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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入冬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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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风起得更大了些,文锺披着氂子看着窗外,忙抬起手束了束毛领。
踏进正殿的门口,皇上遂应声抬起头,正看到文锺的墨黑眸子。老君王便颔首垂眉,竟有些伤痛。
这眸子与如兰长得太像太像,时间越长,短暂的回忆会在淡如白水的日子里变得日益厚重。
日子终究要不紧不慢的过,思念纵使再深,也只能对着棺中人扼腕叹息了。
“皇上急诏进宫,是否边疆局势又有变化?”文锺先开了口,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皇宫正殿里,不免显得有些突兀。
皇帝笑了笑,抬手阖上了面前的奏折批书,“今日不是与你谈国家大事,不必这样紧张。”
老君王心里是如何想的,想必只有自己最清楚。
血脉相连的二人,谈论最多的就是国事天下事,二人的接触也多半是礼貌和客套的。皇上之于景腾,都不曾这样刻意过。
没有别的法子,亦只能藏着掖着。
“温尔萨已经给西域王写信了,内容你我都清楚。她对你有好感,想让两国联姻,这件事朕要听听你的想法。”皇帝再抬起头,脸上就多了一份凝重。
文锺听到,嘴角挂着一丝苦笑,“我的想法,想必谁都清楚。小公主来到云雀也不是一两日,我的态度她是看在眼里的。”
皇帝点点头,“这事朕明白你心思就好,朕虽是君主,却不是不讲道理的君主。”
眼前的儿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这么多年都只能默默看着他长大,看见他幼时跟景腾爬野树打架,看见他学会骑烈性的小马,渐渐变成驰骋沙场的少年。
这期间的心疼和骄傲,没有人能跟他分享。
做父亲的若能袒护自己的儿子,哪怕一生就这么一次,他亦觉得非常满足。
“若宛是个很好的孩子,朕从小看她长大。你较冲动,若宛性子温和,两人最是互补。”皇帝背手踱向朱木窗边,窗外寒风正凛冽。
文锺低头,想起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内心就像是坐在冬日的炉火旁一般温暖。
握了握拳头,掌心呈现出浅浅的指甲印,抬头向皇上说道“文锺这辈子,从未要求过什么。自小被人看不起,心爱之物被别人抢去也从未有过任何抱怨,因为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去争去抢。唯有她,如果失去她,是我所不能想象的。”
说完这番话,眉头紧锁,眼中多了份坚定。从未在人前将这些心意和盘托出过,如今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皇上转身,他清楚这孩子在意延儿对若宛的感情,即使他从不曾提起,但是在意的事情终究会在脑海里扎根。
“有些事情,朕自有安排。”看到窗外远处闪现的绛紫色衣袍,皇上摆手示意他下去。文锺微微倾身,离开了穗央宫。
辞文锺不说,并非代表他不知道。
刻掘如今气焰嚣张,进攻云雀是迟早的事。太后以及所有皇亲国戚的愿望就是他和温尔萨联姻,联合西域一起抵抗刻掘的兵火。
他遂冷笑一声,军力方面的事情谁比他更清楚。刻掘如今的兵力,再加上云雀因为屠城造成的人心丧失,即使和西域联合亦改变不了什么大局面。
在这个紧要关头,与云雀联姻便会直接得罪刻掘,西域王没有那么傻。
没有人会轻易妥协,也没有人会轻易自讨苦吃,云雀与刻掘的这一战尽管迫在眉睫,但刻掘必定会殚精竭虑,轻易不会下这个决定。
他看了看脚下的青黄色石砖瓦。这片土地,若要冒险和赌博,拼死也要守到最后一刻。
回到辞府的时候,已经将近丑时了。文锺伸手摸了摸墨黑氂子,若宛的针线细密,披氂甚是保暖。
平日正门整齐的家丁和侍卫已经没了踪影,只有管家和几个近身侍卫守着。文锺刚进门,还没等管家开口,就看见文衍门口站着一排排家仆。
个个都焦急万分,额上出现清晰的汗珠。
文锺煞白了脸,想起当日御医的那番话,推开面前的几人就向文衍的卧房大步奔去。
刚一进门,就看见冀筱低下的眉眼和脸上淌开的眼泪。平日里极少看到冀筱哭,这个如男子一样坚强的少将领,如今却扶着床棱哭出了声音。
文锺冲过去,看到文衍闭眼躺在床榻里,异常安静。回头一把按住冀筱的肩膀,“到底怎么了?我哥,他到底怎么了?”辞文锺红了双眼,盯紧冀筱的眸子。
“文衍最近食欲不佳,今日更是莫名晕倒。刚刚传了宫中最熟悉他病情的御医来看,说是中了毒。幸好发现的及时,现在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了。”身后传来将军威严而冷漠的声音,冀筱闭上眼睛,推开了文锺的双手。
文锺低下身子,猛然倒在藤椅里。脑海里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除了管家和大人信得过的几个家仆,其他人都要经过彻底搜查。”将军夫人转过身,眼睛里迸发出凌厉的神色,“文衍一向温和善良,他能得罪几个人?谁这么残忍要置他于死地?这一次,我就不相信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辞文锺,从小你在外面惹了祸不敢回家,文衍就是拖着病体也要带人连夜出去找。你犯了错怕将军责罚,也是文衍替你担着袒护着。我们文衍是修了几世的福,这辈子摊上你这么个好弟弟!”
从小但凡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大家总是认为跟他有关。从来没有人相信他,不愿听他解释一句。
文衍就不同,多数的时候总是陪着他什么话也不说,默默的守着。母亲才被赐死的那段时间,晚上睡不着觉,从窗外都能看见哥哥的房间也点着灯,总是等文锺熄了灯才肯睡。
他这一辈子,即算是坎坷不顺,也因为有了文衍,他才有重新面对的勇气。
如今他亏欠了大半生的人,躺在他的眼前昏睡着,安静得就像刚出生的婴孩。
文锺站起身来,朝外面跌跌撞撞的跑着,只觉得胸口很闷很堵,需要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
直到撞上一个人,看到浅黄色的衣衫。不用抬头,闻到熟悉的头发香气,文锺便猛然将对方紧紧抱住。
下巴紧紧铬在她肩膀,双手也用了力。面前的小人本来就纤弱,双臂便被文锺锢的生疼。
“文锺,听说文衍出了事。哥哥也正在赶来,你先不要着急。”若宛轻声说。若宛抚着文锺的头发,这么多年了,纵是面前的少年再隐忍不安,也从未见他这个样子。
辞文锺渐渐闭上眼睛。恍然记起幼年时,他和景腾调皮玩耍的时候,哥哥在一旁的树荫下坐着,看着文锺一脸笑容。
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害怕失去,希望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哥哥一世的安康。
寒冬来临,树枝已经裂开了皮。
温尔萨接到西域王的密令,命她速速回宫。
候鸟往南飞,云雀的都城默然笼罩在一片孤寂冷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