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歌隐》舞鸣之

217、书信

　　第二天，大牛照例去给他们送菜的时候，林依依还是询问了大牛，果然一切都如张良所说。

　　林依依倒是不在乎自己的暗卫能够轻易被张良调动，因为这是很早之前就由自己下过了命令，她所有的暗卫，包括林十九在内，都要将张良的命令当成她的命令一样来执行。

　　而事实上，这批新的暗卫，其实藏在张良身边保护他的时间比保护她自己的时间还要长久，否则，她又怎么能够时时知道他的消息？

　　而在那些兵凶战危的时候，他还时常陪伴在那个经常打败仗的刘邦身边，还要假装病弱动不得手，所遇到的危险又怎么会少？

　　要不是有她安排在他身边的暗卫暗中保护，他又怎么可能一次次地在那些危机绝境中活下来？要知道，为了保护他，有几名暗卫最终付出了他们的性命。

　　以前的时候她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以张良的智慧，她安排的那此暗卫又怎么可能一直瞒住他，也许一次两次他会认为是巧合，但是三次五次更多次地有人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出手帮忙，他又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他或许从他们的行为察觉到他们的意图，明白他们对他来说是友非敌，而他们总是隐于暗处的行事方法，任谁都能明白他们不愿暴露于他面前的意愿，直到那次她被张信掳走，林十九主动找上了他，他自然而然地将他们与那些巧合联系在一起，更或者，他其实已经认出了其中的某些人。

　　所以，当剩下的暗卫们被她安排在桃林深林的院子里后，他便安排了他们这个新的任务？

　　林依依现在心里有些纠结的是，张良为什么还会让人将长安的消息传递回来，是他还放不下长安放不下朝堂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带着他离开、让他跟着她隐居真的对吗？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虽然心里存了心事，林依依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来。

　　她看着张良将写好的书信封入竹筒，让大牛安排暗卫送去给蔡家家主，没过几天，果然收到了回信，那位蔡家家主措词十分客气地答应了他的要求，表示一定会将留候府的人拦在常德之外，不仅如此，这位家主还主动联络了楚地那些与之交好的大族，不但不会让留候府的人进入常德来打扰他们的隐修，甚至会尽力阻拦留候府的势力进入楚地。

　　这样的回复让张良很满意，却让林依依有些复杂难言。

　　她真的不知道张信在醒来之后，忽然发现自己连楚地都进不了了，更不要说靠近桃林的时候，会如何的气恼愤怒。

　　看一眼微笑着将信装回竹筒放置在一边的张良，她很想问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张信他会多难过、多愤怒？

　　“你好像有话要说？”张良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忍不住微笑询问。

　　“呃，没什么。”林依依张了张嘴，终是轻叹一声摇头否认。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但他仍然这样做了，那肯定是有他的用意的。

　　而且桃花林里，他还用那样的方法欺骗了张信，就连她这个旁边者，都有些看不过眼，又怎么会料想不到张信醒来后的心情要有多爆炸。

　　“若是不疑再想回来，会不会与蔡家起很大的冲突？”

　　“呵，那是一定的啊，不过他又能怎样呢？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不占，除了乖乖回去，他也做不了什么。”

　　说到这里，他忽然轻笑一声道：“以他的性子，受了挫，必不会心甘，说不定回去后便会奋发图强，憋着一口闷气想办法得到更大的权势，好有一天压服蔡家，让他们再不能阻他。而蔡家却不仅仅只是个蔡家，他们与楚地诸多世家豪强联系紧密，不是他能够在短时间里能够撼动的了的。等到时间久了，也许他就能够放下执念了。”

　　林依依这才明白张良这么做的用意，不禁为他的心思缜密而感叹。

　　“原来如此。”

　　她虽然觉得张良的用意是好的，心里也觉得如果这样就能让张信放下执念，好好去当他的留候也是一件好事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这时，张良却又打开了大牛送来的第二个竹筒，掏出了里面的一小卷竹简打开。

　　“啧。”

　　他忽然皱起眉头口中发出一声轻啧，似是看到了什么让他不喜的内容，一下便将林依依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出什么事儿了？”

　　林依依看他如此，忍不住问道。

　　“戚夫人那个蠢妇，她要害死赵王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那卷竹简丢在了案几上，伸手指着上面的墨字虚点几下，张良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林依依听他这么说，伸手拿起竹简，上面只聊聊数语，却也将事情的大概说的清楚了。

　　无非便是新皇登基后，太后忌恨戚夫人，便将她剃了头发穿上难看的囚服，关在宫中的永巷里日日舂米，结果戚夫人却唱歌哭诉，说她在宫中受苦，而她的儿子却在当王，于是太后派了使者去了赵国，要召见赵王。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还真是生怕别人想不起来她还有个儿子在啊。”

　　林依依也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个女人小时候被父母娇宠长大，后来又得皇帝宠爱，稍稍有不顺意之处，她也能视为对她的不敬而心生报复之心。

　　在皇帝死后，她仍然看不清现实，不明白吕雉能够留下她一条性命已是多么的难得，她却只知道心中不忿，觉得自己虽然没能当成太后，但做为一地藩王的母亲，却如同他人的奴隶，尤其还是她的“仇人”的奴隶，她作歌求救，却没有想过她视作唯一救星的儿子还只是一个孩子，根本没有救她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她直到现在，都没能明白皇帝在临死之前送走如意的用意，却在祈求有人能帮她送信给她的儿子，好让他来救她，却不知道这样做，正好提醒了吕雉。

　　林依依想起了历史上如意是怎么死去的，叹息一声道：“那孩子若是聪明，便须与皇帝同食同宿，否则难逃吕后毒手。”

　　张良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皇帝仁善，也只有他能护得住赵王了。”

　　林依依却嗤笑着摇了摇头，史书上记载，皇帝早出打猎，如意因年幼起不了床所以没能跟上，结果等到惠帝回宫，如意已经被吕后毒死了。

　　林依依不想以阴暗的心思来揣测惠帝是不是疏忽了，但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只要吕雉活着，只要她手里还有权利，刘如意便很难逃得一死。

　　张良没有看到她摇头嗤笑，因为他正在写信，林依依本没什么兴趣知道他在给谁写信，又是些什么内容，但是看着张良低头书写的样子，她慢慢地收起了笑容，眼中露出一抹思索之意。

　　“你在给谁写信？”她问。

　　“哦，建平候周昌，他是赵国丞相，以他的智慧，应该能够想得到赵王一旦回到长安必会凶多吉少，不会同意让赵王回去的。但是他毕竟只是个臣子，太后一次召不回，便会召两次，两次召不回，也会有三次，总会想到办法召回赵王的。我写信给他，让他去向皇帝求助，或许，能护赵王几日吧。”

　　张良头也没抬地道，很快他便把书信写好，封入竹筒后又盖上印鉴，他将竹筒塞进袖子里站起来。

　　“我去找大牛，让人把信赶紧送出去。”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林依依微笑着目送他离去，唇角的笑意却在他的背影消失后慢慢消散。

　　“这么关心赵王吗？还是放不下朝堂、放不下大汉？否则你为什么还要关注朝堂？”

　　她缓缓起身，走出了屋子，又走出了小院。

　　站在山顶，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桃源村，远远近近的房屋，阡陌交错的田地，忙碌的村民在地里干着活，说说笑笑，淘气的孩子们打打闹闹，还有鸡鸣声、狗吠声......各种各样的声音远远近近地飘来，显得生机勃勃、热热闹闹。

　　但是，真的很小啊，也很平淡，这样波澜不兴的生活，他真的喜欢吗？又能够喜欢多久呢？

　　她慢慢将目光转向不远处大牛的院子，他的院子与她和张良的院子不同，因为里面种满了瓜果疏菜而显得郁郁葱葱。

　　她看到张良进了那个绿色的院子，过了没一会儿，他又从院子里出来了，身后跟着大牛。

　　某个时候，张良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猛然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她，于是他眉眼弯弯，唇角也弯起一个弧度，笑得灿烂阳光。

　　于是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眼中却微有迷茫。

　　张良似乎愣了愣，然后回身和大牛说了一句什么，便提起衣袍快步向她走来。

　　林依依面上带笑，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的大牛。大牛冲她露出个微笑，出门后却是向着桃源出口的方向走去。

　　果然是去送信了，她想。

　　但是，有什么用呢？赵王仍然要死，戚夫人仍然要被制成人彘，你的这封信又能改变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