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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自从搬到这座小宅子里之后,我每日每日地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容易总是在他的房内待着,有时候写符箓,有时候停着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没事就爬到香樟树上坐着,看来往的行人行色匆匆,看腻了便修我的心法。凡间不及天宫的灵气充沛,修炼起来总是理不顺气,我经常打着坐便从香樟树上翻下去。一开始容易还会匆匆忙忙地跑出来问我有没有哪里受伤,后来摔得多了,他干脆在树下放了个垫子,任我自己折腾自己。
      这一日,我照旧摔到垫子上,摔得脑袋嗡嗡作响。正躺着思考中午吃什么的时候,那条龙的脸忽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以为自己摔出了幻觉,于是闭上眼又睁开,结果那条龙的脸色更臭了。他一言不发地拎起我丢到树上,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便坐在了我的身旁。
      “你究竟还要在这个凡人的身边待多久?”那条龙嫌弃地看向容易的房间。
      我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是想躲情劫才下凡间的,只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即使在人间躲上几十年,在天宫也只不过数十日。更何况历劫的事,迟早都是要面对的。我明白我是做了无用功,可我就是想逃开去,哪怕多一秒的时间也好。
      那条龙说:“不如你跟我回我的洞府去,咱们生米煮成熟饭了之后,谅是命格星君来夺人,我定然也不会将你交了出去。反正,你本来就是要嫁给我的。”
      我越听脸上越烫,这条龙总是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说一些轻薄的话。
      一百五十年前,他忽然来提亲的时候,便是如同今日这般。我坐在仙灵树上,他站在树下对我道:“我等了你两万七千年,现在你可以嫁给我了。”
      我吓得从仙灵树上摔到了仙灵池中,冻得我整整在殿内卧了半个月。
      后来,他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的身边,有时候给我带一些神树结的果子。在逼着我吃果子的时候,问我什么时候嫁给他。姐姐们说,天宫中像那条龙一样法力高深的神君,却还未婚娶的,用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她们羡慕我将来要嫁的这条龙,又痴情又专一,并且灵力深厚,都说我是瞎了眼才不想嫁给他。
      可是我却不明白,那条龙为什么非我不娶?我的法力微弱,背后也没有像青丘狐族那样显赫的氏族,还经常被人因为觉得好玩而欺负。难道他娶我回去,是为了欺负我吗?
      我问过那条龙,可那条龙只说是上天注定让我嫁给他的。我于是认真地同他分析道,织女姐姐们会将云朵裁成布匹,织出漂亮的衣裳,花界的仙子们则会用灵力浇灌出美丽的花灯,而我不仅相貌不如她们,才艺也不佳,只会清扫大殿的里里外外。我示意他可以试着转换一下追求对象,但他却发了火似的道:“那些女仙哪里比得上你?我的眼里只容得下你,其他的女仙,我不会放在心上。”他的这席话不知道叫哪个姐姐听了去,于是第二日,姐姐们便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地将这段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哭得不可收拾才停下。
      我于是更加害怕看见他,害怕姐姐们一提到我便会说起他,然后说我瞎了眼。就这么过了一百五十年,姐姐们终于认识到我是真的不想嫁给他。于是提起他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再见到他来找我时,都纷纷心疼那条龙,仿佛我是个负心汉一般。
      在天宫有那么一条龙就已经够我头疼的了,命格星君却还要让我去渡情劫。我是那样的惆怅,惆怅的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哭得累了便睡过去,最后终于再也不想在天宫多待一分一秒,偷偷地溜到了凡间。结果在凡间,我还是躲不开那条龙。
      那条龙忽然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道:“问你话呢,在走什么神?”
      我吓得差点又掉下树去,他眼疾手快的捞住了我的腰,将我放回原处。
      “你为什么总是这般地怕我?我看你前几天同那个凡人抱在一起,你就不怕他么?凡人为了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可以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程度不是你能想得到的。为什么你宁可乖乖地让那个凡人抱着你,却不愿意做我的妻子呢?”他的眉毛拧在一起,语气却温和了许多:“让我也抱抱你吧,如果你喜欢被抱着,我便抱着你成亲。”
      我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缩去,靠到了香樟树结实的树干上。
      他带着不容拒绝的神色向我靠近,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我正想着是把他踹下去还是自己跳下去的时候,他一只手撑在我身后的树干上,笑道:“你还是怕我。”他笑得那样的无奈,好像我确实同姐姐们说的一般,是个负心汉。
      我不知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他,只能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他说:“没关系,我等了两万七千年才等到你,便是再让我等一个两万七千年,我也等得起。”
      容易推开门看见我和那条龙的时候,那条龙的手臂还撑在我的身侧。我们好似一对在树上亲昵的情侣。容易于是极快地将门关上,我想他大概又会说“非礼勿视”的,但他什么都没说。那条龙看见容易将门关上之后,笑得非常开心,然后对我道:“这次是我赢了。”
      言毕,那条龙又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我的面前。
      那条龙大概以为容易会吃醋吧。可我知道容易喜欢的人是阿芜,怎么可能吃我的醋呢。
      于是我满心欢喜地想着中午吃什么,巷口那家酥肉的秘制蘸料其味一绝,应该有再次光顾的价值。我轻车熟路地跳下树去找容易,站在他门前的时候到底还是愣了几秒——容易吃不吃我的醋是一回事,可若他将我和那条龙视作一对情侣,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我推开门,只见容易坐在书桌前,用手扶着额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他见我进来之后,露出淡淡的笑:“刚刚那位不速之客,是你的朋友吗。”
      我犯了难,那条龙于我而言,似乎不是朋友两个字能解释的。于是我如实道:“他是一百五十年前向我提过亲的一位神君。”
      容易问:“你会嫁给他吗?”
      “我谁也不喜欢,谁也不想嫁。”
      容易听到我的回答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我道:“走吧,中午想吃什么?”
      我还是如愿以偿地走进了酥肉店里。在等酥肉端上桌的时候,容易道:“上次同你讲的那个故事,只讲了一半,现在你可还愿意接着听么?”
      我心里是想知道的,但我又怕自己哭得像个花猫,叫人笑话,于是摇头。
      容易的眼睛就那么地瞧着我,瞧得我心里发虚。我于是别过脸去,嘟囔着:“怎么这么慢,我等得肚子都饿扁啦。”
      容易轻笑:“若不是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又怎会将肚子都饿扁的呢。”
      周围的食客仿佛听见了容易的声音,侧目向我们的方向看来。我立马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将手腕握在了手里。他说着“非礼勿动”,却将我拉向他的面前。好巧不巧地,酥肉在这时候端上来了,那伙计看着我和容易,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他说:“二位请慢用。”
      我于是甩开容易的手,夹起酥肉便往嘴里塞,一边恶狠狠地嚼着一边发现自己忘了蘸料。
      容易将蘸料碟子推到我的面前,怡然道:“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我刚夹起第二块酥肉,街上便传来了凌乱的车马声,伴随着大声的:“让开!都让开!”陶瓷店摆在街上的样品被马蹄掀翻,哗啦地碎了一地,紧接着,幼童的哭泣声,犬只的吼叫声,摆摊小贩的责骂声此起彼伏。酥肉店的人们起身涌向店外,纷纷想看清楚外头是什么光景。我也正想起身,容易却按住我的手,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去。
      我悻悻地坐着,心却是飞向了外头。
      酥肉店的掌柜姗姗来迟地从帘子后走出来,他见店内竟一瞬没了人,先是慌了神,而后看向街上,便了然地摇头叹气。我好奇地问他:“掌柜的,外面这是怎么了?”
      酥肉店的掌柜道:“这个月已是第四回了。据说是太子最近喜好胡姬,便总有人向太子进献美人的。可王城到底不是那些荒蛮之地,许多胡姬被掳来之后因水土不服而死。不过旧的死了,新的再献上便是。只可惜,那一条条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听得心惊胆战,原来凡间竟会有这种事情,一群人因为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而死,难怪自古帝王追求长生却成不了神仙,他们手上看不见的血,在背后大概流成了一条河。
      我和容易走出酥肉店的时候,街上依旧是一片狼藉。陶瓷店的伙计表情麻木地清理着碎片,孩童在大声地啼哭,妇人嘤咛地抚慰着自己的孩子,犬只则被主人呵斥着,转为了呜咽的叫声。摆摊的小贩坐在地上,不哭不嚎,只有满脸的沉寂。
      这与我之前看到的一派繁华的景象大相径庭,是啊,王城是人间仙境,也是会吃人的地方。
      “要我说,这献上去的美人要真被太子看上了,那可就发达啦,就是十个陶瓷店,砸起来都不带眨一下眼的。”
      “你尽胡说些什么?人家好好地开着店,平白无故地去砸了作甚?”
      “哈哈,我不过那么随便一说,你较什么真。”
      行人有说有笑地从我身边经过,仿佛早已对眼前的一切习以为常。
      我忽然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也是真实的凡间,无关之人的悲喜总是互不相通。没有人会为那个小贩而哭泣,没有人会去担心清理碎片的伙计会不会不小心割到手,却有人能旁若无人地开着一些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玩笑。
      我抬头看容易,容易也正看着我。
      “你的眉毛都皱在一起了,在想什么?”
      “你猜那个陶瓷店的伙计会不会割到手?”
      容易有些惊奇:“就为了这事?”
      我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容易思忖了片刻,对我道:“你不必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一个人能承受的事情是有限的。当什么事都压在了心头,却又无能为力去改变的时候,就会觉得这世间是这般的不公。时日一久,总会对世事有厌烦的时刻。若真是在意的事,便去找个能解决的法子。好比你想知道伙计会不会割伤手,上前提点他一番,割伤的可能就会小一些。”
      我于是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了瓷器店前,对着伙计大声道:“要小心啊!陶瓷的碎片很锋利,不要被划伤了!”
      伙计怔怔的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才确定我是在和他说话。
      他一下就笑了出来:“我会注意的,多谢姑娘关心。”
      我回到容易身边的时候,容易也在笑,我好奇地问他:“你笑什么?”
      容易说:“既是陶瓷店的伙计,想来也是清理碎片的好手了。你这般热切地上去提点,又叫人不好意思说出口驳了你的颜面,实在可爱非常。”
      我的脸一下又红了,原来是我多虑了,可容易不仅没有提醒我,还看我闹了个笑话,叫我好不恼火。我气鼓鼓的推开他为了赔罪递到我嘴边的糖人,一个糖人怎么够?至少要两个我才能消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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