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歌隐》舞鸣之

171、硬撑

　　张信不知道所谓的封建家长是怎么样的，但对于老师说他的父亲不会反对他娶一个平民或者奴婢的说法还是认同的。

　　其实他觉得只要自己愿意娶亲，只要那个人不是眼前这个人，父亲怕是都会同意的。

　　快两年了，张信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不想娶妻了。

　　他不是不想娶，而是想娶的那个人不对。

　　当他明白过来自己心中的渴慕源自哪里时，除了最初的惊愕之外，却也很快便接受了。

　　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这份感情在老师那里却如同隐形了一般，没有被他感知到。

　　他觉得自己蠢极了。

　　明明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不想让老师与别人接触了，他嫉妒父亲，尝试将老师与父亲、与其他任何可能吸引到老师注意力的人隔开，那样强烈的独占欲，他却不明白意味着什么。

　　等到发现老师与父亲之间可能存在着那样的关系时，他愤怒且伤心，但那样强烈的情绪也仍然没有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直到他的婚姻问题被提上了日程。

　　他知道父亲想要做什么，所以也明白或许自己的心意早已被父亲所知。

　　但他不说，自已也就不说。

　　他想，自己每天都在嫉妒中痛苦，而父亲也每天都在担心中烦恼，这就算作他这个做儿子的一点小小的报复吧。

　　而实际上更主要的是，他不能肯定，如果老师知道了他的心意，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有好多次，他都想告诉老师，他喜欢他，是和父亲对他的喜欢一样的感情。他想问他，有没有可能老师能够放弃父亲而选择他。

　　但他终究是不敢。

　　老师待他一向很好，哪怕是不能回应他的感情，比起有可能会惹怒他从而完全地失去他，张信觉得哪怕保持现状也是好的。

　　于是他就这么硬撑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希望那一天能够晚一点到来。

　　然而此时，看着那人一无所知地不停往自己的心上插着刀，他又疼又怒，偏偏又格外想笑。

　　老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

　　他忽然就有一种冲动，想要捂住他的嘴，让他闭嘴，然后将自己的心意全都告诉他。

　　他将双臂紧紧地收在身体的两侧，两只拳头死死地攥紧。

　　“也没有什么姑娘。”

　　他以一种格外平静的声音轻声道，眼睛死死地盯着林依依的眼睛，唇角微翘，带着浅浅微笑。

　　林依依的身子还在微微前倾，一只胳膊平放在面前的案几上支撑着她身体的重量，手指则在轻轻地敲击着，很有规律。

　　“姑娘家的青……呃，你说什么？”

　　林依依的话被张信这突如其来的七个字打断了。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张信，挑了挑眉，仔细思考了一下张信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没有什么姑娘？”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看到张信那忽然明亮起来的眼睛，以及保持不变的表情，她稍稍歪了歪头道：“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喜欢上任何人？”

　　张信眼眸微微暗了暗，沉默地看着她。

　　林依依就以为他这是默认了，于是身子往后仰了仰，手也在案几上轻轻拍了一下道：“那你是真的没看中这些女孩子啊，你要求也未免太高了些。不过也不要紧，你条件这么好，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啊，和老师说说，你心里倒底想要个什么样的？”

　　张信唇边的笑意又大了几分，只是却满是苦涩。

　　他都说到这样的程度了，老师居然从来就没有想过，他可能不会喜欢上任何女子！

　　狠狠地掐了掐手心，张信尽力控制着自己，他听到自己轻声道：“我想要个和老师一样的。”

　　“和老师……呃……”

　　林依依忽然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老师是谁了，于是微微有些发懵。

　　直到现在她仍然没有意识到张信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而是很认真地去思考和自己一样的女孩子是个怎样的标准。

　　美貌？多才？会武功？医术高？懂方术？

　　她努力地总结着自己身上的优点，忽然发现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确实挺优秀的，不过，也确实挺难找的，难怪他一直拖着不肯点头。

　　“和老师一样的女孩子吗？这个确实有些难找，要不你挑个顺眼的老师来亲自教她？”这样自己为他量身打造一个应该不会很难吧。

　　她询问地看向张信这样想着。

　　“不要女孩子！”

　　略微有些提高的语气中隐藏着一丝怒气，张信的眼眸越发地黝黑了。

　　他盯着林依依的眼睛，不肯放过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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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依依的目光开始变化了，眼睛慢慢地张大，那原本有些迟疑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惊愕。

　　张信满意地笑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吧。

　　“你……你喜欢男人！”

　　林依依略略沉默片刻，轻轻吐出了这句话，原来他说的和她一样说的是性别啊。

　　皱了皱眉，显然对于张信这样的性向是不怎么满意的。

　　但是当对上张信那对黝黑的眼眸时，不知为何，竟从中看出了浓浓的紧张和不安。

　　她心中暗叹一声，难怪他不敢告诉张良，要是让他知道张信是个同/性/恋，还不打死他？

　　“喜欢男人……喜欢男人啊？这还真是不好办。”

　　她酎酌片刻，组织着语言：“难怪你不敢告诉子房。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真的确定自己喜欢的是男人？会不会是你搞错了？好吧，喜欢男人也没什么，自古以来就有的，你不用感到自卑……不过这样的话，你的亲事就真的不好办了……”

　　一时间，她也觉得很是为难，可是真要责怪张信，她又觉得那也没道理。

　　感情的事情，谁又能控制得住呢？

　　而且张信的性向倒底是生来如此，还是后来变成这样的她还不知道呢，想来他自己也没办法吧，否则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烦恼了。

　　林依依有些庆幸自己那个时代的信息暴炸，尤其是一些小众的比如腐女文化也曾小小的影响到过她，使得她对于同性恋这样的群体也没有太大的排斥反感。

　　但是张良能不能接受？

　　大概是接受不了的吧。

　　她开始思索倒底是扭转张信的性向更容易，还是说服张良更容易一点。

　　张信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表情藏了起来，心中却又苦又涩。

　　那人竟然直到现在，还没有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就是他。

　　他是因为喜欢他才不愿接受任何女人，而她却误会了他是喜欢男人。

　　真是可笑又可悲啊。

　　“两个男人在一起会很难的……”林依依低声自语。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喜欢父亲？”张信却忽然抬起头盯着她冷声问道。

　　“我？我和你是不同的。”我是个女人啊，她这样想着。

　　然后张信却没有理解她话里的意思，而是以为她在双标。

　　“老师可以喜欢男人，父亲也可以喜欢男人，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林依依懊恼地捏了捏额头。

　　她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她和张良给这孩子做了一个错误的榜样啊。

　　“对不起，信儿。都是我和子房的错。但是我们真的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我们也是正常的男女关系，只不过我喜欢女扮男装罢了。

　　此时此刻，林依依真的觉得自己害了张信，也许她应该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告诉这孩子。

　　张信却又一次错误地解读了她的话，以为她这是在否认自己和张良之间的关系，这让他心中生出许多期待来。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道：“老师的意思是，你其实并不喜欢父亲？或者说，不是那种喜欢？”

　　林依依张了张嘴，她原本是想说：我是女的！

　　但被张信这样一问，她顿了顿然后很认真地问他道：“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也不会再喜欢男人了？”

　　张信“嗤”的轻笑一声，然后慢慢靠近她轻而缓慢地道：“不！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就是个男人啊。”

　　此时的张信让林依依感觉到一种威胁，就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猛兽，正在从它藏身的丛林之中走出，而自已就是那个猎物。

　　少年的身材高大，这样缓慢的靠近，却带着一种压迫感，他微笑着，看到老师因为自己的话而惊讶地愣住，他的唇角又挑高了两分。

　　“老师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是有心上人的啊，只不过他是个男人而已。”他把嘴巴凑的更近，近到几乎要碰到了她的耳朵。

　　温热的气息喷吐到耳尖，感觉痒痒的，林依依莫名地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她身体一仰，飞快地让自己离张信远一点。

　　轻轻地皱了皱眉，林依依看了张信一眼，隐隐觉得他现在的行为和态度都与往日大不相同。

　　她想问问他，他那个心上人是谁，但是直觉又告诉她最好不要问，反正她也已经知道了他不愿结婚的原因了。

　　虽然这个原因出乎了她的意料。

　　张信一直在关注着她的表情，于是他看到了她那轻微的皱眉，而她躲避的行为更是让他好像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

　　他慢慢地坐直，将自身那极具侵略的气势一点点地收起。

　　慢慢来。

　　他对自己说。

　　不管老师是真的还没有意识到，还是他已经意识到了却心有抵触，至少现在，他不能逼得太狠。

　　“老师现在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呢？要去告诉父亲吗？”

　　去吧，去告诉父亲吧，他应该早就知道了，然后，你们要怎么办呢？把我赶出去吗？

　　林依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张信道：“暂时我不会告诉他。但是如果你真的决定了，那迟早有一天是要让他知道的，毕竟他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