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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禁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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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人老家是葛楚县的,这个你知道罢?今年寒冬,葛楚太守赈灾不利,饿死流民百人,这事儿都惊动皇上啦。”
“听说了。”
“葛楚在大梁边线上,往南百里就是菖卑,每年都有外族人来,烧杀掠夺的,哪有什么粮食啊,所以死人有什么稀奇的,不是饿死就是战死。奇就奇在,御史参葛楚太守的奏折里,说这事是因为史大人私自放外族入城,导致人心涣散,流民冲破了赈灾的棚子,饿死了人。皇上就生气啦,把史大人关进诏狱,连审都不审,这下柴大人哪里坐的住,可他还没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就被关了禁闭。”
楚灵今点点头。
“灵儿你说,皇上是怎么想的啊,这太守饿死流民数百,只判了流放,史大人这事儿还不知道真假呢,就直接扔进牢里去了,真让人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大梁建都以来,一直内忧外患。自先皇御驾亲征以后,周边小国如令都和百妃才渐渐安稳下来,换来大梁百年和平。
葛楚又和外疆接壤,本就饱受骚扰,像涟漪说的,灾民乱斗时有发生,太守辖制再不力,一时之间也未必能选一个合适的上去。
何况今冬将过,流民之事也可以暂时放一放。
可私通异族就不是小事了。
这是皇帝心口的一根刺,一日不拔,一日就在那里。
想不起来还好,想起来就不舒服。
在楚灵今看来,其实当时番邦相通,葛楚作为边疆之城,来往互通有无的商贩也有很多,史大人八成是背了黑锅,当了皇帝杀鸡儆猴的替罪羊罢了。
这些说起来太过烦杂,楚灵今也就没和涟漪说,等两人道别后,她看着燕相岁,犹豫了一番还是走了过去:“先生。”
“姑娘好。”
楚灵今习惯性地半低着头,似乎有些怕直视他似的:“先生来找王爷么,只怕王爷一时间也不得空闲。”
燕相岁:“无妨,我再等一等。“
楚灵今摸索着怀里的暖炉,一时间有些沉默。燕相岁也无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品竹琅环玉佩,那玉佩是由两个半圆状的玉珏合在一起,颜色也不是一般的暖白色,而是微微的泛红。
燕相岁的手指细长,连骨节都不太明显,指甲因为寒冬泛着冷淡的寒色。
楚灵今的眼光顺着他的手指,在玉佩上逡巡了一圈,莫名地有点脸红。
她自己也不知这点羞涩是从哪里而来,但淡淡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我看先生戴的这玉,成色不像是中原产的。”
燕相岁神色淡淡,他心里有事,说出口的话也就漫不经心的,仿佛心思并不在身边的人身上:“是中原产的,只是沿着麒麟山脉,姑娘身居宫中,不常见罢。”
楚灵今就笑起来。
她眉眼都是淡淡的,在百花群放的后宫里并不出众。但此刻这么一笑,就于寒冬中显出了几分暖意,如春花初绽:“是么。我竟然不晓得。不过我在太后身边,看她老人家就特别喜欢这些塞外来的小玩意。太后寿诞将至,我们也正愁不知该送些什么,按说她老人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也就都不稀罕了。偏偏就是这些外族人用的小东西,占了个奇工精巧,能入她老人家的法眼。”
燕相岁应了一声。
廊上的宫女们来来往往,裙据摇摆。燕相岁心里一动,目光忽而移到了楚灵今的脸上,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
楚灵今:“每年寿诞太后都是要去祁言山祈福的,今冬冷,估计要下月才能动身,也就这几日她老人家有空闲在宫里呆着了。”
她微微想了想,怕燕相岁听不懂自己的言下之意,故而多说了一句:“王爷若是太忙,您先去向太后请安也是一样的。”
私联异族可不是小罪名。
柴晋自进宫之后,十分得皇上得欢心,连他替恩师求情都没用,那何况是燕相岁这个在朝廷中尚无根基的人呢?
楚灵今不知他和四王爷是什么关系,以至于他要在这个关节进宫来找王爷。可四王爷闭门不见的态度已然表明了立场,所以她才出言提醒,这件事情去找王爷,不如去求另外一个人。
太后。
皇上是孝子。
如果柴晋能够证明史大人并非私联,而是为了太后寿诞和菖卑有了些交易往来,太后那边好说话,那皇上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燕相岁自然是个聪明人。
楚灵今虽然不知道燕相岁明白了几分自己的意思,但他的目光终于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仿佛是终于看见了她一样,半晌道:“……多谢姑娘。”
楚灵今微微点头。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皇宫之中,步步惊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句不如少一句,自己现在说了这么多,已然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因此她也不敢多停留,径直走了。
第二日不是她当值,楚灵今就歇在屋里。涟漪托人从宫外捎来了最新的话本,楚灵今打开一看,正接着自己上回看的,老道士降妖归山林,穷书生赴京为娇妻。
屋里暖被已经烘的热热的,楚灵今干脆就脱了短靴,只穿了一双袜子,赤脚踩在小踏上,又让年年端来一盘冬枣,一边吃一边看,到入神处干脆提笔在空白处写了几句评语。
这样直到梆子敲了三更才朦胧着睡去。
也是睡的太迟,第二日起来时还有些头疼,年年问她:“虽说太后喜欢素净的,但您这穿的也实在太素了些,半点脂粉也无,显得没什么气色。我看昨儿涟漪姑娘送来的粉黛就挺好,我给您擦一擦?”
楚灵今:“我向来是不用这些的。”
太后也不喜欢。
宫里的女人再怎么花枝招展百花争艳,太后的宫里却是独树一帜,最新鲜的料子花样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太后的身边人身上。
宫女们的衣裳不是淡蓝就是淡粉,梳的也是两个髻子,偶尔有爱美的,插上一支最新鲜的花儿,再多的花样也就没有了。
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年轻时就不以容貌取胜,但神情温和,性子柔美,虽然不得先帝的喜欢,但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有碎嘴好事不怕死的,说她是幸亏有了一个好儿子,不然哪有今天的荣华富贵。
虽然大不敬,但其实有几分道理。
为太后按肩的宫女看见楚灵今来了,忙躬身退下。
楚灵今接过桌上剥好的琉璃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呈上去给太后瞧了一眼。
“太医院的人说了,这果子酸甜可口,正是这季节吃的。再放些时候,就没那个鲜滋味了。”
太后半闭着眼睛唔了一声。
也许是昨晚睡的实在太晚,楚灵今忽然间觉得腿脚酸软,往前走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侧了下,盛的满满的琉璃果一歪,有那么几颗滚落到了地上。
一边的小宫女忙去捡起来。
这样的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楚灵今没有在意,就听见太后道:“灵儿。”
“在。”
太后神情冷淡,从长而平的眉毛下面转过来两颗眼珠子,在楚灵今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溜了一圈,才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回太后,大概是昨儿累了。”
太后:“怎么,我宫里的事太多竟累着你了?”
她挥手让一旁的宫女退下:“既然累了,就去歇歇罢。明日你也不必来了。静阳宫我有几日没去了,你替我去守一夜香罢。”
楚灵今:“……“
静阳宫是中宫偏殿,供奉的都是历代皇亲忠烈的排位肖像,说是守香,其实就是禁闭。
“太后……“
太后叹了口气:“我不爱管皇帝的事,你也是知道的。这么多人里,我最疼的是你,就是因为你知分寸,有进退,不该说的不说,不能做的不做。去罢,守香了之后再回来。“
楚灵今跪下磕了个头。
早该想到的。
事有因果,自然有轮回。
自己一时冲动帮了燕相岁,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只是……
楚灵今朦胧间还有一个念头。
不知道他的事成了没有呢?
这夜,风声刮的格外猛烈,楚灵今听见静阳宫外呼啸的声音,忽而就后悔了,早知如此,怎么也该通知年年一声,让她把刚做好的芙蓉被送来,再不济,把自己平日里看的话本拿来,也好当作消遣解闷。
也不知小相公赴京后,还能不能与齐娘子团圆呢。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的,好像看见了一团白色的东西,就像是话本里迷惑书生的小精怪化作了人形,楚灵今睁大了眼睛想瞧个仔细,那团白色忽然就冲自己扑了过来。
“啊!!!!!!“
这下冷汗从上到下,湿了个彻底。
偷摸溜进来看她的涟漪也被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是谁!”
楚灵今看着她白色的夹袄软烟裙,勉强把自己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摁了下去:“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