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无声胜有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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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回到府中已是三更时分，府中除了来回巡视的守卫，便是靠在廊下值夜的家丁，连日来的阴郁，今日周瑜显然的心情不错，席间喝了不少酒，回来时步伐虽不如寻常时轻便，却也挥散了侍从的跟随，直径回到“云霄阁”，手刚触及门框，便见沈言却从暗处走出来，显然是一直在等他回府。
周瑜手上顿了顿：“有事？”
沈言走上前来，单膝跪地：“属下有一事相求。”
“说。”
“求公子爷留墨书一条性命。”
周瑜将放在门框上的手慢慢收回，侧首时，脸上有着一丝冷意：“你决定了？”
“属下……”
反悔的话梗在喉间，沈言闭了闭眼，脑海中浮起那张微微颤栗的秀美面容，仰望着他时，眼中迸发的求生的意志，却是低着头，半响无言。
“好。”
沈言猛然抬头，不可置信。
周瑜沉默良久，从怀中拿出一个沉香木雕刻的一个小木盒，语气生疏而淡漠：“你将这颗药丸拿给墨书，服下后便可以诈死瞒过府中众人，你亦可以向母亲请求扶墨书灵柩回淮南为由，带她远走高飞，墨书服侍母亲一场，她既已身死，母亲想必不会太过于为难她。”
沈言俊目含泪，双手接过沉香木盒，用力的一叩首：“多谢公子爷。”
周瑜淡淡的看了他半响，嘴角微弯，勾勒出一抹不知是笑是讽的微笑：“不必了。”
沈言还欲再说，周瑜却已转身不再看他，抬手猛然发力，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抬脚便大步的跨了进去，淡然的音调慢慢传来：“墨书其心深不可测，待她醒来，必将与你言及袁绍势大，土广民强，劝慰你前去依附投效于他。今日送你一言，袁绍虽兵多，但多而不整，手下谋臣虽智，但各自势不相容，日久必生内变。武将虽勇，但只匹夫之勇，稍使一计，便一战可擒，其余皆碌碌等闲之辈，虽有百万之众，却不足以道哉，今日一别，望你今后善加珍重。”
沈言闻言，俊目含泪，对着云霄阁又是用力一叩首，心中已将他之言悉数听了进去，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当许多年后，当那场爆发在长江江面上，将半边天际皆浸染上胭脂色的战争，当曹丞相一生未有败绩的神话，在遇到他时一切皆风崩离析，他仿佛透过那阵阵火焰，依稀看到过一抹熟悉的身影，白色的披风，银色的盔甲，骑着白色的战马，宛如战神一般从天而降。那一刻，他的心中是有过奢望的，他希望他能够在人群中看到自己，希望他能够听到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公子爷。
明月当空，地铺银霜，门外的脚步声已渐渐远去，庭院中的树荫被当空的皎皎明月照的隐隐烁烁，偶尔吹拂而过的清风将廊下的灯笼吹的缓缓浮动，廊下花间暗香浮动。
周瑜静静的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就着桌上的一壶冷却的茶，慢慢的喝着，沈言离开，有些事情却在心里急速的运转，那梨苑的……
婉云很郁闷，婉云很纠结，从重伤到醒来已经有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她每天除了拉撒由专人侍候以外，她其余的时候都只能呆在床上，在没有网络，没有小说，没有各种游戏的古代，任由谁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躺在床上，相信都会开心不起来的？于是她抗争，她郁结，每次她吵闹着要出去放风时，侍候她的丫鬟就哭丧着脸，极其小心翼翼的陪着小心道：“那日神医华佗说了，姑娘的毒已入骨，需静养百日，方可无虑，若是怒气冲激，或感染风寒，或动了腹上伤痕，那时只怕后遗之症难以将养。”
婉云性情跳脱，恨不得即日便可痊愈，让她连续一月闷在房中，已经是她的极限，此刻她正在忍无可忍的挠被子对着絮儿控诉：“我要见你们家大人。”
絮儿将她身上的被子掖好，笑了一笑：“大人近日忙于公务，只怕分身无暇，不过大人吩咐了，若是姑娘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便可告诉奴婢，奴婢即刻为您去准备。”
婉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可怜兮兮道：“可是我不想吃的，也不想玩的，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絮儿一愣，昧着良心和她对视了半响，终是败下挣来：“可是……大人如果知道的话……”
婉云眼中清澈，抬手抓住她的双手，表情真挚而诚恳：“絮儿，相信我，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絮儿还在犹豫：“这……”
“哎哟……别犹豫了，犹犹豫豫的黄花菜都凉了。”婉云一边起身，小心翼翼的准备穿鞋，一边轻描淡写的打消她的疑虑：“放心，我只在院子里走走，不会有人知道的。”
絮儿见她坐起来，赶紧蹲下身子给她穿鞋，嘴里还在叨叨：“可是……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如果……”
“大人……”
婉云的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将她的话打断，心中登时挫败，面上的喜意转眼便烟消云散，满脸幽怨的望着门外，絮儿抬头飞快的瞥她一眼，眼中有着几分同情之色。
周瑜淡淡的应了一声，背着阳光掀帘走进房中，冷不丁正欺上婉云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瞪着自己，脚下不由一怔，静静的看着絮儿：“她这是……”
絮儿立即起身朝他福了一福，偷偷望了一眼婉云，恭顺道：“姑娘正要出去走走，奴婢拦不住，很巧，大人已经来了。”
周瑜静默了一阵，点点头：“看来今日来的不巧。”
“哼！”婉云重重一哼。
周瑜淡淡看向婉云，二人眼神刚一相对，登时踢里啪啦的一阵火花声溅四起，不过这阵火花都是来自婉云，周瑜始终淡然如一，连睫毛都没动一下，这让她很是挫败，感觉用眼神给他施压的道路行不通，但是又不想放弃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既然阵势已经摆开，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可是自己应该怎么开口，而又让他觉得自己的请求合情合理呢？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婉云在心中纠结了好半响，万一他说自己身体还未痊愈，又拿絮儿对她说的那些话来堵她，她该怎么回答？还有他现在是建威中郎将的官职，她应该叫他周将军？还是周郎将？亦或者是郎将大人？这厢里她还在纠结着称呼，那厢里她嘴巴已经先她一步开口：“我已经躺了一个月了。”
周瑜微微颔首：“嗯。”
婉云见他神色不变，心下稍安，心中默默的酝酿半响，索性将心一横，壮着胆子乘热打铁：“我想出去走走。”
周瑜摇摇头，否决她的提议：“今日外面风大，等到端午吧。”
“端午？”
婉云心中大喜，藏在被子中的手指头在偷偷飞快的掰算着，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瞧向絮儿：“我记着今日好像是初二，没记错吧？”
“是呢，姑娘再过几日就可以出去走走了。”絮儿在搬来了一个软垫垫在靠在窗前的黄梨木雕花牙床上，请周瑜坐下，又从桌上端来茶具，为周瑜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端给他。
婉云眉眼立刻舒展开来，朝着周瑜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公子爷，我躺在床上想了这么久，就这一刻觉得你是一个大好人。”
周瑜转了转手上的小茶杯，偏过对她微微一笑：“你与我说过许多赞美的话，偏只这一句是发自真心。”
“哪有……”
婉云反射性的正要辩驳，冷不及触及到周瑜的目光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有些发虚，原本的话语便哽在了喉间，然后又默默地被自己吞了下去，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瑜见她神色讪讪，嘴角微微一勾，偏头望向了窗外，就这么随意一瞧，竟让他来了兴致。早先听闻周怡便听说起梨苑的景色不错，不曾想坐在屋内窗前，望向窗外也别有一番风情，一条小溪横跨院中，将深深庭院一分为二，偶尔一阵凉风袭来，不胜清爽。
粼粼的湖水的这边是错落不一的湘妃竹 ，一道回廊穿梭其中，小溪的另一边是一颗很大的梨树，旁边种着几株红梅。此时正值五月，梨树的花早已落尽，碧翠的树叶间折射这点点斑斓的日光，透着树叶间结着一个个翠绿的小翠果。
周瑜认真的将庭院的景色观赏一阵，微微笑道：“住在这里，可还喜欢？”
婉云喜滋滋的点头，双手合十语气真挚而诚恳：“非常喜欢，多谢公子爷。”眉目柔和，容颜清丽，一笑更显柔媚姣俏。
虽说婉云平时说话十句之中有八句是用来弄人开心，但她这话却是出自真心，久病苍白的脸颊上因欢喜，牵带出一点点轻微的粉色，虽不如平时娇憨明艳，但眸中神采奕奕，昭示着身体确实在逐渐好转。
周瑜暗暗将婉云气色神采打量了一遍，心中不住叹服华佗医术高明，只消一月，便可将她濒死之身治愈到下地行走，如此不世之材，今后必将要想法子，留其长居吴中方是上策。
周瑜一边在心中盘算，一边对含笑道：“你既喜欢，今后便在此处住下。”
婉云迟疑了一阵，道：“这样……不太好吧？”
絮儿立在一旁正为周瑜打着扇，听了这话，不由抿嘴一笑，轻笑道：“姑娘多虑了，大人既然说了这院子以后由姑娘住着，姑娘便只要放心住着就成了，难不成还会诓骗你不成？”
婉云忍不住道：“可我身份低微，且与公子爷非亲非故，平白霸占着这么好的一处宅子，要是传扬出去，不太好听吧？”
“这有什么要……”絮儿还待再说，突然想起了什么，偷眼看了一眼周瑜，慢慢的闭了嘴。
周瑜握在手中的茶盅顿了顿，双眼一眯，嘴角绽开一抹浅笑，戏谑道：“你当初为了进府当差，不惜于当街之上对我穷追猛打，毛遂自荐。如今我赏你一处宅子常住，你倒反而和我提起名声，这托词未免显得太过于牵强？”
“那可不一样。”
周瑜看着她：“哪里不一样？”
婉云嘟起嘴，悻悻道：“我那时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自然得想办法讨生活。而且，我既要天天说书，又要侍候你研磨会客，每个月领着月钱，住着厢房。如今你突然许我住这么奢华的院落，让我实在惶恐，再者将来公子爷娶妻生子，把我搁在这里也着实是膈应人。”
周瑜静静的瞧了她半响，忽而微微一笑：“婉姑娘思虑周全，是我唐突了。”
婉云轻轻地掠了周瑜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若思虑周全，当初又岂能轻信别人说公子爷身边有一把价值千金的古琴。如今细细想来，那臭神棍简直是一派胡言，待我养好伤，便是要告辞了。”
周瑜微微笑着，心中却涌上丝丝凉意，只觉手上的茶盅在手中握的久了，非但没有将茶盅握暖，反而指尖上都沾染上了淡淡的凉意，轻轻将手上的茶盅放下，却没说话。
絮儿听了她的一席话，惊的目瞪口呆：“姑娘莫不是要疯魔了？如今外面的世道兵荒马乱的，姑娘孤身一人，如何在这乱世中挣得半分立锥之地？”
婉云沉默了一阵，眸中一亮：“虽说是兵荒马乱，但我若是扮作男儿身，应该没问题了吧？”
周瑜看着她，轻轻一笑，半开玩笑：“甚是，扮作男儿身至多被各方战乱势力抓去充丁。相比之下，倒确实比卖入青楼，或抓到山寨当压寨夫人强上那么些许。”
婉云：“……”
絮儿倒吸一口凉气：“……”
周瑜轻轻一笑：“若是女儿身被道破，倒还有一种可能……”
婉云直勾勾的望着他，周瑜嘴角轻勾：“听闻有些混战势力，因粮草供应不上，莫说吃肉，连青菜都时常供应不上，于是他们常常会掠夺一些落单的年轻女子，你道这是为何？”
婉云摇摇头，周瑜认真的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阵，斟字酌句道：“因为年轻女子多肤若凝脂，若是用来……”
絮儿突然顿悟了：“下锅！啊……我明白了，他们会把抓起来的女子杀了，炖肉吃！”
周瑜看了一眼絮儿，淡淡一笑，没有反驳。
婉云的脸瞬间煞白煞白的，脑子里不停的回响着几个字：肤若凝脂，用来下锅……
周瑜见她颓废的聋拉着脑袋，挑挑眉，正欲开口劝慰她几句，却听见门外传来宝琴的传唤声：“大人，方才老夫人身边的兰香姐姐来传话说，表小姐午间从甘露寺还愿回来了，老夫人请大人晚些一起过去用晚膳。”
周瑜思虑了片刻，对絮儿淡淡颔首，絮儿立即会意，含笑对着周瑜微微一曲膝，将手中的蒲扇搁在一旁的案几上，轻轻退了出去回话去了。
周瑜又看向依旧坐在床内发呆的婉云，起身笑道：“你安心养病，待到端午我带你去城中走走。”
婉云默默的瞧了他一眼，又默默的把头垂下。顿了顿，又将身姿放软，把被子扯了扯将自己埋在的被子中，闷闷的嗯了一声。周瑜轻笑一声，起身走到门外，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
院中斜阳正浓，晚风更盛，举目望去，遥遥的半边天际皆侵染了一片火红的晚霞，偶尔从远方传来几声雁鸣，一群大雁悠闲飞来，转眼又渐渐飞远，及至消失不见。
周瑜望着逐渐远去的大雁，倾长的身影定在原处静默良久，周怡轻轻走了过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周瑜突然抬头，眼神如寒芒一闪。
“当真？”
周怡点点头道：“虚之还道，袁术初为吕布绝其结亲之举，大兴兵甲，如今因兵壮乏粮洗劫陈留。曹操于许都接到密报，已于日前集结马步兵人马十七万，令曹仁留守许都，意欲趁虚攻之，引兵南下。”
周瑜眉头一紧：“这么快，主公可曾知晓？”
周怡摇头不知，周瑜将手负在身后，斟酌了片刻，道：“我晚间要去母亲处用膳，你先去将军府中送信，让主公晚膳过后，召集一干文臣武将，只道公瑾有要事相商。”
周怡点头称是，周瑜挥手将他打发远去，又信步在院中来回渡了一阵，脚下一顿，突然想起婉云曾与自己在居巢所述的戏本，那日她只道原路大起七军，只不知蒙德汇集三将又是？心中思到这里，不由举目射向了隐在湘帘深处的某一处，脑中响起云游的师父当初送给自己的八个大字：道破天机，必得天谴。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无声胜有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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