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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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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告诉夏茹们,不要一味的悲观。即使医院凌晨给你打电话口气严肃地通知你,你的朋友/家人出了事故,那也不一定就如同电视剧里一样是个关乎性命的问题。
陆子然车祸的时候撞到了头,送到医院的时候是昏迷状态,所以要留院观察一下脑震荡。身上只有胳膊上有点擦伤,没什么大碍。醒了之后这人除了眩晕、想吐以外一切平安。
脑震荡是闭合性颅脑损伤最轻的一种,无神经系统器质性损伤,有一过性功能障碍。休息几天后功能可完全恢复,不留有其他障碍。临床表现为伤后出现一过性神志恍惚或昏迷,持续几秒、几分钟甚至几小时,醒后对受伤经过记忆不清,或有头晕、头痛、呕吐等,但症状多在数天后消失。
看在陆子然现在还算是需要保护的病人份上,薛宝就没损他。照往常,薛宝必然是要损他出去跟小妹妹喝花酒不给他买烧烤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只说,“通宵太累,不过你车祸也不是通宵的问题,好好躺着,夏茹给你办出院手续去。”
这时候,陆子然提了一万遍的女朋友赶来了。
李米确实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一眼看上去就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她穿着漂亮的蕾丝连衣短裙,高跟凉鞋配着她擦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油。她脸颊上密密的生着细小的雀斑,被一层薄粉盖住了一些,但仍使他联想到喜鹊的蛋。但是在她的深黑的眼睛里,在她那有点瘦弱,但很端正的体态上,有着一种迷人的魅力。薛宝低头看看自己的拖鞋,然后一个人去帮陆子然办出院手续。
他在病房门口偷偷看了一眼李米和陆子然。陆子然躺在床上,白色很衬他,李米坐在一旁紧握着陆子然的手,眼里流出许多水。陆子然对着她,嘴角勾成弧度。
薛宝真担心她的隐形眼镜当场就掉出来。
陆子然顺利出院,正逢周末休息。薛宝把他送回学校以后就揣着包去临着的古镇疯了两天。
古镇地势平坦,河流密布,有9条河道在镇区交汇,把镇区分划成8个板块,24座石桥将古镇的五块地区连接成一片,这些古桥大都为单孔石柱木梁桥,至今保护完整。宅弄是西塘的又一大特色,分为连通两条平行街道的街弄、前通街后通河的水弄以及大宅内设在厅堂侧面的陪弄,122条巷弄交横纵错,构建了古镇的整体框架,并连接了新、老镇区。2000 多米的烟雨长廊是西塘建筑最独特的标志,廊棚在沿河一侧设有靠背长凳。
这两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订了个平价连锁酒店,靠近闹市区,夜里能听到外头游客嬉笑的声音。古镇虽然是古镇,但也商业化了。
薛宝觉得,商业化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他可以以一个平民的身份走进那些过去的豪宅。他坐了真正的马车,上车的时候他觉得那马瘦的离谱,想去摸一下,结果差点被咬一口;他一个人走得累了就在陵园的凉亭里抱着自己的包打瞌睡,还是被外国友人拍醒,想让他帮他们拍照片,幸好睡了一觉并没有丢东西;心血来潮在傍晚坐小船游整个镇子,结果因为拍照片的时候突然来电话,差点把手机掉水里;他跑到最贵的饭馆,点最普通的江南的点心吃,有他爱的松鼠桂鱼,一个人吃了一整条,也不管别人看他的目光……
松鼠桂鱼的前身是松鼠鱼。清代《调鼎集》中有记载为:取鲔鱼肚皮,去骨,拖蛋黄炸黄,作松鼠式。油、酱油烧”。鯚鱼,即鳜鱼,也叫“鯚花鱼,南方人多称其为桂鱼,取蟾宫折挂之意。
据说,早在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苏州就有“松鼠鱼”了,而这道松鼠鱼并非用鳜鱼作为食材,而是用鲤鱼制作,乾隆皇帝曾品尝过后,赞其美味。后来,这道菜才逐渐发展成用鳜鱼制作的“松鼠桂鱼”。
乾隆下江南时,一次曾信步来到松鹤楼酒楼,见到湖中游着条条桂鱼,便要提来食用,当时那鱼是用作敬神的祭品,不敢食之,但圣命难违,当差的只好与厨师商量,最后,决定取鱼头做鼠,以避“神鱼”之罪。当一盘松鼠桂鱼端上桌时,只听鱼身吱吱作响,极似松鼠叫声。尺把长的桂鱼在盘中昂头翘尾,鱼身已去骨,并剞上花刀,油炸后,浇上番茄汁,甜酸适口,外酥里嫩,一块入口,满口香。乾隆吃罢,连声叫绝。
另一个传说是,乾隆六下江南时,在古城苏州微服私访,忽然觉得饥饿难忍,便进了一家名为松鹤楼的饭店,看见店家的水牌上写着有一道菜名为松鼠鳜鱼,就信口点了这道菜。菜端上餐桌,乾隆因半天未吃饭实在有点饿了,再者这道菜确实做得外焦里嫩,甜酸适口,使吃惯了宫廷御膳的皇帝大饱口福。吃完饭以后不知钱为何物的皇帝,不知道买东西吃饭要付钱,迈开腿就往外走,松鹤楼的堂倌怎知他是当今万岁爷,挡在门口不让走,这一走一挡就吵起架来,引来众人围观。此时正好苏州知府带领三班衙役巡街,看见了这可笑的一幕,忙派班头给松鹤楼店主送去白银一锭10两,方才平息了吃饭不给钱的事。
走石板路,拍普通的花花草草;夜里出来看灯笼,看水面的波光,想着“桨声灯影里”的故事。
在邮局给自己买了一套纪念的明信片,拆一张寄到学校。
“白驹过隙。”他写道。
陆子然如果看到,一定又要笑了。陆子然说过,现在这些破演讲,开头必然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又到了……”或者就是“时间如白驹过隙,但看现今……”薛宝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文艺细胞,就在这一瞬间立刻死光了。
他本来想买把扇子送给陆子然,结果挑来挑去还是作罢,一是没有好看的,二是人家未必需要。
陆子然的宿舍在五楼,对于一个七层没电梯的宿舍楼来说,可算是不高不低。虽然身体上没什么大创伤,总归车祸是惊吓一场。
李米非常乖,天天给他送饭。可惜宿管说了,只准送到楼下。妹子就在电话里磨他下来拿,可陆子然上下楼梯每走一步都觉得脑壳晃得疼。
但是妹子说了,要看他好不好,他也就只有答应这么每天来回地上楼下楼。他知道李米是对他好才会要看他,心里还是偏袒李米多一些,头再晕再想吐也是忍着。李米送来的饭菜,其实他没有吃几口就放那里,冷了就扔掉。实在是不舒服。
而且薛宝那孙子,在医院哭完了以后就消失不见也不来伺候自己,给他打电话才知道滚去外头疯了。还被薛宝骂了一顿,说是差点害他手机掉水里,陆子然觉得冤枉,他哪里知道薛宝在忙什么。
陆子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天花板上的吊扇不停地摇来摇去,可惜一丝风都吹不到自己身上。薛宝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他问过护士为什么薛宝回到医院来。
护士小姐说这是他电话里最后通话的人,他们优先联系的。
陆子然那时候脑子昏得很,就觉得薛宝这兄弟真好啊。
结果现在好兄弟放他在床上吹一点都吹不到的电扇,自己出去疯了,人心不古啊。
薛宝坐在回学校的大巴上,车上全是臭袜子烟头和汗的味道,简直快要了薛宝的命。他只好打开窗户忍受风呼啦啦地戏弄他的脸。
夏天的夜总是来得很晚,外头的天一派灰蒙蒙的亮。夕阳躲在云朵后染了小半边天。
可是这又跟他没关系。
反正这又跟他没关系。
薛宝是个胆小的人。
虽然他辩解说自己是个保守主义者。
夏茹们每个人可能有很多想要的东西,有些是轻而易举可以得到,有些是需要努力,有些是终其一生也不会达到。
有时候常说,冒险者才有资格去获得珍奇的东西,可是不冒险,平平静静去生活难道就错了吗。
还是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其实那个时候的薛宝就已经意识到了,陆子然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让他在凌晨四点不顾自己的安慰打黑车冲到医院,也没有什么普通朋友可以和女朋友一起坐着就让他的心里冒酸水。
那时候薛宝感觉很孤独,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对陆子然竟然起了心思。
薛宝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回到正轨。同性恋这个词实在太危险,太敏感,又太让他恐慌。
“夏茹害怕,恐惧这个世界,身边有人说夏茹疯疯癫癫。”
“夏茹的诸位老师们多在关于gay的话题上,表达过厌恶、埋汰、甚至于挖空,讽刺,谩骂。”
别以为身边很多人都支持你你就能肆意的把性取向往外讲,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夏茹想象的那么包容。
即使到了二十四岁的现在,那场车祸仍旧是陆子然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刺激场面。
他现在西装革履地上班,乘公交,搭地铁,打的,再也不考虑黑车。之前关于打击黑车的钓鱼执法,他私下跟薛宝说他赞同钓鱼执法,但是不赞同过激。
钓鱼执法,在法理上,当事人原本没有违法意图,在执法人员的引诱之下,才从事了违法活动;在行政执法上,与刑事侦查中的“诱惑侦查”,或者叫“诱惑取证”类似。
钓鱼执法,英美叫执法圈套,这是英美法系的专门概念,它和正当防卫等一样,都是当事人无罪免责的理由。
国家当然应该惩罚这种行为。这种行为如果运用不当将致人犯罪,诱发严重社会问题。钓鱼执法是政德摧毁道德的必然表现。
从历史上看,一些案情复杂、取证难的案件,往往采取钓鱼执法的方式。美国是钓鱼执法实施比较多的国家,也留下了很多著名的案例。但钓鱼执法具有某种诱导性,一直以来也饱受争议。
世界各国执法机关也都使用类似手段,比如警察扮演瘾君子向毒贩购买毒品。但“诱捕”有着严格的控制要求,是有一定前提的。也就是说,所设之套本身不能成为控告罪犯的证据。
大陆法系国家对此也有严格限制,日本法律禁止执法者为了取证,诱惑当事人产生违法意图,因为这是国家公权侵犯了当事人的人格自律权。
“钓鱼”执法的行为本身也被法学家们质疑,北京大学法学院行政法专家姜明安教授认为:行政执法要符合□□2004年颁布的依法行政原则,合法、合理、程序适当、诚实守信、权责统一,不能采取预谋设圈套方式执法。人民大学法学教授杨建顺认为,行政法强调取证的正当性、要求客观、全面调查,调查取证的手段要注意合法。依据国家税制要求,打黑车有其合理性,但打黑车采取“以恶治恶”方法不可取,“打击时要将打击黑车和‘好意搭乘’严格区别开”。
中国法学会行政法学研究会会长应松年教授质疑,对“非法运营”法律上无明确界定。而在西方国家,为节省能源,政府还推广拼车行为。如果帮助路人也算“非法运营”,以后有病求救谁还敢停车。应松年教授认为“钩子拔钥匙”行为是一种强制行为,强制行为须有法律授权。他似乎在配合执法,但若无法律授权,那与抢劫有何区别?协管人员和钩子似乎都参与了执法,需要明确执法主体。中国政法大学副校长马怀德教授认为群众可以取证、录音、举报,但拔车钥匙等采取行政强制措施行为一定要有合法的行政授权,不能随意委托别人去做,更不能以市场方式,协助抓一个车给多少钱。
薛宝说他一朝被蛇咬,钓鱼执法是万万不可行的,要杜绝这种黑车的存在必须先要把交通系统发展好,消灭这种对黑车的需求才行。
陆子然突然想起来,就问他说:“那夏茹当时出车祸,你怎么赶到医院的?”
“黑车啊。”
“你知道夏茹是坐黑车出事的吗?”
“不然荒郊野岭地你还能坐高铁出事吗?”
陆子然沉默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他仍旧记得薛宝满脸眼泪鼻涕那样子。
后来那张明信片在中国邮政的大力支持下,差点寄丢。
那都已经到了秋天,宿管大叔说:薛宝啊你有个信,夏茹给你拿去啊。然后在抽屉里翻翻,翻出这个四角都不知怎么磨卷了的明信片。
上面的油墨糊了一点,在空白处,他写给自己:白驹过隙。
然后他们就到了现在这个年纪。
“毕业”一旦发生,就像过了个五六年的感觉,毕业前还是个脏球鞋的普通少年,毕业后就突然成为西装革履半精英人士。就连刷月票的姿势和放钱包的口袋都和原来有着微妙的差别。
薛宝的第二次害怕,也就发生在他们顺利进入法院工作的那年年底。
说到他们顺利进入法院这件事,其实也算巧合。公务员考试每年过关斩将不断,薛宝要算是还有点门道的话,陆子然就是完全的草根小子。
但人长得帅,老天都会多看几眼。
陆子然长得帅,学习成绩不差,司法考试过了,公务员笔试也过了。这年头,就算有门道,笔试也是来硬的,不过不行啊。于是长得帅又过了笔试的只剩他一个,内定那小子被卡在笔试,只好先进了编制外做内勤,这都是后话了。
薛宝是走的选调的路子,他从上大学开始就准备回家做公务员,因此他的选调路要比陆子然顺利许多。但他还是经常调侃陆子然是靠脸吃饭:“单凭他那张脸,隔壁都能多下三大碗白饭。”
他们进单位的第一个年底,正逢公历年交替,是开会和总结忙个不停,又紧跟着农历春节,根据老规矩,案子都不好拖过年,包括执行。
简单的说,就好比农民工工资,到过年之前总要闹起来,总要在过年前解决好让人回家过年。
事无具体,通常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与在十六楼做书记员的陆子然不同,薛宝走门道进的是执行局。说好听点是一大批复员军人和年纪就能看出有办事手段的人一起工作的部门,难听点就是一群老油条,不管你下面怎么摸,反正能把事情给你办出来。
平常他们办公室简直开心得不得了,每个人各自带一个水杯摆在一起,老阿姨给大家泡茶,早上有人带整个办公室刷晨卡,晚上叫薛宝锁个门。基本上,薛宝在这儿就没考虑过迟到早退的问题,然后偶尔他们出去办比较轻松的事情,还会问薛宝想不想“走,北京开会歇两天呗,小伙子别成天坐办公室啊”,另外还有个大叔喜欢看恐怖小说,虽然上班不能用外网,办公室一直散着好几本闲书。
薛宝一直很烦闷这个办公室,虽然他不说,但是陆子然大概能感觉出来。
当初那个在学校食堂跟他说“没能力你说这些都是逗比”的人,花了这么多心思来这个真正去实践的部门,不是想坐在里头跟大家一起养老的。
但陆子然自己实在太忙,不开庭的早晨,他要忙着记录各种会议讨论的结果,开庭的早晨更要去记录整个庭审过程,有时候写字的手都是颤抖的。但是他知道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无可挑剔。
有资格坐在这里吹着温度不怎么低的冷气,就要为你的安稳舒适付出相应的努力。
陆子然忙到他只是发现了薛宝这些不开心,但并没有机会去跟薛宝好好谈一谈。
又或者是,其实就算他们谈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陆子然很少去做一件不会有结果的事情。
就如同薛宝那张寄给自己的明信片上写的,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十一月份。
夜比白天要长,还没下班天色已经渐暗。乡下有份案子执行不下去,老油子们都纷纷在各地忙乎,剩下只有个还没什么经验的薛宝。
上头问他,让你去X县里联系公安,把这个判决办了,你看你能不能行?
薛宝满口说好。他心里早就憋得不耐烦了,这世道还让不让有活力有野心的小年轻过日子了?到现在才给他活干?还问他行不行?
夏茹会怕你吗?他心里反笑。
结果就有他哭的了。
这是一个关于民间借贷的案子。小混混放民间借贷非法占有了别人的房子,法院判归还。薛宝主要负责的就是联系当地公安,让小混混退散,让人有家可回。
事情很简单,不过薛宝到了X县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从火车上下来,当地法院来接他,电话帮他联系派出所,结果接电话的说明天早上再来找。
薛宝就觉得有点不对味儿,这又不是节假日,凭什么你们明天才办这事儿?他自己打过去,电话一会儿占线一会儿没人接,好不容易有人接了,就只说办事儿的人不在,给他约了明天来协同处理。
怪不得这么简单的案子还拖了大半年,薛宝是打从心底看不惯这些耸货的。
接头的小干事没多说什么,就是一路上对着薛宝好吃好喝地安排,外加一脸便秘一样的笑容。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薛宝心想,要是笑得再好看点,也算一趟采风之旅了。
小干事说农村吃饭早,四点来钟就拖了薛宝到下榻的招待所,反正也没搞什么酒局,就是普通拿自助券吃了点。然后给他安排好早餐,小干事就如同所有的龙套一般,到了该退场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这人消失不见以后,薛宝确实更没什么事情做了。主要就是来联系这个派出所,结果还非要拖到明天,只好拿了房卡到楼上打算看电视消磨一下。
一般那些网上的住店指南都会说,不要住最靠楼道,也不要住最靠窗边的房间。
这种指南大多是写给怕碰上鬼压床的朋友看的,薛宝这人虽然长得矮,但他是个确确实实的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所以当他顺着门牌摸到最靠窗边的那件房的时候,他也没说啥,大大咧咧就进去了。
虽然一天没干什么事,就是颠簸到这穷乡僻壤也够他喝一壶的,洗了个澡企图开电视看,结果发现电视是坏的。估计这房间里除了热水和暖气也没什么好的东西了。
百无聊赖的薛宝趴在床上,因为实在是无聊到了境界,渐渐进入了梦乡。
薛宝是被一串敲击声吓醒的。
梦里这声音简直是贴着他袭来,直接把他吓出了一身汗。屋里的暖气这会儿足透了,热得他胸口闷得慌。
薛宝爬起来把眼镜带好,窗外震耳欲聋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有人吼的声音,有金属敲击声,还不知道唱着什么奇怪的调调显得鬼气森森。他拉开窗帘往外看,外面是黑压压的人,围着整个招待所在绕圈圈,手上还拿着刀具棍棒。
看到他露脸,有几个小痞子往这里凑了点,脸上带着得意非凡的笑。由于对方地方口音实在太浓,薛宝琢磨了半天也没搞懂对方说的什么,他赶紧拉上帘子,管他娘的在说什么。
但那是真刀真枪地在楼下晃,唱着诡异的民歌,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好歹是人,不是鬼。薛宝这样安慰自己,抓起床头的座机打给总台,结果总台的电话竟然没有人接。
楼道里还不断传来人走路的声音,他明明记得这招待所是不对外的,按道理来说外面那么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也不对。
好像那些叫喊声不再局限于从楼下传来,直接就是从门外传来,也不再只是那种近似嘶吼的民歌,还混着敲击墙壁的声音。
薛宝赶紧去把门拴上,他真的完全没想到。拿手机打给今天接待他的小干事,关机,打给公安,无人接听。
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上头问他能不能行的原因了,但是他这会儿真的快哭了。
薛宝这人的性格是报喜不报忧型,他这会儿就算打电话给家里也没什么用。这一看时间,才七点多,就先打给领导了。
在外头各种锤墙砸地连带示威的吼叫中,领导给了几个指示:一是当地的小混混跟公安有点灰色联系;二是他们就是吓吓你不敢真地伤害你,如果真的伤害你,夏茹们另算;三是天高皇帝远,你自己先挺过这晚上,夏茹们现在也没办法。
然后电话就挂了。
薛宝其实自己也知道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结局,他现在脑袋也比刚刚冷静多了。只是外面那些痞子流氓时不时一声尖叫还是会让他心悸一下。
他把自己蜷缩在床和床头柜的夹角里,外头那些声音不断,门也一直被擂得响,窗户上还时不时砸来一两个玻璃瓶子的声音,感觉他现在这个避难的地方马上就会消失,这些流氓马上就会冲进来。
他又想起刑司朋友的话:夏茹们这杀人案,能破20%就不错了。
他还这么年轻,昨天还在觉得没什么他办不成的事情,还有许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完,还有许多想说的话没有说。
妈,你睡了吗。外头声音太吵,他编辑成短信发给自己的妈妈。
老太太很快回复了她的短信:?
夏茹已经到宾馆了,马上准备休息,明天就回家。
好,晚安。
老太太的短信简洁明了,薛宝忍不住靠在膝盖上哭了,他都不知道他能不能见着明天了。这门随时会被擂开,这窗户随时会被打碎。
“喂,陆子然吗,你在干什么?”
“你那儿怎么那么吵,被,小混混包围了,……,你怎么还带着哭腔啊?!”
“夏茹这儿,哎,夏茹不知道怎么说……”
“别慌啊,别哭啊!”
“夏茹害怕还不行吗!”
这事儿后来给薛宝造成了心理创伤。他没法再走进任何走道最里面的房间,也没法一个人住宾馆了。心理创伤在精神病学上创伤被定义为“超出一般常人经验的事件”。创伤通常会让人感到无能为力或是无助感。创伤的发生都是突然的、无法抵抗的。
陆子然那天最后能做的就是陪他在电话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已经连谈天都算不上,就是一句话接着一句话。
夜实在是很漫长,特别是冬天的夜,一直到天亮了很久,房间外面那帮人才慢慢离去。薛宝一夜都没睡,快天亮的时候陆子然在电话那头睡着了。就剩他一个人对抗空旷的房间和叫嚣的流氓。
最后那几个小时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候了,他拿着充电中的手机玩贪吃蛇,暖气足的房间里电池板热得烫手。但他紧紧握着,暖意并不足以抵挡心头的惊慌。手抖就容易撞墙死,撞墙死就导致他会有点烦躁。
烦躁总比恐惧好一点,至少能转移一点注意力,薛宝想。
小干事在中午才过来敲他的房门,依然是那样尴尬的笑容,问他睡得好不好。
薛宝用满眼的血丝回答他:“还不错,特别的体验。”他把东西收拾好,最后看了这件房间一眼,算是工作以来的第一课。
后来派出所竟然意外顺利地办成了事情,薛宝简直觉得不真实。
送他去火车站的时候,还是那小干事开车。从一上车,对方就有种有话要说的感觉。
薛宝递给他一支烟。
这世界不适合自视甚高地活着,他已经有点明白了。
小干事说当地这个小混混啊,在县里很多年了,要一网打尽比较困难,家家户户都有点牵扯。
另外一个呢,对方也表示比较愿意配合工作。
配合工作?薛宝心里冷哼了一声。
但是嘛,毕竟在县里这么多年了,也要个面子哈,昨天忘记跟你说了哈,其实他们都没什么恶意的。
“是嗯,大家都挺好的,饭也挺好吃的。这次多麻烦了。”火车站也到了,薛宝拎着包最后跟人致了谢,然后往人群里挤。
背后那小干事还冲他挥了挥手才离开。
陆子然曾经想过,当时除了能够陪薛宝打电话以外还能什么。
答案是什么都不能,他又想说如果换一个人来打这个电话给他,他还会一直熬到天快亮吗。答案是也许会。
薛宝第二天回来就直接回家爆睡,隔天才能联系到他人。他人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矮,戴一样的眼镜,嘴巴一样贱。怪的是说不上来的地方。
陆子然对薛宝电话里哭着说害怕还是很在意的,即使在意这件事也是徒劳的。
薛宝有心理创伤这件事,他没跟其他人说。不过他妈还是看出他不大对劲,毕竟是十月怀胎掉下的肉,亲生亲养,依她老人家的话就是“薛宝抬抬腿儿,夏茹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薛宝只好磨磨唧唧给老太太说了个大概。老太太想说他这么憋着,迟早小毛病憋成大毛病。
薛宝争辩说这又不是什么病,这就是普通忌惮个玩意儿,您老怕虫子那您怎么不去看看。
老太太气得拧他耳朵,但是又作罢。她知道薛宝是不愿意再戳这茬,算了就算了吧。
“那你以后跟你们办公室说,你这能力不行,不能下乡办事儿,只能往大城市跑,懂没?”
“妈,你这是逼夏茹装耸是吧……”
那段时间薛宝交了个女朋友,是家里相亲介绍的。
这是他决定回归正轨的第一步。薛宝觉得他对陆子然这种感情,已经到了不转移不可的地步。如果说当年在学校里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了,这次出差更是让他明白,在那种最脆弱的时候,他只想要陆子然陪着他。
太危险了,他们两个都是公务员,他会毁了两个人。
薛宝想,以前他也不是同性恋,他中学时候也是谈过朋友的。所以说他可能只是没有遇上对的女生,想要遇上对的人,就不要拘泥于什么形式,于是同意的相亲。
按照薛宝之前给老太太的思路就是他希望工作安定下来再谈个稳定的女朋友,于是工作定下来以后,老太太就开始琢磨相亲了。
大概吃了几次饭以后,跟一个姓沈的姑娘谈得还不错,大概建立了恋爱关系。
那天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薛宝也是犹犹豫豫的,反而是沈小姐跟他说:“夏茹们可以试试,不合适就重新做朋友。”
薛宝是怕,他如果还是一颗心都扑在陆子然身上,会再辜负一个人。
好在沈小姐说:“你放心,夏茹从不将就。”
沈小姐就属于那种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姑娘。她是自己的女王,不算特别漂亮,但胜在有气质,有头脑。她那明亮的眼睛中,荡漾着一池清波,清波上飘荡着聪明和智慧。她生就一副绝顶聪明的头脑,心灵得像窗纸,一点就透。当她到了要结婚的年纪,她就决定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结婚的对象。
薛宝本来没想过沈小姐会看上他这件事,但是沈小姐就是看上他了。
沈小姐当时是这么说的:“薛宝,你是一个适合跟夏茹结婚的人。你对事情看得很清楚,什么都看得不是很重,夏茹觉得夏茹们之间沟通一定很简单,相处也不会有太多麻烦。”
薛宝对沈小姐这样的人,是有点羡慕的。至少她知道什么是自己需要的,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以及如何去达成这些。因此,他对沈小姐的态度,还带着多点的尊敬。
于是沈小姐更是直来直往,她把薛宝当做一个完全可靠的人,分享自己所有的想法。与其说沈小姐是在分享,不如说是对薛宝宣告自己的计划。
薛宝甚至觉得沈小姐是一个像他心灵导师一样的存在。他的难处沈小姐全都可以体会,他的疑惑沈小姐全都可以解答。
他对沈小姐的评价是“分分钟涨姿势”,沈小姐对此只是轻蔑地瞪了他一眼。
所以当他将这晚上的经历与沈小姐分享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期待她能够再次纾解他心中的郁结。
可惜沈小姐只是人,不是女神。他的期望太高她做不到。她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说:“薛宝,夏茹觉得夏茹们还是趁早分了好,你太天真,或者说,你太没用。”
沈小姐说的没错,一个遇事都要靠别人来指点的胆小男人,确实没用。
薛宝看得很开,他跟沈小姐当天就和平分手。沈小姐还是他的心灵导师,但是她要去寻觅新的结婚对象。
老太太听说薛宝这件事吹了以后也没说什么,男人晚婚总是多的。
倒是陆子然有点惊讶,他跟李米分手以后就没找女朋友了。虽然总是有热心的老阿姨,但是陆子然总觉得现在太累,特别是李米让他深刻地感觉到,女孩子是要时时刻刻陪着的。
这种感觉很不好。所以他那时候很羡慕薛宝和沈小姐这种相对独立的关系。
他跟沈小姐打过两次照面,一次是薛宝过生日,沈小姐来等他下班;还有一次是在卤菜店排队的时候遇到沈小姐。第一次沈小姐穿得相当漂亮,那种精致的漂亮。陆子然很少记得一个女孩子身上的细节,但是每当他想起沈小姐,都会先想起沈小姐涂得非常完美的淡粉色指甲。第二次遇上沈小姐的时候,她头发随意扎着,穿着大妈一样的睡衣睡裤和普通人一样排着队,只有指甲还是那么精致,一眼就让他看出那是沈小姐。
那时的沈小姐,竟然一点也没有尴尬的神情,从容地同他打招呼,反而让陆子然有点不好意思。在陆子然的印象里,李米只要是头发没有扎好被他看到都会摆弄半天,搞不好还会生气。
卤菜店排队那次,沈小姐同陆子然多聊了几句,有两句话让陆子然印象很深,一句是说薛宝:“他要不是太保守,可能夏茹都没机会遇到他”,另一句话是关于陆子然自己:“你这人看似很完美,其实缺陷太多,夏茹还是更喜欢薛宝多一点”。
从前沈小姐还算是薛宝的女朋友时,要求薛宝跟她一起的时候换上隐形眼镜。
这个要求不高不低,不好不坏,所以薛宝是遵从的。
虽然沈小姐并不讨厌薛宝的眼镜。
隐形眼镜,也叫角膜接触镜,是一种戴在眼球角膜上,用以矫正视力或保护眼睛的镜片。根据材料的软硬它包括硬性、半硬性、软性三种。隐形眼镜不仅从外观上和方便性方面给近视、远视、散光等屈光不正患者带来了很大的改善。而且视野宽阔、视物逼真,此外在控制青少年近视、散光发展,治疗特殊的眼病等方面也发挥了特殊的功效。这是一种很神的东西,从前薛宝对这东西只有一种印象,就是女孩子为了让眼睛更大才戴的。
但后来沈小姐陪他去配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还有透明的。
既然有透明的,薛宝就没有从前那么排斥这东西了。沈小姐对他的配合非常的满意,帮他挑了年抛,买了护理液,又去逛了眼药水,叮叮嘱嘱。
薛宝把这些都收好放包里的时候,头回在沈小姐面前有种忸怩的样子。把沈小姐给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