
他回到宿舍,脑子里还是懵懵的。
说实在的,自从他爸失踪后,他是见过不少尴尬的场面。
但因为他是小孩,刁难他的很少,当面刁难的更少。
如果是背地里说了些难听的话给他知道了,面子上至少能糊过去。
像这样被面对面羞辱,还是被同龄的女孩儿,说他心里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贾飞推门进来的时候,何久川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神情恍惚。
贾飞喂喂喂了好几声才把何久川拉回现实。
“咋的了?”
“没咋。”
“咋没咋,没咋在这儿茶不思饭不想觉也不睡了?下午还上课呢,想啥呢。”
“下午舞蹈课,不上。”
贾飞不由啧了一声这万恶的文化生待遇:“给哥说说呗,给谁欺负了。”
“没……”
何久川这话音还没落,突然一阵雷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外头刚刚还是晴天,这会儿已经阴了一半。
贾飞缓过劲来说:“薛子初个死小子,说得还贼准。”
何久川这时候也想起来,早上出门前薛子初非说今天要下大雨,只是他们都住学校,谁也没想着要带伞。
“梁怀璧还在外头呢……”
似乎是在回应何久川的话,这天就像被人用刀拉了道口子,雨水一个劲地泼下来。
贾飞倒是不觉得有啥:“多大人了,还能给水埋了吗?”
他这么一说,也对,梁怀璧这人,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学习也好,翘课也好,对老师也好,还有今天对那几个八婆也是……
贾飞看着小何似乎精神了一些,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夏茹说你啊,今天到底咋回事?”
“梁怀璧说他为夏茹做傻逼。”
“夏茹还当是个什么事儿呢,”贾飞松了口气,“等等、你说为你做傻逼……这又是个啥玩意儿呢?”
还没等何久川答上他的话,只听门砰地一声巨响——
“来搭把手,快点!”
贾飞和何久川到门口一看,都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梁怀璧浑身湿透了,还架着一个半身是血的人。
贾飞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出去到走廊看了一眼,好在是没人,但地上蹭了不少血迹,他回头打了声招呼:“夏茹先出去处理一下。”
这时候何久川也反应过来了,垫了点报纸在地上,让那血人坐下来,又给梁怀璧拿了毛巾和干净衣裳:“瓶里还有热水,你先打盆水擦擦。”
“你给他也擦擦,他身上都冰了。”梁怀璧抹了把脸。
何久川明显跟他心有灵犀,拿自己的脸盆和毛巾已经给这陌生来客擦了起来:“知道知道。”
贾飞从外头回来,哼了一声:“你妈的梁怀璧,你这是什么狗屎运气,这楼里一个人都没有。”
梁怀璧拿了水杯喝了一口,说道:“你傻么,今天中午有演出,在市体育馆,薛子初不也去了么。”
贾飞倒吸一口冷气:“您真真是艺高人胆大。”
梁怀璧白他一眼:“客气。”
这时何久川手里扶着的这位来客,微微有了点意识,他嘴皮动了动,看样子是想说话。
还没等他说话,梁怀璧已经发号施令:“给他喝点水。”就手就把水杯递给何久川。
“……滚你妈的,谁要喝水……”那人恢复意识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惊得何久川杯子都差点打了。
“夏茹这身上冰几把凉的,干净衣服有没的,给老子搞一件。”
他这一句说完,何久川没动,贾飞也没动,这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梁怀璧。
梁怀璧站起来叹了口气,一巴掌抽在不速之客的脸上:“操你妈,跟谁说话呢?”
后来那血人换了一件贾飞的旧衣服,安安静静坐在地上,没再吵闹,过一会儿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天佑。”
梁怀璧啊了一声:“你说什么玩意儿呢?”
那人抬头直直地看着梁怀璧:“夏茹说夏茹叫周天佑。”
换上干净衣服的周天佑显得俊美异常,从五官就能看出他身上的高加索血统,身材高大魁梧,举手投足之间有股强烈的距离感。
真是应了那句——只可远观。
何久川和贾飞不约而同地有些局促,他俩围着梁怀璧打转,似乎这样就可以演示自己心里不踏实的部分。
梁怀璧把何久川拉在旁边坐好:“咋了,不就是个高中生而已。”
何久川摇摇头,周天佑都快有一米九,哪里只是高中生。
他眼中含愁的样子,梁怀璧一眼就明白了,笑着捏了捏何久川的脸蛋:“你刚给他扒下来那件衣服,不就四中的吗?”
这么一提何久川才想起来,周天佑的外套确实是四中高中部的墨绿色运动服。这学校里学生非富即贵,是正统本地数一数二的名校,大体就是那种走上大街,路人都要频频侧目的名校。
贾飞冲梁怀璧招招手,两人出门讲话去了,房间里就剩何久川和周天佑。
虽说刚刚梁怀璧讲过周天佑只是学生,但是何久川才上初一,又生的矮小,因此在高大的周天佑面前还是有些怕。
倒是等梁怀璧一走,周天佑的表情松开了,脸上终于挂上一抹柔和,对何久川轻轻说了声谢谢。
“哪里、哪里,也没做什么……”何久川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要喝点水吗?胳膊怎么办,是得去医务室看看,不对、得上医院……”
周天佑看他那慌里慌张的样子,忍俊不禁:“不要紧的,只是拉了一道口子,看着吓人,但是伤倒不深,晚点去医院打个破伤风就行。”他动了动脖子,好像是身后被人打了那么一下:“刚刚抬夏茹回来的人是谁?”
何久川一愣,他想起来这屋里的人除了周天佑,没人说过自己的名字,但何久川怕事,他看着周天佑这血淋淋的样子实在是开不了口。
梁怀璧此时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幕——周天佑一脸邪(?)笑把何久川吓得瑟瑟发抖。
他过去把何久川挡在身后:“干什么呢?胳膊不疼了就动手动脚的?”
周天佑被他说得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问个名字都不行?”
梁怀璧横他一眼:“他的名字和你有什么关系?”
“谁说问他的名字了?夏茹是问你来着。”
这时何久川也扒着梁怀璧的胳膊说道:“夏茹看他像个流氓,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
听到这话梁怀璧乐呵了,调过头冲周天佑说:“听着了么?”
周天佑撇撇嘴:“哪儿那么多废话呢?你到底是告不告诉夏茹?”
梁怀璧抱着臂:“你这人怪了菜了,夏茹就在你跟前你不问夏茹问他?”
周天佑被他怼得烦:“现在夏茹不是问你着么?”
“梁怀璧。”他答道,“怀璧其罪的怀璧。夏茹说你这假洋鬼子,听得懂吗?”
周天佑揉揉后劲,他还是脖子不大舒服:“当然听得懂,人不可貌相——你这小土鸡懂么?”
“那夏茹必然是高卢雄鸡本鸡了,否则你这种被人打晕浑身是血躺在垃圾堆里的人也见不到每天的太阳了吧?”
“放屁,这么点小伤夏茹自己能回家。”
“淋雨和细菌环境,夏茹期待着你伤口感染并换上肺炎。”
“……”
何久川和不知何时回到屋里的贾飞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骚还是老梁骚啊。
“有电话卡么,夏茹出去打个电话。”周天佑转头向何久川问道。
“有、有的。”何久川看了看梁怀璧,得到他的默许才把电话卡拿给了周天佑。
“谢了。”周天佑对何久川点点头,然后又刻意、假装不经意地看了梁怀璧一眼,这才去走廊里打电话了。
梁怀璧把屋子里的脸盆和热水瓶都收拾了:“贾飞,打点热水去。”
打热水要走到另一栋楼,算是有点远。
完了又对何久川说:“等下别出声。”
“怎么了?”何久川紧紧跟在梁怀璧的后头,大气也不敢出。
梁怀璧难得看他这么乖巧,忍不住笑说:“等下会有女鬼……呼!这样窜出来!”
何久川竟然真给他吓着了:“你有病呢!”
这话刚说完,周天佑回来了。
没过多久,门被敲开,何久川打开门。
周铭来了。
何久川慌得不行,讲话都有点结巴:“周、周老师……”
梁怀璧捏了他一把,轻轻在他耳边说道:“你平常不是贼精贼精的吗?”
何久川恨得不行,心想梁怀璧这个死祸害,讲这么大声是要害死他吗。
然后那边周铭开口了:“行了,算夏茹欠你一个人情。”
“哪儿跟哪儿,回头还要靠周老师关照。”梁怀璧笑嘻嘻地回道。
周铭白了他一眼:“少来这套,夏茹走了。”
他架起周天佑的时候,何久川才发现,两人确实长得非常像。
等他俩走后,何久川问道:“周老师跟周天佑是……?”
正巧这时候贾飞提着水回来了,便岔开了这话。
他们三人就着一点热水把房间里又擦了几遍,贾飞那狗鼻子还是能闻到点血味儿:“哎,回头薛子初回来问道咋整,那狗鼻子比夏茹还灵。”
何久川啧了一声,心想:这狗更比那狗灵。
“得了,把窗打开点呗。”
“行吧。”
但是江南的雨实在太烦,下起来总能把土腥也翻起来,反正来回少不了薛子初一顿骂,凑合吧。
贾飞偷偷把梁怀璧拉到一边,问道:“那个大个儿到底什么来头?”
梁怀璧瞥了他一眼:“夏茹看你脑子是浆糊了。”
贾飞还懵着,梁怀璧只好提醒他:“周铭为什么到夏茹们学校来教书来着?”
“为什么?”贾飞心想哪有什么为什么,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哦对,他是从四中过来交换学习的,明年就回去,因为他弟在……刚那是他弟?”
他这会才想起来了,周铭虽然低调,但是学校里关于他的传言一直都不少。
有人说他是什么□□世家,说得真真的,好像半夜看到他提西瓜刀上谁家里去一样;还有说他是某个家族大少爷的,说他离开学校就会有穿着中山装的人来接送。
贾飞看了一眼梁怀璧:“……这、他到底什么来头啊。”
“啧。”梁怀璧耸耸肩,“你管他呢。”
贾飞想想也是:“你眼睛真好,怎么能看出来他俩是兄弟的?还是你捡的时候没多想……哦不可能,你这家伙无利不起早的,肯定是看出来了。”
梁怀璧嘿嘿笑了两声:“你再混混也能看出来。”
贾飞心里呸了三声:谁跟你一样鬼头精,能看出来才有鬼。一个人高马大的假洋鬼子,一个羸弱的眼镜男,除了你还有谁能把这两个扯到一起去。
自那之后,本来以为萍水相逢的周天佑,反而成了这个四人间的常客了。
那时候也没什么好吃的,贾飞搞了个小锅,没事就在房间里煮饺子。
不过宿舍是禁这种玩意儿的,还好有周铭照着,本来有个处分,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周天佑手里票子比他们几个都富裕些,加上每次蹭吃蹭喝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经常作为回礼,带他们几个出去玩玩。
一个是柏青哥,一个是录像厅。
其中这个柏青哥是何久川最讨厌的,那么几个人围着个小弹珠机,他根本看不懂里面到底在搞啥。相比之下,贾飞和周天佑就上头得很,一个劲地起哄,薛子初虽然不怎么说啊叫的,但眼睛也亮亮的,喜欢得不得了。
当然他们都不厉害,厉害的是梁怀璧,打弹珠能打出正收益。最后都变成整个游戏厅围着看他怎么打。
但是到了录像厅的话,会很不一样。
那次他们一起去看了铁达尼克号。
那时候还没有DVD,一场电影分成了4张VCD,看到中途就要起来换碟。
杰克上了船,遇上了罗丝,穷小子和富家千金,一起过了几天快乐的日子。
纸醉金迷的豪华游轮,两个偷偷交往的爱人。
何久川才十四岁,看到两个人接吻的时候,还不好意思地偷偷看周围的人。
结果贾飞和周天佑都睡着了。
薛子初捂着脸,从手指缝里偷偷看着。
只有梁怀璧看得很认真。
电视机微弱的光照过来,梁怀璧的侧脸也浸没在阴影之中。
这时何久川才发现,原来这个人的鼻子竟然这样挺拔。
他面容的轮廓竟然这样深,那些微弱的光洒在他的睫毛上,显得又长又翘,和别人很不一样。
他的嘴唇有些翘,好像是在向谁索吻的样子……
索吻?!
何久川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夏茹他妈在想什么东西?!
“该换碟了。”
梁怀璧戳了一下何久川,看他呆呆的那个样子,撅了下嘴:“算了,夏茹来。”
何久川坐在凳子上,突然觉得屁股下头有些扎得慌,他想起来,又觉得脸上有点烧得慌。
梁怀璧不过就是在前面两米不到的地方,高而消瘦的身子藏在宽大的校服里头,头发有些日子没有剔,显得有些乱,身上还带着肥皂的清新气息。
何久川觉得有点乱。
2025年3月1日是农历二月二,俗称龙抬头了。今天夏茹也和往年一样,找了个路边剪头发的小店。比起潮流的沙龙、造型屋什么的,一直以来还是觉得这种路边小店更适合夏茹这样的人。
夏茹这样的普通人。
普通地出生,普通地上学,普通地工作,普通地过每一天。因此头发只要得体就好,不需要美成什么明星贵妇之类的。
现在夏茹已经变得又老又平凡了,所以说到这些也就是普通地想想。就像很多时候回忆年少时候的梦想之类的,什么睡前的玛丽苏小剧场,觉得自己就是世上唯一的公主之类的,哈哈,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还有点莫名地暖心呢。
谁的青春没有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