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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安比斯揉乱了一头金发。往日里会刻意按下去的蜜蜂触角也翘起来晃晃。

      饼饼望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地搓了搓须须。

      安比斯沉沉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罗姨那儿卖不卖灯泡。她不卖,就得去别处买,但罗姨是最不宰客的商家了。网购的话,得好几天才能到,那晚上就不能干活。无法按时交货的话,以后再想合作就难了。

      指望房东还不如指望老天。八百年前就报修的窗户现在还没动静呢。

      安比斯做好了最坏被宰一笔的准备。拉上窗帘,干脆今晚就睡……

      身后,忽然冒出幽蓝荧光。

      他一愣,缓缓回头。

      一团静谧的蓝,窝在报纸、贝壳和玻璃弹珠里,晃悠悠地直起身。

      小家伙上前一步,发光的触须舒展开来,轻轻地、向上一飘,轻盈如神秘海底的水母,那种和它一样柔软的无脊椎生物。大海的纯洁和清澈从它透明的圆伞中穿过,阳光筛过水层,亲吻它的腕足。它挽下一抹蓝,留下一抹光,扑腾着向海面升腾。

      水中的星星飘入他的怀里。

      安比斯接住了小星星,如获至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捧起。

      饼饼便蜷起腕足,比跳天鹅湖的芭蕾舞者更优雅,微微踮起脚——

      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灯泡。

      “……哇哦。”安比斯喃喃道,“哇哦,哇哦……”

      饼饼等着安比斯把自己挂上去,替代那个坏掉的灯泡,完美地为安比斯解决一道难题。想想就有点小骄傲呢!

      但少年呆呆的,满脸梦幻,好半天回不过神的傻样。

      小章鱼不知道自己美得像梦,像凝聚了人类所有美好愿景的童话,有些茫然的端详人类呆愣的表情,片刻后恍然大悟,扇扇耳鳍,整只果冻如水波般匀称地抖抖,蓝光熄灭……

      然后开始发黄光。

      安比斯:“……哇、哇哦!饼饼,饼饼……”
      安比斯语无伦次,只知道捧着黄橙橙的小灯泡,左看右看,惊叹连连。

      小灯泡跟着他左扭扭,右扭扭,蓝眼睛期待地瞅着他。

      “太棒了,好厉害、好厉害啊,饼饼,你在发光!”

      安比斯欢快地蹭着小章鱼果冻似的脸蛋,直蹭得小家伙连忙掀起腕足捂住脸脸,变成一只圆滚滚的花苞布丁。

      虽、虽然饼饼想听的不是这个,但他还是好高兴。

      小灯泡兴高采烈地营业了。被安比斯摆在床头,做一只明亮的落地小灯,努力发光发热。

      借着饼饼夜灯和月光,安比斯继续辛勤劳作。绳和亮晶晶的珠子在他手中穿梭。小章鱼伸长脖子悄悄看着。

      安比斯假装看不到饼饼暗自打量的视线,做完一串后,若无其事地捞起一只腕足,像挂圣诞树一样把那串手链挂在饼饼的腕足上。

      饼饼也在心里‘呜哇’一声!

      灯泡瞬间开花。

      他攥着手链,试探性地瞅瞅安比斯。安比斯眉眼含笑。

      “玩一下还是可以的,嗯……别玩坏就好了。”

      这个,就是‘奖励’吧?饼饼美滋滋地想。因为他有帮上忙呢!

      安比斯的笑意压根按捺不住。

      他基本不打算收回一串完整的成品。等小章鱼把东西玩坏,他收集好珠子,再串一遍就是了。

      但饼饼只是珍惜地卷着手链,看看,摸摸,用两只腕足小心地吸住松紧结的两根系绳,缓缓拉动。好一会儿,轻手轻脚地放回袋子里。
      安比斯设想的任何一种状况都没有出现。

      他反而不自在起来,“这样、这样就可以了吗?不玩了吗?”

      才不是呢。饼饼用看不懂事的小朋友的目光看着安比斯。尽管人类一如既往地接收不到章鱼的信号。

      那是安比斯重要的东西,不可以拿来玩鸭。

      不过,安比斯愿意交给他贵重的东西,是不是说明,安比斯也喜欢他呢?

      小灯泡高兴地卷须须。

      夜已深。安比斯爬上床躺平。他床上靠墙堆着书本、小桌板、卫生纸之类的杂物。他又人高腿长,脚一伸就伸到了挂在晾衣绳上的毛衣底下,整个人就像嵌进了棺材,被衣服、杂物、桌子包围,翻身不易。

      小章鱼爬回垃圾桶里。这是安比斯唯一一个能装下海水、他和他的小床的桶。桶里有细沙、贝壳和一只大大的空海螺。

      少年听着声音渐消,知道小家伙已经蜷好了。正像只蜗牛一样缩在小房子里。

      他盖上被子,安详地说:

      “晚安,饼饼。”

      饼饼蜷好身体,蹭蹭自己的腕足。

      晚安,安比斯。

      饼饼睡醒时,屋子里已经没人了。空气中残留着安比斯的气味,看来他刚走没多久,床上还摆着敞开的珠链袋子。简陋制作的桌布窗帘遮光并不严密,阳光从窗帘下漏出来,洒了一线床。

      潮湿气息越来越重了,饼饼嗅到了海浪和食物的腥香。

      光的移速是不变的。安比斯出门需要的时长是这一线光从一排吸盘宽扩到一根腕足宽的时间——不短,够他蹭两节早教动画片。

      章鱼如液体般在地板和墙壁上游走,拿了门后挂着的抹布,贴着踢脚线,从床下储物箱和墙之间的缝隙里挤了进去,顺手擦擦积灰的角落和床底板。这地方一天不打扫就脏兮兮的。

      地板是木质的,经久失修,床底昏暗角落下有一条窄小缝隙。透过它,正好能看到房东家的显示屏。

      早教片正播到‘朋友’系列。一只胖嘟嘟的蜜蜂飞进花丛里。旁白女声抑扬顿挫地说:“蜜蜂同样是我们的好朋友,它们特别擅长传花授粉,照料植物,酿造蜂蜜……有蜜蜂基因的人,通常和蜜蜂一样,喜欢鲜花、甜食。基因浓度高的人,体内还有蜜囊……”

      他们家换新屏幕了。宽大纤薄,看着比昨天的清晰得多。小孩子一直快乐地拍手,举着一架模型飞机——那是乖乖早睡的‘奖励’——嘴里呼呼地喊着,隔会儿就从饼饼眼底跑一圈过去。
      忽然,他丢下飞机,欢呼一声:“爸!你回来啦!”

      从屏幕的反光上,小章鱼看到小孩迎到门口。他的父亲进来说,“爸爸回来了。”
      然后抱起小孩,和妻子一起坐到沙发里。

      小孩笑得很开心。

      饼饼一边看动画片,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母亲问他,“宝宝,昨天学了什么呀?”

      孩子停下来,半晌,“货币单位,ddl。”

      母亲鼓励道:“好孩子,动画片里都说什么?”

      “说,说没钱,死都没地儿死。”小孩脆生生地说。

      母亲:“……死鬼,你教的什么东西!”

      “贵族老爷们不就这么说么,death,什么,地忙得,什么的?反正死了都要奢华!可不就是钱!没钱别死。”父亲说,“我看孩子学得挺好嘛!”

      小孩又说:“还有,钱,就像蒲公英,风一吹就没啦!所以叫ddl!”

      父亲:“你教的好儿子。”

      母亲:“dandelion,你怎么不记住蒲公英怎么拼?”

      他们发音和安比斯不一样,所有人发音都和安比斯不一样。这里的人吞音,有些奇怪语调含糊得很,不少音节吐出来都一个样,小章鱼听得颇为费劲。

      父亲问他,“在家有没有帮妈妈做事?”
      小孩高声回答:“有!”
      父母就笑了,说:“好孩子。好乖好乖。”

      不过肢体动作他看得很清楚。

      他看到小孩一左一右换着父亲和母亲,父母抱住小孩,摸摸他的头,在他脸上啵啵亲了好几下。

      小章鱼扇扇耳鳍,有些向往地看直了眼睛。

      他乖乖的,也努力帮忙做事的话……安比斯,也会这样夸他、摸他、啵啵他吗?

      阳光慢悠悠地爬上床单。

      安比斯上楼前瞄见房东门上贴了福字和春联。屋内爆发出一阵属于家庭的笑声。

      他的脚步不禁停顿一瞬,仿佛只要在这驻足,他也能沾上亲情的气息,假装自己也是嬉闹的一部分。

      但他知道这欢笑不属于自己。他拎着新灯泡,平静地踩上吱呀作响的楼梯。

      门一开——却有个小家伙迎面而来。

      安比斯定睛一看,饼饼!?

      这才发现他家的小章鱼正扒在门框边,目不转睛。见到他,很高兴似的,扬起腕足摸他的脸。

      安比斯连忙摘下它,闪身挤进房间:“饼饼,你怎么爬到门边去了?小心点,被别人看见的话……”

      饼饼听出他声音里的严厉,低下头去。

      安比斯顿了顿,“……倒也不是不让你去,主要是……”

      ——主要是,收留公猎区的野兽,是违法的。

      公民不能干涉公猎区的生态平衡,对野兽的任何自发的救治行为都不被允许。那是对自然的干涉。
      在当今这个绝大多数土地、海洋都被开发,由人类占有的时代,维系公猎区势必更加严苛。因为公猎区不仅是野生动物最后的生存空间,也是公营的狩猎区——在其内的所有野生动物,都归联国所有。
      然而隶属联国的救护中心日理万机,不会为一只并不濒危的烙饼章鱼特意奔波。

      安比斯轻轻叹了口气。饶是如此,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会把它带回来。

      那只浑身惨白如濒死之人的软体动物,拼命向前爬行,用破烂的腕足扫开沙堆……明明连前方是哪儿都不知道却还是想活下去的样子,他努力视而不见,却终究无法无动于衷。

      饼饼有些难过地看着他,触手也不挥舞了,忽然缩成一团。

      安比斯软下语气,意识到自己太较真,吓到它了,“饼饼,别怕,别怕,没事的……”

      他明白不能对一只章鱼太苛刻。但奇怪的是,饼饼平常都知道不去窗户边上,为什么今天会跑到门前来?

      一连几天,交货回来的安比斯都能推门就见到小章鱼。

      他左猜右猜,总算想出一个令他惊愕的假设来:“饼饼,你、你在迎接我回家吗?”

      小章鱼无法用语言回答。他轻轻贴上了他的脸颊。

      饼饼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有时他听不懂安比斯说话,而安比斯完全接收不到他的信号。

      但这一次约莫是做得很好的。他看见安比斯露出了他从没见过的表情,眼珠红红的。看着看着,少年眨眼间,眼神就湿润起来。

      一只腕足轻轻抚过安比斯的眼角。

      饼饼尝了尝,咸的。

      “好饼饼。”安比斯温柔地说,“真好,你真好啊……”

      袋子扑通落地,他也不管,只是捧着小章鱼爱抚。小家伙给他摸了几下就害羞了,想缩团,可安比斯正贴着他的脸。饼饼蜷起的腕足,只能蹭过安比斯的下颚和脖颈。

      少年轻声:“我回来了。”

      唔、唔……

      小果冻的耳鳍都颤起来了。

      饼饼忍着羞赧、受激的本能,慢慢摊开小半个身体。

      那好吧。他半推半就地想。

      他当然是好饼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认真给ddl编了个看起来很合理的解释。
    每天码字前问自己一遍:今天,你有ddl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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