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歌隐》舞鸣之

198、膏肓

　　“臣，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未央宫，刘邦坐在御案之后，案上堆着大堆的竹简，乃是今天大臣们送上来的文书奏章，而此时，他的手中正在展开阅读的，正是张良递上来的辞呈。

　　刘邦“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竹简拍在了案上，脸上的神色却很是阴沉。

　　站在一边伺候着的内侍首领低眉垂目，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一样，只是眼角的余光却偷偷扫了一眼皇帝。

　　“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刘邦低声自语，重复着最后那两句话，“他这是要弃朕而去？咳咳......咳”

　　许是情绪有些激动，刘邦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陛下！”

　　内侍首领连忙上前伺候，一脸的焦急与担忧，“您这是怎么了，先喝口热茶吧，奴婢这就去叫太医来。”

　　刘邦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微微舒缓了些，才摇了摇手道：“朕无事。那些太医都没什么用处，叫他们来干什么。”

　　“可是......”内侍首领看着因为咳嗽而脸泛潮红的皇帝，担心地道：“奴婢看着您这样，心里难受。”

　　他刚才隐约好像听到皇帝提到了赤松子，那位可是传说中的方士，听说来历及是不凡，一手的医术，就算太医院里那些太医，也是比不上的，不然，留候的身子以前可是比不上皇帝的，他都病了那么多年了，就因为有赤松子在身边，这不还好好的，而且看上去还越来越年轻了，很多人都说那位赤松子会炼长生不老药呢，他也觉得这事儿没准儿是真的。

　　“陛下，要不，您召那位赤松子先生进宫一趟，为您诊治诊治？奴婢看着留候昨晚的气色不错，想必就是那位先生的功劳。”

　　刘邦目光微闪，顿了顿，将按在手下的简书卷了起来交到内侍首领手中道：“你去一趟留候府，把这东西还给他，就说朕不准！然后请赤松子进宫一趟，为朕诊病。”

　　内侍首领连忙接住简书，躬身应是，急急去留候府传旨了。

　　半个时辰后，内侍首领出现在了留候府，将简书还给张良后，内侍首领的态度却很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小心翼翼了。

　　“候爷，陛下让奴婢将此物还给您，并且告诉您陛下不准。”

　　内侍首领是微笑着说这句话的，但是仅从皇帝那“不准”两个字的回应，也能感受得到皇帝当时的心情有多不爽。

　　张良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沉，好像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算有再多的想法，面对一个内侍首领，张良也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道：“陛下是个重情义的，这是舍不得我啊，可是我这身子实在是没用，即使留在朝堂上，也帮不上陛下，罢了，改日我进宫去，亲自向陛下请辞吧。”

　　内侍首领笑道：“候爷所说不差，陛下可不是舍不得候爷嘛，看到候爷这份简书，如果不是陛下的身子有恙，奴婢瞧着陛下会亲自来找候爷分说一番的。”

　　听到内侍首领提到皇帝的健康问题，身为臣子，当然不能假装没有听到，于是张良便问了一句：“陛下的病如何了？”

　　内侍首领叹息一声，满脸忧色，道：“太医们天天都去给陛下诊治，但是却一直不见好转，之前又因为看到了候爷的简书，生了气，咳了好一阵子。这不，奴婢便是专门来府上请赤松子先生进宫的，顺便为候爷送回简书。”

　　说完，他四处张望了下，没看到林依依，便向张良问道：“怎么没见着赤松子先生？要不，候爷派人去请一下，奴婢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

　　张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自从上次皇帝问起修行的事儿之后，他就格外的忌惮让林依依入宫。
　　不是只有林依依才能猜到皇帝现在的身体状态，从皇帝回宫后一系列的行为表现，张良一样能够猜到皇帝的身本大概不行了，否则他不会那么急，也不会在见到四公之后，便像是认命了一般放弃了他的坚持，这一切只因为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已经没有那个能力去改变大局了。

　　一个濒死之人往往是最危险的，因为他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开。

　　而当这个人是皇帝的时候，这样的危险就更加难以估量，因为皇帝能够做到的事情更多。

　　张良以前认为刘邦和秦始皇不一样，他应该不会相信那些所谓的方士，也不会求长生，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敢肯定了，因为林依诊这么多年来不老的容貌本身就像一个铁证，再加上他自己这个辅证，张良不认为就快要死去的皇帝会放过林依依。

　　应该说，能够忍到现在还没有逼迫，这已经是个奇迹了，而现在，皇帝终于召见了林依依，张良没办法相信皇帝只是想让她去治病，因为那病应该是治不好了的。

　　心中担忧，他却不能抗旨不尊，于是便派人去请了林依依出来，向她转述了皇帝病重，想要请她入宫诊治的事情。

　　林依依也没有多想，她是医师，治病救人本就是应该的，虽然她不怎么喜欢皇帝这种生物，但是看在他让这个天下和平下来，为他看个病也不是什么大事。

　　送林依依上车的时候，张良拉住了她在她耳边小声叮嘱，告诉她皇帝没准他辞官退隐的请求。

　　“陛下现在的心情大概不怎么好，你进宫去小心一些，有什么事儿如果推辞不了便先应下，等回府后我们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他已经预感到林依依这一次进宫恐怕不怎么容易出来，但无论如可，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她被皇帝扣在宫中，所以为了能够顺利出宫，哪怕当时答应他一些什么也无妨了。

　　林依依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因为他们之前便分晳过皇帝可能会做出的反应，也能想得到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做。

　　“你不要担心，我理会的。你忘记我的本事了，哪怕是皇宫，也是没办法困住我的。”

　　这一点信心她还是有的，皇宫她又不是没去过，虽然不能说跟自家后花园一般，但是她想要走，还是很容易的。

　　经她一说，张良也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翘了翘，松开了她的胳膊，帮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白狐裘。

　　“你心里明白就行。”

　　另一边的内侍首领看着两人依依不舍的样子眼角直抽抽，不过是进宫给皇帝看个病而已，又不是不把人送回来了，这留候怎么就这么舍不得，看那样子简直恨不得一起跟着去的样子。

　　好容易看到两人说完话，那位赤松子先生也上了马车，内侍首领连忙招呼一声匆匆向皇宫行去，只是转身的时候，隐隐觉得那两人相处的模式似乎有些太过亲密了，不过，谁不知道这两人是多年好友，感情想来极深厚。

　　这样想着，内侍首领便将那一闪而过的违和感抛之脑后了。

　　等到林依依入宫，已是午后，皇帝身子不舒服，自然不能再等，林依依便在第一时间为他诊了脉。

　　诊脉的结果不怎么乐观，倒是没有出乎她的预料，皇帝的身体已经到了救无可救的地步了。

　　林依依自然不会有所隐瞒，顶着一张冷冷淡淡的脸，用一种平平静静的语气告诉皇帝：“陛下的病，在下也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尽量减轻陛下的痛苦了。”

　　她要了笔墨开了一个药方交给内侍首领，让他安排人去熬药，然后又指挥着刘邦坐好，给他行了一遍针。

　　这个过程稍稍花了些时间，但是效果却很好，等到所有的银针被取下，刘邦的气色就有了极大的好转，而当他喝过熬好的汤药后，刘邦立刻便觉得最近以来沉重无比的身体一下子便轻松了许多。

　　“先生的医术果然不凡，朕觉得好多了。”

　　刘邦脸上露出笑容来，就连他身边的内侍首领也满脸喜色地道：“恭喜陛下，有了先生，陛下一定会康复的。”

　　林依依却皱了皱眉，再次强调道：“这只是暂时压制而已，在下已经说过了，陛下的病已入膏肓。”

　　“可是，你刚才给陛下用过针后陛下的情况明显好转了呀，喝了药后情况就更好了，这明明是起作用了啊。”

　　她的话让刘邦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内侍首领也有些急，尖着嗓子问道。

　　“那是因为，我行针的目的是为了麻痹陛下对痛苦的感知，这样才能起到减轻痛苦的作用，但对于陛下的身体健康却没有一点的作用，因为陛下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完全无法承受那些药物对身体的修补了。而我开的那副药，它的作用也不是用来治病的，而是用来延长肌肉记忆的。”

　　看着两人一脸懵的样子，林依依意识到可能他们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于是换了个更简单直接的说法道：“打个比方，陛下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快要饿死的生命，但是因为它的肠胃已经完全坏掉了，没有了消化以及吸收养份的能力，所以无论给它吃什么东西，对它都没有作用，反而还会加重它肠胃的负担，可是它吸收不到必须的养份，就只能等着饿死，还要承受那种饥饿带来的肠胃痉挛等等一系列的痛苦。而我刚才为陛下行针，其实并没有解决掉肠胃的问题，而只是欺骗了它，让它觉得自己吸收到了养份，于是它就觉得自己吃饱了，从而产生肠胃不再痉挛的错觉，而那碗药汤，则是延长这个错觉，因为这个生命肠胃的问题并没有真的解决，饥饿的肠胃仍然一直在痉挛，时间长了，自然会突破这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