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吴见川今年两百四十七岁了，来到地府也有两百四十年了。
也就是说，她七岁就没了。
那时她年纪还小，只隐约记得些事，无非就是更朝换代，战火连天，加上旱涝天灾，多得是人活不下去，死在逃荒路上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
那几年死的人多，投胎的队伍能从奈何桥上排到阎王殿前去，整天吵吵闹闹的，暂时不能投胎的人塞满了阴间鬼城。
茫然的吴见川迷路的时候被闲时摸鱼的孟立夏捡了去，自此就住在了忘川河那边，常常看着排队喝孟婆汤的鬼发呆。
喝完孟婆汤，在汤效发作忘尽前尘之前，是要登望乡台的，为了让不舍的鬼再看一眼亲人，之后才轮到投胎转世。
孟姐姐偷偷告诉她，之前是先要登望乡台才喝孟婆汤的，只不过因为不少鬼看了亲人后哭得恨不得把魂里的水也哭出来——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毕竟鬼没有眼泪这种东西。
总之就是容易出乱子，多数是小乱子，孟姐姐一个人，不，一个鬼也能摁住魂们把汤灌进去，不过要是一个个灌也不是一回事儿是不是，据说经过孟姐姐坚持不懈地抗议，鬼城那位顶头上司才松了口。
当然也出过大乱子，但是说到这里时，孟姐姐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满口的“佛曰：不可说”，摆明就是不想告诉她。
她可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但对孟立夏嘴里的话也已经学会了选择性失聪，孟姐姐自己都是鬼魂，怎么可能信仰佛祖，多是拿来做个筏子。
不然每次孟姐姐凶神恶煞教训闹事的鬼魂们怎么不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吴见川在心里默默想。
话扯远了，说回孟婆汤，现在的孟婆汤，是孟姐姐自己改良的，保证鬼魂们登完望乡台立马失忆，免得他们再闹些有的没的，据说口味顺带着也改了。
孟立夏撇嘴，“你姐姐我可是得亲自熬汤的，孟婆汤的味道都得熏到衣服上，不改良改良，难不成要我一个花季美少女身上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吗？”
旁边捧着珍珠奶茶的马面投来嫌弃的一瞥，“一大把年纪了，还花季美少女，啧。”边说还边摇头。
“美女永远十八！”
孟姐姐脸色狰狞，举着大汤勺好似民间传说中要吃小孩的妖魔，恶狠狠的，“你再说一句，今年的珍珠奶茶份例没了！”
马面闭嘴了，他冷静的嘬奶茶，目光深沉的仿佛珍珠里面蕴含着升职加薪的奥秘。
像极了逼良为娼。
吴见川捧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看看杯子里浓稠的带着浓浓奶香味的液体，心里默默点头，她也觉得奶茶是最好喝的东西，为了奶茶指鹿为马，不寒碜。
话多的马面私下底和她唾弃过孟姐姐的不要脸，比如望乡台和奈何桥位置互换这么大个事儿，当然不仅仅是孟姐姐的功劳，更是因为众多被孟姐姐拉壮丁来镇压闹事鬼的鬼差们。
“本来阴间事儿就多得离谱，一个个忙的团团转，孟立夏还给别人增加工作量。”
马面叭叭地说，还不忘喝上一口新品奶茶，享受得眯起眼睛，“判官殿那会儿都被投诉的鬼差们塞满了。”
人嘛，总是被这个人那个事牵绊着。
成了鬼，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尘缘难断，可以理解。
就像现在即使孟婆汤不难喝了，喝过汤之后就能看看自己的亲人了，也不见得有多少人愿意喝。
吴见川扒在窗沿上，看着嘈杂的鬼群叹气。
“哭什么哭！都给我排好队！”孟姐姐一手拎着大勺子，一手叉着腰，清秀可人的美人硬生生摆出了地痞恶霸的架势，“以为这里是你家啊，没有素质！谁再闹，姑奶奶我免费提供阴间再死一次活动！”
配上旁边临时借来维持秩序的牛头马面狰狞的脸，效果立竿见影，整整齐齐的一长队笔挺笔挺，鸦雀无声。
吴见川晃了晃脑袋，见怪不怪。
哎呀，孟姐姐又崩溃了，一头又黑又顺的头发焦躁的炸起一片，挽着袖口一脸狰狞，完全把形象团吧团吧抛到后脑勺了。
照她来看呀，那些哭哭啼啼不肯喝孟婆汤的鬼魂真不懂事，还不如她这个小女孩。
生老病死是很常见乃至于平常的事，投胎转世，只不过是换个面貌身份重新回去，说不准下一次的人生还比上次舒服多了呢。
又不是就此魂飞魄散泯灭于天地之间，这种悲伤的情绪完全没有必要嘛。
地上死的人多，地下等着喝孟婆汤的人也多，人多难管，在死亡面前，对鬼差们天然的敬畏都削弱了不少，往往前面排队的乖觉了，后面还是老样子。
这种“让鬼再死一次”的恶狠狠的威胁，孟姐姐也就喊了一遍又一遍，可吴见川也没见着哪次孟姐姐付诸行动的。
对此，顶着丑陋凶恶外表的马面表示有话要说，“你总这么喊话也不是个办法，得想个法子镇住他们，让他们自觉安静下来。”
孟立夏大口喝水，“啪”的把茶杯放下，接连好些天的加班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暴躁，“光说不动，你倒是想个办法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吴见川乖巧地坐在旁边，看见水喝完了，又默默地给添上，孟姐姐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马面也不生气，“我早就说过了，无非就是杀鸡儆猴，拿一个出来做典型，挂在桥上，其他的见了自然老老实实的。”
鬼魂在他嘴里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孟姐姐粗声粗气的，“不行，我看着碍眼。什么破主意！”
马面摊手，“你看，你不同意吧。”
牛头看着外面的忘川河，雾蒙蒙的，连带着他漆黑的眼珠子都覆上一层烟，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发散似的找不到焦距。
要不是他手上捧着热气腾腾的奶茶，还真有种死气沉沉的雕像模样。
听见两方的争执，他慢吞吞动了动，“要不，就效仿之前……那谁，变个样子，我觉着就行。”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的气氛凝固了一霎。
很显然，他说的那谁，孟姐姐和马面都心知肚明。
吴见川不知道，但她看了看孟姐姐，又眨巴眨巴眼睛，并不打算深究。
孟姐姐神色如常，仿佛没有听见牛头短暂的停顿，双手在胸前交叉比了个大大的“X”，“我绝对不要扮丑，死了那条心吧！我才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嘲笑我！绝对绝对不可能！”
最终孟姐姐还是找到了办法，她一个人对着忘川河对岸琢磨了半天，趁着工作不怎么繁忙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串扑棱着翅膀的不知道什么鸟的骨头架子。
这些骨鸟显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摧残，骨头架子上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痕，飞得摇摇晃晃，蔫头耷脑的，颇为委屈。
看着孟姐姐神清气爽的指挥骨鸟按着一定距离排排落在奈何桥两边，多余的顺着忘川河案蔓延下去。
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两个白灯笼，里面燃烧着幽幽鬼火，绿油油的倒影在水面上，诡谲异常。
这种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很有用。
之后喝孟婆汤的鬼魂们一个个战战兢兢，两股瑟瑟，生怕那些可怖的虎视眈眈的骨鸟哪个会扑过来撕碎他们，又怕阴风拂过白灯笼的鬼火摇曳不休，还有奈何桥底凝望着他们的鬼影。
置身其中的鬼魂只觉得周围处处都是危险，处处都满足人们对阴间鬼城阴森恐怖的幻想，哭都不敢哭，孟姐姐对此甚为欣慰。
吴见川看着她忙前忙后，忽然又想起她那时威胁没有秩序的鬼魂的话，“孟姐姐，鬼再死一次的话，还能不能投胎啊？”
孟姐姐熬汤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恢复了有条不紊，“不知道，我也没见过鬼再死一次是什么样的。”
吴见川觉得自己被敷衍了，刚想说什么，又看见孟姐姐转过身来，挑了挑眉，语气危险，“还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吴见川默默闭上了嘴，笑得眼睛弯弯，试图萌混过关。
孟立夏不吃这一套，一只手揪了揪吴见川的脸，冰冰凉凉的，一派死人的阴冷，“小孩子整天把‘死’字挂在嘴边很好玩吗，瞎说什么？”
吴见川不敢反抗，口齿不清的道歉讨饶，指天画地的发誓自己再也不说那个字了。
孟姐姐不让她说死这个字，倒也不是避讳，吴见川估摸着纯粹只是因为鬼城死下来的人太多，还整天哭哭啼啼，模样也不甚美观，再好脾气的鬼也受不了这种氛围。
孟姐姐比较烦躁，反应过大，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毕竟都有阴间鬼城的存在，“死”这个字说不说也无所谓了，人们死下来变成鬼，除了不能随意到上面去，照样生活着。
“都已经成了鬼，再死还能怎么死？”
这是以前奈何桥上每天都有人念叨的话，其中复杂的语气吴见川体会不到，她这么说了，孟姐姐就一把捂住她的嘴，紧张兮兮的念叨，“你这孩子，瞎立什么flag,等flag倒了，看你怎么办。”
那时候还叫吴小四的吴见川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什么是福来个啊？”
“就是墨菲定律，一旦说某件事不可能发生，那这件事多半会发生，我也把发生这种事的人叫做旗王。”
扎着马尾辫的孟婆举了个例子，“就像你谢叔叔。”
路过的白无常看过来，惨白着一张脸，“谁叫我？”
老话说的好，想要俏，一身孝。白无常长的当然不丑，甚至可当得上一句清俊，只是再好看的脸配上看起来就不像活人的气色，再穿上一身白，出去晃悠一圈，能吓晕一片人。
吴小四看了看一身白连带着脸色都白成一张纸的白无常，迟疑道：“可谢叔叔没有旗呀。”
孟姐姐低头看着她，又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死人脸的白无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摸摸她的头，深沉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吴小四没懂，几十年后的吴见川懂了。
在她又一次听到好不容易闲下来的白无常捧着茶杯感叹着今年死的人真少工作真轻松的时候，她顿时感觉手里的冰粥喝不下去了。
旁边意识到不妙的黑无常没来得及捂他的嘴，默默拿起才放下没多久的哭丧棒，脸色可以和身上的衣裳媲美，语气沉重，风雨欲来，“走吧，马上就来活儿了。”
“我感觉不至于。”白无常摇头，对自家搭档这么不相信自己表示了唾弃，“相信我，这才刚好不容易这么清闲，应该还能再安生一段时间。”
黑无常面无表情，“不，在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更确信了咱们安生不了。”
吴见川默默点头，“谢叔叔你一说这话，我就感受到了大事即将发生的气息。”
果不其然，几鬼还在原地坐着，远处就传来鬼差撕心裂肺的呼唤，直冲云霄。
“无常大人，判官大人请您们即刻过去！”
吴见川：“……”
黑无常一脸果然如此，揪起白无常的衣领子就往外拖，顺便回了一句，“知道了，我们这就去。”
白无常被他拽着走，还一脸凝重，喃喃自语：“不应该啊。”
穿着一身古怪但漂亮的新裙子的孟立夏从茶摊的内间走出来，显然是听了全程，她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七爷啊，你以后还是别说话了。”
一开口就连累其他人一起不要命的加班，这谁受得了。
就这样黑无常还整天和白无常搭档没把人一脚踢了自己单干，果然是真爱。
孟立夏坐下，给吴见川塞了一杯奶茶，望着她感叹，“幸好你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鬼，不用工作，不用每天被无良上司压榨。”
孟立夏生无可恋的抱着奶茶吸吸吸，凄凄惨惨，“不像我，连每天护肤的时间都没了。”
“果然，还是咸鱼好。”
吴见川深以为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