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缘三国》婉洁

50、第 50 章

　　周瑜孙策甫一入帐，孙策便直径走到窗台下的榻上坐下，榻上是一方矮矮的案几，几上刻画着纹路清晰的棋盘，两侧则放着两个木壶，掀开木盖是黑白两色的棋子，亲卫见他似乎要下棋，飞快的泡上两盏清茶送上前来，周瑜则立在案几前点起香炉中的沉香。少顷，沉香炉升腾起袅袅青烟，若有似无的幽香阵阵，熏的人绷紧的神思渐渐放松。

　　孙策接过亲兵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见周瑜朝这边走来，逐将茶盏搁到一边，含笑戏谑：“还是公瑾处舒适，棋盘，熏香，美人，应有尽有，早知道我也将映儿带出来，正好让她俩也有个伴。”

　　周瑜听他打趣，笑着接了一句：“伯符说笑。”

　　孙策见他走近，逐将手边装有白子的棋盒倾身拿到对面，眼神瞥了一眼内帐，笑的意有所指：“帐中有客人到访，公瑾不将人唤出来见见？”

　　周瑜一撩衣袍落了座，随手拾起几颗棋子在手中，见孙策盯着自己，停了一停，缓缓一笑：“婉儿与兄长并非初见，不必专程再引见了。”

　　孙策目光灼灼：“那可不成，怎么说也是未来弟妹。”

　　周瑜笑着摇头，将手中的棋子在棋盘落下一枚：“伯符今日绝非是来瞧婉儿，还是聊正事吧。”

　　孙策斜斜的看他一眼，见他嘴角噙着浅笑，盯着棋局沉思，便渐渐收了戏谑之心，声音微沉，隐隐带着一股幸灾乐祸：“刚收到密报，长沙太守张羡举兵反叛刘表了。”

　　“张羡反叛？”周瑜霍然抬头。孙策点了点头：“正是，张羡在江、湘一带深得民心，刘表素日不喜他屈犟不顺，对他不甚礼遇，以致张羡怀恨在心，背叛刘表。”

　　周瑜执棋不语，垂眸将他说的话细想一阵，张羡历任零陵、桂阳、长沙太守。反观刘表乃是汉室宗亲，作荆州牧时在荆州威怀兼洽，招诱有方，使得治辖之内万里肃清，群民悦服，然此人与伯符有杀父之仇，又结怨于曹操，当初曹操征讨张绣期间，他趁曹操从穰城撤退之时，派出荆州军占据安众，切断了曹操的退路，以致曹操大败而归。此番张羡突然反叛，微略一想便知是何人手笔，突然一击，倒是给了刘表一个措手不及。

　　思及至此，周瑜嘴角含笑：“张羡素日与刘表不睦已久，反叛刘表只怕是受人游说，与曹操结了盟。”想了想，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荆州与江东接襄，此事对江东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张羡一反，刘表此刻只怕要急的睡不着。”

　　“可不是。”孙策狡黠一笑：“将他策反他的是桓阶，连带着周边桂阳郡，零陵郡，武陵郡，三郡皆举兵响应，并准备过几日便派使节去许都面见曹操。此四郡反叛，刘表一下便失数千里疆域，带甲兵十余万，荆州怕是要元气大伤。”

　　桓阶此人对伯符有恩，当初乌程侯孙坚被黄祖设伏战死，便是桓阶冒险求见刘表，索回孙坚尸身。周瑜垂眸想了想，抬眼一笑：“张羡一反，刘表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不日便要举兵讨伐。”

　　“这是自然。”孙策笑了笑：“攻城攻坚，张羡最好提前做好措施，拖上几年，将那老匹夫拖的焦头烂额，我们也可放手做一些筹谋。”

　　周瑜轻轻一笑，端起手边茶盏轻吹浅抿，忽想起一事，沉吟道：“午前收到消息，吕布手下高顺等人攻破沛城，俘虏了刘备妻儿，刘备已败投曹操。”

　　“有这事？”孙策挑眉。

　　周瑜点头，将茶盏搁下：“年初，吕布再次反叛朝廷与袁术结盟，刘备得知其人派人在河内郡买战马，便差人沿途设伏将战马悉数抄夺。吕布在徐州城内听讯后，勃然大怒，派出中郎将高顺，北地太守张辽联合攻打沛城，刘备兵败。曹操得知后派出夏侯惇救援，也被高顺等人打败。”

　　“袁术反复无常，吕布有勇无谋，合到一处倒也是臭味相投。”孙策嗤笑一声。笑声一顿，想起悠悠往事，神情颇有些玩味：“当初袁术不顾我等苦心劝谏，以传国玉玺僭越称帝。果不其然，一称帝便被曹操视为眼中钉，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倒是给了我挣脱他制衡的好机会。”

　　周瑜笑了笑，垂眸沉吟片刻，又道：“刘备败投曹操，夏侯惇此番又战败，曹操心中有气，决不会轻易罢手。”

　　孙策敛了笑：“曹操盘踞中原，迎献帝于许都，代行天子令。袁术僭越称帝，我等身为汉室之臣，自当做勤王之师。吕布如今与袁术再次结盟，便是背弃纲常助纣为虐，亦属反贼一伙。曹操身为司空，派出夏侯惇已败，再次出征必将亲自征讨。”

　　周瑜想了片刻，默然不语。

　　“不过……”孙策迟疑一瞬，周瑜淡淡抬眼，孙策呵呵一笑：“曹操东面是徐州，北面是袁绍，东南是袁术，还有荆州刘表，若是亲征徐州，只怕许都不安。”

　　周瑜眉头微蹙，将事情在脑海中过滤一遍，摇了摇头：“吕布此人见利忘义，反复无常乃至众人皆知。袁绍正与公孙瓒缠斗一处，袁术又常以袁氏嫡子自处，对庶兄袁绍颇为轻蔑，以致兄弟阋墙。张羡率领三郡反叛，刘表只怕要忙着收复四郡失地，自顾无暇。至于袁术，此人极为反复，且心胸狭窄，先前他欲与吕布结为亲家，吕布许诺亲事又作废，不但扬言与其断绝关系，还杀了他派出的使者，此二人间必将猜忌重重。曹操若是东征徐州，反倒是吕布将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孙策想了想，了然点头：“如此一来，曹操亲征已是板上钉钉。”

　　周瑜沉吟思虑片刻，望向孙策：“徐州之事可以暂放一边，伯符有什么打算？”

　　孙策想了想，将方才收集的信息连串一遍，抬起头来：“马上便是献帝千秋，待回了吴郡，为兄欲向朝廷献礼。”

　　周瑜微微挑眉，孙策见他会意，朝他比划了两根手指头：“规格是建安元年的两倍。”

　　周瑜眼睛一亮，笑容笃定：“兄长此番献礼，必将得到丰厚回报。”

　　曹操将要进军徐州讨伐吕布，此刻向朝廷敬献厚礼，便是有结盟之意，曹操岂能让他空手而归？

　　孙策仰头大笑，心情颇为愉悦：“下棋，下棋……”

　　婉云立在内帐帘后将他们对话细听一遍，飞快对照心中史料，知道建安二年，197年二月袁术不顾孙策、阎象等人劝谏，执意在寿春称帝，欲与吕布结亲，以期联合吕布为自己所用。尔后遭到沛相陈珪游说，激怒吕布亲率大军追回亲女又杀了使者，至双方亲事搁浅。袁术吕布婚事一搁浅，吕布转头又盯上屯兵小沛的刘备，见刘备在小沛招纳旧部，重新集结了万人，心中暗恨。转而又率大军攻打刘备，刘备大败溃逃，奔向许都依附曹操，曹操厚待刘备，封他为豫州牧，又送予军粮部队，便是指望他回沛城再次收拢旧部，却被高顺张辽等人攻破沛城，妻儿皆为掠夺。

　　他们推测的不错，刘备败投后，曹操亲自率军攻打吕布，先是以书信动摇吕布投降，吕布心中正犹豫不决，便遭到陈宫等人坚定反对，陈宫又献上奇计，吕布正要采纳，却为吕布之妻严氏劝说而搁浅。陈宫无法，为了激怒曹操，甚至在城楼上朝曹操亲自射了一箭，以示决裂之心，吕布则向袁术写信求助，却冲不出重重围截，只能退回城内。尔后，陈宫每每献计都遭到吕布搁置，手下诸将又各自猜忌，以致每战多败。

　　反观曹操围城三月不下，最后采取鬼才郭嘉的计谋，决沂水泗河之水灌城，以致城中死伤无数尸横遍野，这便是水淹下邺。同年十二月，吕布手下侯成，宋宪，魏续反叛吕布，束缚陈宫向曹操投降，吕布在白门楼见曹军攻势大盛，便知大势已去，劝左右大将将他首级献上曹操，左右不忍，于是只身下城投降。曹操知吕布骁勇，对他归降颇为心动，却遭到刘备劝阻：明公（曹操）可曾记得吕布是如何侍奉丁原与董卓的？曹操逐打消了收降吕布之心，赐吕布缢杀，然后枭首悬挂城楼。吕布手下陈宫，高顺拒降，也被处死。张辽率众归降，曹操礼而用之，任命张辽为中郎将。

　　婉云默立在帐曼处等了片刻，见二人只是专注下棋，并没有再次开口的意思。想了想，方才缓缓从内帐走出。

　　孙策余光瞥见，斜斜的看了她一眼：“偷听了这么久，舍得出来了？”

　　婉云诧然看他，见孙策眼神冷冽如刀，吓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哪里是偷听，明明就是你们自己主动说了，而我又恰巧再这军帐之中。”

　　“呵呵……”孙策冷笑两声，收回目光，扫了一眼静坐榻上观棋不语的年轻公子，嘴角含着一抹讥笑：“吴郡如此多的名门闺秀，也不知公瑾是着了什么迷。”

　　周瑜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伸手从棋盒执起一子轻轻落入棋盘。抬眼时，淡淡一笑：“兄长当初查访映雪姑娘三年，同样令公瑾不解，此刻左右无事，不知兄长能否解惑一二？”

　　“这……”孙策神色复杂。

　　“可能是因为我很特别吧。”婉云心中得意，冷不丁的插话。

　　“婉儿所言甚是。”周瑜侧首投给她一个赞赏的目光，婉云得意一笑。

　　“特别……”孙策楞了一下，单手抱胸手指抵在下颚轻触，将她身量稍一打量，笑的意味深长：“确实挺特别，放眼整个江东，像姑娘这般身量纤长之人，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那是她们营养不良，孙将军少见多怪了。”婉云心中白他一眼，对他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上前走到周瑜身旁，拿过软垫跪坐在一旁，想了想，问：“公子爷，我先前听你们说，吕布手下高顺张辽攻破小沛？”

　　周瑜下棋的思路被她打断，转头盯了她片刻，一笑：“婉儿想问什么？”

　　婉云想起那个与周瑜同入武庙，威震逍遥津的千古名将，笑着问：“公子爷对张辽有什么了解吗？”

　　“张辽？”周瑜微微蹙眉，显然是想不到她怎么突然问起此人。

　　“嗯。”婉云点头。

　　谋士陈宫，猛将高顺都会死，活下来的张辽会在未来的岁月中大放异彩，她很好奇。

　　周瑜面色凝重：“张辽此人最初担任雁门郡吏，先后跟随丁原、何进、董卓、吕布四人，此人虽说恪尽职守，然而历经坎坷，跟随的几位主公皆纷纷倒台，如今虽说为吕布帐下为骑都尉，行兵打仗却是自己的部曲，此刻任命鲁国的国相。”

　　婉云笑的眉眼弯弯：“吕布被人嘲笑三姓家奴，张文远岂不是要被人嘲笑四姓家奴？比他主子吕布还多一个主子。”

　　周瑜摇了摇头，道：“张文远只是他们手下将领，与认贼为父的吕布有本质上区别，婉儿不可如此辱没战将。”

　　“哦。”婉云噘嘴道。想起此人在江东双璧去世后，成了东吴劲敌，她神情恹恹：“伯符将军可要提醒你家二弟今后要小心此人。”

　　孙策正气定神闲的盯着棋盘沉思，听到她突然扯到自家二弟，微微一怔，转而笑道：“婉姑娘此言何意？”

　　周瑜心中微动，盯着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凌厉，婉云这才惊醒自己说了什么话，神情微微有些慌乱，斟字酌句：“我浑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孙策呵呵一笑，将手中棋子一抛，紧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从她眸中看出些什么：“婉姑娘慌什么？”

　　婉云压下心中情绪，正色道：“你家二弟头顶你这么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兄长，将来行兵打仗逊色于你也是情理之中，我只是善意提醒。”

　　孙策朗声大笑，显然是觉得这番马屁拍的他极为受用：“如此说来，婉姑娘却是是一片好意了，伯符替我家二弟谢过姑娘。”

　　婉云陪笑几声，松开捏手帕的手心，暗暗松了一口气。周瑜突然伸手盖在她手背，触手温凉的体温犹如一块沁心的暖玉。婉云诧异抬头，周瑜转头看着她，正色道：“晚上将会有一场战役，你先进去补眠。”

　　婉云摇了摇头，道：“我睡不着。”

　　“听话。”周瑜淡淡开口，清淡的语调透着不容置疑。

　　婉云神色迟疑，周瑜眼神微眯，俊美的面容隐隐透着一股凌冽逼人的威严与冷峻：“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混乱中万一悍匪闯入营寨，精力不足之下如何自保？况且……”依照计划，悍匪必然闯入军营，敌我兵力相差悬殊，她又准备趁乱放跑徐瑶，即便有暗卫相护，也要养足精神。

　　婉云无奈，只能起身入了内帐。孙策默默的看着二人，见她身影消失在纱幔后，方才转头对周瑜揶揄一笑：“她既然不愿意睡，何必强行将人遣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公瑾连我都避嫌。”

　　周瑜将目光从内帐收回，听他打趣，笑了笑：“兄长多虑。”

　　孙策见他只盯着棋盘，不欲再说，笑了笑，便也不再说话。

　　时光悠悠，流年似水。静谧无声之中，只听见声声棋子落盘的敲击，窗台案前的渺渺青烟腾腾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