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恩客》穴居生物

1、第一章

　　容缈缈从票号里走了出来。
　　这是她第八次往里头存银子，八年来，存在里头的从碎银变为崭新的银锭。也许再有半年，她便能能够用里头的银子去寻亲人。
　　票号的旁边是一家道观，里头金碧辉煌，站满了来前来求签的人。缈缈熟练的绕过人群，来到一个没什么人的算命摊子跟前。一个胡子花白，穿着道袍的人正趴在桌上小憩。
　　缈缈没有叫醒这人，轻车熟路的从签筒里摇出一个签来，大致扫了一眼。
　　她其实不怎么信这个东西只是求个心安。
　　她照往常那般，给这人留下银两，准备离开。那人却忽的唤住了她：“容姑娘，怎么不解了签再走？”
　　以前她也很少解，缈缈回过头，“这签有什么不对吗？”
　　那人不答反问：“你这几日是不是要做一件极想做之事？”
　　缈缈惊讶的看着那人。
　　那人的眼底生出怜悯，一向微扬的唇角抿的平平的，瞧上去有几分肃穆。他认真严肃的看着缈缈，“近日并不是做此事的良机。”
　　“那明年呢？”缈缈小心翼翼。
　　那人摇头，缈缈心里有些失落。为这件事她已经准备很久了。明月告诉她这件事是个极难的事，但她从未放弃。即是不忍也是不敢。他们是她的亲人啊，他们没有待她不好，是那么渴望她归去，可惜造化弄人她却被人牙子拐走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忘不了哥哥为了寻他在雨地里磕破脑袋，那时她就在不远处，她很想抱抱她，人牙子却捂住了她的嘴。
　　她也想亲眼见见哥哥口中那个只要一提到她便会思念到落泪的温柔娘亲。
　　这些人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但却是她的根。只要一日寻不见他们，她便会寻下去。
　　缈缈向那人告辞，她要到街上转一转，街上的人声与笑语可以缓和她心底的失落。
　　她买了一支糖葫芦，逛了几家成衣铺，在陈记的茶楼里听说书人讲了一场书生与小姐的爱情故事，正要出门时，一个装扮华丽的姑娘跑了过来，兴奋的扯住她的袖子：“缈缈，你赢了，送给陆夫人的礼物中，是你的拔了头筹。”
　　缈缈吃着荷包里装的果干，平静的看着兴奋的姑娘：“这我知道了。”
　　姑娘又兴冲冲的拉住缈缈的，羡慕又崇拜的看着缈缈：“那人可是陆老夫人啊！入了她的眼，日后在柳州都可以横着走了。”
　　缈缈抿着唇，觉得这话听来有些天真。容府的日子过的如此艰难，她所求的只是一个平安罢了。
　　“你的事如今解决了吗？”缈缈无意在陆老夫人身上谈下去，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当然解决了。缈缈，我可真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没准我爹就真的被那小妾给糊弄了。那小妾可真猖狂，不就是凭仗着几分美色么，居然连我弟入学堂的事都敢插手……”
　　姑娘的脸红通通的，说起话来眼睛亮闪闪的，放着光。缈缈看着她又激动又感激的面庞，心底的失落微微少了些。
　　不能去寻亲人，帮帮这群单纯的女孩们也不错。积德为善，没准那一天，上天开了眼，她便真的寻到亲人了。
　　告别了那位激动的小姑娘，缈缈叫了一辆马车，慢慢悠悠的回了容府。
　　缈缈离开容府已有一个月。她在陈夫人的邀约下，在韩州住了一月，今日是她回府的第一天。
　　缈缈在容府里有两个贴身丫鬟，忠厚老实，机灵能干。一个名唤明月口齿伶俐，思维敏捷；一个名唤云香，秉性刚直，武艺不俗。
　　云香很早便得到小姐将归的消息，她一早便在门口等着了，待看见那位面似芙蓉，肌肤胜雪的少女轻柔雅致的向她走来，她激动的眼泪也快留下来了。
　　缈缈眉头微蹙，疑惑的看向云香。云香身形高挑，眉目朴实忠厚，天生长了一副笑面孔。今日她的脸上却布满愁容。
　　“云香姐，不好了。咱们的人去的晚了，人已经叫花轿抬走了。”
　　一个身穿鹅黄色比甲的壮实丫鬟跑了进来，额上带汗，面上带着欲哭的神情。
　　云香瞪了丫鬟一眼。
　　丫鬟却没看到云香的提示，抽动着鼻子，哭哭啼啼道：“奴婢问了那老鸨，她说她只管收银子，不知人卖到哪里去了。”
　　“那老鸨人呢？”云香轻声问道。
　　“也寻不见了。一定是叫那何小姐收买了。她早就变卖财产了，都怪我，是我发现的晚了。”
　　“明月她可留下了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一顶小轿，就那么上了路。我们的人赶过去，连个人影都寻不见。”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丫鬟走后，云香愁眉苦脸的看向缈缈，将府上的事三言两语告诉了缈缈。
　　缈缈问：“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云香欲言又止，盯着缈缈那张娇嫩艳丽的脸，不忍的说道：“本是想的。可府上的人都被何筝她们收买了。”
　　云香刚说完话，一个丫鬟探头探脑的来唤她。云香一猜便知肯定又是何筝主仆整出的破事。她不想扰了小姐的思绪，自己跑去处理了。
　　缈缈没有注意到云香，她沉浸在云香说的那一堆事里面。
　　她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离开容府的事。她已经替容府打点好了所有一切，吃穿用度、人情往来，甚至就连容夫人偶然提到的韩州，她也已经替她寻了一个可靠的人家——她在韩州买下一座新宅子，派了容夫人手底下最值得信任的秦妈妈过去整治。在她的安排下，无论是柳州还是韩州，容夫人都能过上衣食无忧、受人尊敬的日子。
　　然而现在何筝来者不善，夫人心如稚子，如果不彻底除了这桩麻烦，她不可能安心的走。
　　一个月前，与夫人交好的陈夫人寄信过来，请她到府上做客。为了敲定容夫人移居韩州的细节，她应约赶至。
　　何筝就在这个空当入的容府。何丞相在京中地位斐然，府里人不想怠慢，何筝亲口要了明月陪侍，府里的人答应了。
　　明月从小在缈缈身边照应，云香原本打算同何小姐商量，将明月换回来。但那何筝居然将明月发卖了。
　　后来云香派人打听明月的下落，寻遍了牙行。有人说明月被人授意卖进了青楼。云香着人在青楼打听，辗转了许久，终于得到明月的消息。云香派人去接，老鸨却将明月连夜卖给了一个行商。
　　这事情听起来很古怪。
　　何筝口上说是为了游赏柳州暂居容府，可何筝是丞相之女，父亲门生遍布全国，怎么就偏偏选了容家？还有她对明月那不合常理的态度，她只是一个过客，哪里需要冒着被人诋毁的风险动手处置容家的丫鬟呢？
　　缈缈揉了揉郁结的眉心。
　　何筝来者不善，这是毋庸置疑之事。单凭她对明月的手腕，缈缈便可以料定这不是个善茬。
　　明月？容府里这么多丫鬟，为何偏偏是明月？
　　缈缈看了眼明月打理的院子，暗自承诺。
　　她一定会找到明月。明日她便谴人去寻，若买了她的人识相，便也罢了，若不识相，那也无妨，她有很多手段救回明月。
　　婚贴、文书、长辈一个都没有，这种婚礼她是不承认的。她的明月若要出嫁，这世上一个新娘该有的，她一件也不会少了明月。
　　缈缈在屋内吹了会冷风，身子有些发寒，她正准备回房歇会，一个身着素衣，面目慈祥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这人是秦妈妈，她是容夫人的奶娘。容夫人从闺阁小姐到侯爵夫人再到罪臣家眷，这一路都是秦妈妈陪她走来的。容夫人对她极为信任，容府的事名义上由容夫人所管，实则打理的是这位秦妈妈。
　　好巧不巧，何筝在府上兴风作浪时，秦妈妈并不在府上。得知了明月被何筝发卖了，秦妈妈异常愧疚。
　　“缈缈姑娘，是老奴对不住你。”
　　秦妈妈要料理的杂事非常多，大大小小的事压在她身上，她每日连歇息的时间都少有。缈缈自然不会怪秦妈妈。
　　“秦妈妈无须自责，你这几日整治韩州的新宅辛苦了。府上这事便交给我吧。”
　　秦妈妈心内复杂。
　　容府早年遭到先帝厌弃，府中无男子支应门庭，刚搬到柳州之时，每每被旁人诋毁、欺凌。那时山匪作乱，府衙上若无官府的标识，便有被山匪洗劫一空的风险。
　　容夫人身子不好，经过侯爷一事，心神俱伤。那时的容夫人与容庭郁因为读书一事闹的不可开交，容庭郁只身远走。处理这等杂事。化解非议的事只能落在缈缈头上。
　　缈缈披荆斩棘，将自己的脾性丢到天外，以一种柔软怯弱的表象挤入柳州的圈子，百般用计，终于为容府讨下那枚救命的标识。
　　之后的几年，为了让容府得到庇护，缈缈一直周旋在柳州的权贵圈子里。
　　缈缈不是一个好张扬的人。除了府上极少数深得缈缈信任的人，旁人并不知她柔弱乖巧的面容下隐藏着一颗异常有韧劲的心脏。
　　容府众人惊叹于周围人家一改往日的态度，却并不曾深究其中缘由，也并不晓得，她们以为的两相交好，仰仗的是缈缈日复一日的揣摩。
　　后来容庭郁在京里做官，柳州权贵圈里因着眼酸，又对容府百般为难。直到容庭郁在京里的官职又升了，升到一个对于柳州这伙人来说遥不可及的高度。那伙人不敢酸了，收起了膈应人的小心思，容府才真正安宁下来。
　　之后的日子，缈缈终于可以歇下心思，不必绞尽脑汁的去记柳州那些人家复杂的家族关系，不必殷勤的挑选各式各样的礼物……
　　缈缈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每日只观花、喝茶、看话本的日子。
　　这一路走来，缈缈的苦与乐，秦妈妈全都看在眼里，为什么是明月呢？秦妈妈几乎要被心内的愧疚淹没。
　　身边的小丫鬟千千万，对缈缈胃口的只有明月一个，明月曾经陪她周旋在那伙难缠的夫人、太太们复杂的交往圈中，是她永远也舍不下的忠仆。
　　缈缈小姐为容府里做了这么多，可现在她却连她唯一在意的丫环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