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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   春节来得格外快。安比斯还没攒下多少钱,老板就告诉他春节几天没活干。

      “说起来,你是蜜蜂吧?”老板叼着一根烟,打量少年发间的触角,“浓度还挺高。有这基因,去做点制糖业,园林业什么的,不比这个来钱快?”

      “嗯……”安比斯含糊地说,“毕业之后会考虑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一条蜜蜂该走的路,从他出生起就断掉了。

      这些事,都与饼饼无关。他只知道安比斯忽然不出门了,也不再带珠链回家。饼饼忧心忡忡:他该不会真把安比斯吃垮了吧?

      后来几天的食量就直线下降。

      搞得安比斯也愁眉苦脸:“饼啊,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只吃这么一点呢?”

      外伤他还能买喷雾治一治,内伤就得去看兽医了。饼饼不是宠物,没有记录,E-B17也没有兽医诊所……

      饼饼背对着他叹气,整只果冻软趴趴、蔫哒哒的。

      怕把你吃穷了,你就不要我了。

      热带鱼会吃掉自己的孩子,海狮会遗弃无力抚养的幼子。

      他要是吃得太多,安比斯会不会,也养不起他了?

      安比斯捧着虾送到它腕足边:“饼饼?小饼饼,大饼饼,好饼饼?现在饿不饿?再吃点,或者,放会儿再吃……”

      饼饼瞧着那些虾,安比斯觉得它是想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下口。

      少年沉吟片刻,思量着说:“饼饼,你是不是……吃腻了,想吃螃蟹了?”

      安比斯越想越认为是这个理。当即穿上大衣,决定掏钱去买螃蟹回来试试看。虽然春节开门的店子不多,但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罗姨应该还在营业。

      饼饼连忙拉住他。

      安比斯:“嗯?今天想一起出门吗?……不想?”

      不是,是不想吃太多钱啊……

      饼饼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跟安比斯说话,窗缝里忽然送来一道夜风,改变了他的想法。

      小章鱼望向风吹来的方向,探首凝望的姿态还颇有点像望夫石。犹豫片刻,他爬进了安比斯怀里。

      安比斯摸不着头脑,怎么又想出门了?

      ……章鱼真难懂啊。

      正值春节,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街道店门紧锁,只有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纷纷扬扬的彩纸和碎绸带。节日都锁进家里,留给外人的只有萧瑟。

      今天的饼饼格外有主见,躲在他胸口里,吸着他的衣服指挥他的行进方向。走了一会儿,安比斯才看出来,饼饼想去海滩。

      原来如此。

      他恍然大悟,又愧疚地想:原来饼饼想大海了。

      确实,饼饼的伤迟迟不好,能泡水的地方只有狭小的垃圾桶……难免想畅快地游泳。

      想清楚了目的地,安比斯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跑进一望无际的沙滩。

      带着咸味的海风悠然地卷起他的衣摆。

      再往前,就进入公猎区的范围了。安比斯只能在边缘游荡,捡到饼饼之前,他偶尔会来这里散步。行走在远离人世的地方,目光所及没有人类的涉足,没有人力堆砌的丑陋建筑,也没有人群嘈杂喧哗,他在海浪和海鸥声中寻觅宁静。

      安比斯绕过一片礁石群,轻车熟路,步入一片三面环礁的视线死角。他蹲下身,拉开拉链,一只白章鱼蹦进海里。

      海浪涌来,它踏着浪花沉浮,五只腕足如蹁跹的舞裙。清透的身体比泡沫更盈润。

      小章鱼在浪里穿梭几下,一头扎进海里,消失不见了。

      安比斯含笑看着它快活的身影。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饼饼……

      还会回来吗?

      它回到大海了。

      ——还会回来吗?

      安比斯愣住。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他觉得还没到放生饼饼的时候。饼饼又那么乖,乖得让他从未意识到——章鱼只要下了水,当然可以逃向深海。

      十分钟过去,海面仍然平静。风吹起波澜片片。

      ……不会吧?

      安比斯的唇瓣颤抖起来。

      饼饼的腕足还没有长好,它那么小!还只有五只触肢!

      安比斯几乎立马就想冲进水里去,但他不会游泳,只能不断徘徊在岸边:“饼饼?饼饼?”

      太阳渐渐吻上地平线,火烧云织上天际。

      安比斯越来越焦急!

      他咬咬牙,脱下大衣扔到沙滩上,手指颤抖地一件件掀起衣服,露出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胸腹。

      背后徐徐展开一对蜂翼。

      纤长匀称,浅金色的纹理向外伸展,透明的薄膜覆盖其上。

      蜜蜂不是耐寒的物种,冬天的冷风冻得他浑身发抖。他咬紧不断打颤的牙齿,深吸一口气,想在海面上盘旋,碰碰运气,寻找饼饼的踪迹。

      万一……万一它还会回来,只是没力气了呢?

      那他就把它带回来。

      哗啦。

      浪花拍打他的鞋面。

      安比斯维持着脱衣服的动作,愣愣地望向海面。

      一抹起伏的白影渐渐浮现。

      它几乎融进了海水里,肉眼难辨,但它小小身躯拖拽着的一个黝黑巨物却分外显眼。

      小章鱼卖力地扑腾着纤薄的荷叶边,腕足合拢、挥开,如同朵朵花苞在它身后含苞又怒放。

      “饼饼!”

      它刚游到浅海,少年就连忙跌跌撞撞地向它跑来,扑通一声跪进海水里,任由海水淹没他的腿。

      安比斯一把抱住它!

      饼饼的腕足都惊讶地翘了起来。

      小章鱼受宠若惊地瞧着他,不明白怎么过了这么一会儿,安比斯就突然这么亲昵自己。

      不过饼饼很高兴,触须温柔地拢住人类的脖颈,贴上安比斯冰凉的脸颊。

      好凉。

      这么冷,怎么衣服都不穿好哇。

      小章鱼伸长腕足,努力把安比斯卷起的毛衣往下拉。但他太小了,腕足不够长,胖嘟嘟的触肢弹性十足地伸远,也只想是踩在少年胸口上扑腾。

      “饼饼,饼饼,”安比斯却不管他的衣服,只是一个劲地连声说,“我还以为你走了,你、你伤都还没好,我以为我不给你吃饱,你就走了……”

      怎么会!

      饼饼用力贴贴。

      安比斯这才看向饼饼带上来的东西。

      是一大只蚌,足有脸盆大小——难以想象烙饼章鱼的小身板居然拖得动这么个庞然大物。

      安比斯呆住,惊觉这么短时间饼饼居然跑了个来回。

      饼饼蹦到蚌上,拍拍蚌壳,骄傲地扬起小脑袋。

      好吃的!

      都给你。

      若非必要,饼饼其实不愿意下海。大海是他的家乡,也是他的墓地。他出生于此,生来便适应海洋的所有规则,但对大海的敬畏也同样刻进了他的基因。
      他知道海里有多少凶险,多少天敌,下海便是进入永无止境的斗兽场,他的三条腕足,有一条就是被鲨鱼咬掉的。如今断肢未愈,本该好好地躲起来养伤。

      但看到安比斯高兴的样子,他又觉得,多闯几次龙潭虎穴也无妨。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好饼饼,好饼饼……”

      安比斯不停地抚摸小章鱼微凉柔韧的腕足。

      胖胖的腕足,乖巧地伏在安比斯的手指上。一排豆荚般饱满的小吸盘,丝毫看不出可怕的吸力,只像是张大嘴、嗷嗷待哺的雏鸟,嘬着他的指节,一收一缩,一吸一放。

      安比斯终于安下心,揣着自家的章鱼,心里一片柔软。

      都说走散了会自己回来的宠物是真的认家认主,放弃了本性里追求的自由,留在羁绊身边。

      饼饼,也喜欢他吧?

      “啊——啊丘!”

      人类一个响亮的喷嚏震得章鱼浑身一抖。

      安比斯苦笑着想,完了。回去肯定要感冒了。

      太阳落山了。一个人类,一只章鱼,踩着将升未升的月色,结伴走过寂寥的街。月亮隐在云与星之后,天际染着一泓银光,少年嘴边也噙着一抹浅笑。

      那只蚌往房间里一搁,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蚌死死地咬着嘴,像块无声无息的大石头。

      ……这咋整啊?

      安比斯头疼地想。

      他没有能煮这么大的蚌的锅啊!

      当个矮凳倒是挺合适的。

      饼饼爬上他的膝盖,淡定地拍拍他的大腿。

      安比斯就坐在床上看饼饼表演。

      然后渡过了无事发生的十分钟。平日里好动的饼饼愣是一动不动,它微微压低身体,整只果冻快摊成了一只烙饼,每一只腕足都透着警惕和等待。搞得安比斯也不敢动弹。

      屋外依然吵嚷,但屋内的氛围却渐渐凝滞,安比斯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

      半晌……饼饼忽然扑下!

      安比斯吓了一跳!他家章鱼猛地冲进了蚌里,速度奇快无比,化成一道白光!只是眨眼间,拳头大小的凝胶状团子已经没入了蚌壳内。安比斯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甚至没看到蚌什么时候翕开了一条缝,那条缝就被饼饼闯进去了。

      受惊的蚌立马合上了壳,可为时已晚,不过片刻,整只蚌都剧烈地颤动起来,好像被地板烫熟了、无处落脚似的。

      安比斯怕它闹出太大动静,或者撞飞他的鞋柜,琢磨着要不要伸脚压一压,但又怕打扰饼饼大展神威……

      他刚开始纠结,蚌就无力地停了下来,蚌壳缓缓张开,不动了。

      浑身湿漉漉的章鱼爬出来,踩在蚌壳上耀武扬威,超得意地挥舞腕足。

      安比斯大力鼓掌:

      厉害了我的饼!

      这只蚌光是肉都足有几公斤重。安比斯只有一个小电煮锅,放进火锅底料,煮一锅喷香麻辣的牛油锅底。调料和辣椒一起在酱色中透着油光的汤汁里翻滚。火辣辣的香,直往胃里钻,轻易便勾得馋虫躁动不安。

      安比斯拎着蚌肉去公共水龙头下洗干净,回来用大剪刀剪开,鲜活蚌肉嫩得剪刀都叼不住。

      足足煮了六锅,才把这只蚌干掉。

      “太、太满足了……”少年摸着滚圆的肚子仰躺在床上,感觉肉堵到了嗓子眼里。饼饼躺在他微微鼓起的肚皮上,也惬意地卷着腕足。

      安比斯觉得自己平日里是不是真的饿着了饼饼,他从不知道饼饼的小身板能装这么多东西,不会撑死吧?小果冻都胖了一圈。不过,饼饼超开心的样子……

      窗外传来一声影影绰绰的‘咻——’。

      饼饼没听过这声音,紧张地爬起来。安比斯笑着摸摸它:“是烟花啊。来看看吧。”

      他拉开窗帘,和小章鱼并排趴在窗台边。

      一颗星星拖着火红眼尾,升入云层,但层层云幕已经似有所感,被烧灼成火烧云的模样,层云渐染。刚刚的‘咻’声没入黑夜,于寂静中酝酿绽放的力量。

      饼饼揣好须须,他们很有默契,一起抬起了头——瑰丽花束骤然迸发!

      如同烈日升起!染红半边星河,半边云翳。

      昙花盛放,刹那的火光喷出无数流星,这时,爆炸声才姗姗来迟。焰光垂下万千丝绦,垂首又绽出无数小花。一片连一片,黑夜亮如白昼。

      漫天花树,似银河奔流,倾泻而下。

      再璀璨的星辰,也不如炽热夺目的焰火。

      夜空骤亮,月光也从夜幕退场。今天的天穹属于人造的辉煌。

      “很漂亮吧?哈,这是B城的烟花。在这里都能看见啊。”

      安比斯侧头,巴掌大的小家伙连腕足都忘了卷,眼也不眨,呆呆地被烟花映出一片红晕。

      “这是我过的最幸福的春节。”少年轻声说。

      饼饼如梦初醒,回头看他。

      少年生得白净俊秀,浅金色的发丝在夜幕烟花中染上一层温暖的火光。他笑得眉眼弯弯,蜜色的眼睛里仿佛当真流淌着蜂蜜琼浆,浅灰的眼睫遮不住眸中流转的波光。两只难得一见的小触角也翘起来,欢快地点着空气。

      “新年新气象。”安比斯笑着摸了摸它的头,“新年快乐,饼饼。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饼饼也想微笑。

      他没有嘴,于是举高两只腕足,做出一个笑的弧度。

      新年快乐,安比斯。

      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隔天早上,安比斯接了一个通讯。

      饼饼好奇地看着安比斯摘下腕带,展开变成一张长条形的卡片,放到耳边。

      “新年还要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啊,安比斯同学。”通讯那头的人说,“关于你之前申请的奖学金……”

      饼饼听到安比斯语音颤抖地说:“什么?……不是决定好了是我吗?上学期,已经公示过了。而且这个同学也没有参加过申请……我问过了,我一个星期前就打了电话问教务处!当时老师告诉我到账速度有快有慢……不,我真的打过了,我问过,您可以查一下通讯记录,就在七天前,下午三点多,当时跟我说的明明是……”

      “还有一件事,安比斯同学。”那人说,“本学年拖欠的学费,还请尽快缴清……不然的话,只能建议你暂时休学了。”

      安比斯和通讯对面的人争执起来。饼饼从未见过少年那么失控的样子。

      自那天起,他再也没见安比斯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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