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歌隐》舞鸣之

163、问仙

　　第二日清晨，林依依起床后到院子里练了一趟剑，等到要回去了，便见那驿丞已经候在了她的门口，身旁是端着洗漱用具的两个仆从。

　　“先生早啊？我让人给先生送水来了。”

　　林依依忍不住挑了挑眉，一边推开了房门，让那两名仆从进去，一边谢过了驿丞的关照，然后问起了他的来意，毕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身为驿丞，他完全没有什么必要亲自来给她送水。

　　“确有一事要请教先生。”驿丞的态度仍不失热情，只是林依依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苦涩。

　　“不过并不紧急，先生请先洗漱一番，我在外面等着便好。”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挥退了仆从，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拱了拱手并没有跟进屋里去。

　　林依依笑了笑，不再多说，进屋疏洗一番后再出来，就看到驿丞正一个人站在门外，仰着头似乎在望天，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只是那身影，看起来却有着几分萧瑟。

　　“多谢驿丞了，不如入内一坐。”林依依轻唤一声，邀请道。

　　在平民百姓们眼里，一个小小的驿丞，或许也能称得上一声大人，不过在稍有些地位的人眼中，当然不会将一名驿丞放在眼中。

　　林依依唤他驿丞倒也不是看不起他，只是过往也曾与张良等人住过驿站，习惯了而已。

　　而那驿丞，显然也很清楚，像林依依这样的一看就是大人物的，自己在他们眼里其实与仆从并无太大区别。

　　他是小人物，所以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在他彷徨无措的时候，驿馆里却正好住进了一位方士。

　　方士，在他的眼中除了神秘之外，还是智慧的人，于是他下意识地寻了过来，可事到临头，却又的些担心，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事关重大。

　　正想着心事，就听到了那位先生的邀请，他转过身，看到俊美逼人的少年正微笑着看他。

　　他怔了怔，然后回以微笑，跟着进了房间，分宾主而坐。

　　林依依微笑望着驿丞，等着他发问。

　　她的目光很温和，还带着浓浓的鼓励。或许是因为昨晚看见的那一幕，她现在非常好奇，不知道这驿丞打算要问些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应该与昨晚那件事有关。

　　驿丞接收到了她眼中的鼓励，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先生，我听说方士有趋吉避凶、消灾破厄的大本事儿，我有一位朋友，最近遇到了一件难事儿，寝食难安。正好先生来了，便想代他问一问，先生可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他。”

　　林依依不由微微挑眉，微笑道：“哦？你那朋友遇到了什么难事儿？说来听听，我才能知道能不能帮到他。”

　　“他家里人被别人欺负了，他家长辈护犊子，想要报复，打算杀掉那个欺负他家人的人，那个欺负他家人的人是另外一家的家主，那家的势力比他家更强更大，他担心如果杀掉那个人，会引的两家反目，甚至大战，到时他家一定打不过那家，反而会死更多人，甚至是破家灭门。可是他在家里的地位很低，人微言轻，没办法劝动家里的长辈，还不得不听从长辈的吩咐去刺杀那人。如此，不知先生，可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我那个朋友？”

　　驿丞酎酌着组织语言，缓缓问出了他的问题。

　　林依依一下便听出了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也明白了他的担心是什么，不由对眼前这个男人生出些许同情来。

　　“不过是一点冲突而已，何至于到杀人的地步？你那朋友的长辈性子还真是暴燥。”

　　林依依是真的不能理解这一点，刘邦就是个流氓，现在还当了皇帝，他骂了谁谁不该受着？

　　更何况，张敖还是他的女婿，骂他两句，打他一顿又怎么了？

　　怎么他的手下就受不了了，居然想着要刺杀他了。

　　不过听到驿丞说出他的为难之处，却又让她不由有些感叹，有时候，人的固执真的是让人很无奈的。

　　想来，驿丞口中那位家中长辈便是昨夜那人了，而他明明不赞成这次的刺杀行动，却因为人微而言轻，没有办法劝阻，不但如此，他甚至还成为了那个执行者。于他来说，几乎无异于明知眼前是个巨坑，他还不得不闭着眼睛往下跳。

　　对上驿丞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林依依忽然心中一软。

　　对于有些人来说，或许尊严、面子最重要，为此不惜以命相拼，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有活着才最重要。

　　可这个世道，偏偏那些只想要活着的人，却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求神问仙，期望能够得到一点指示了。

　　在林依依看来，那位不知名的，敢于眶着张敖，然后拉着驿丞去做谋逆这么危险的事的老头儿，是个自私的家伙。

　　他这么做，无非是为名罢了，但他却想的太少，甚至没那位驿丞想的多，也或者，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不在意罢了。

　　林依依是想帮这驿丞一把的。

　　如果说，之前他们或许还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现在却已经是必败无疑了，也就注定了驿丞所担心的事情绝对会成为现实，到那时，皇帝的怒火只会以鲜血来浇灭，这赵国上下，也不知将有多少人死去，而这些将要死去的人们，可能有大半都如驿丞一般，并不想谋逆，只想好好活着而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依依有些犹豫了，如果她告诉皇帝，说张敖的手下有人想刺杀他，那些死去的人所流的鲜血，又何偿不会沾染她的双手。

　　她不忍，也不愿。

　　林依依沉思着，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长眉微蹙，显露出她的为难。

　　她只是个普通人，也许放在两千年后，她的姿质能力也要低于许多人，所以说，她不是什么大智慧的人，只是因为接触到了远超这个时代的一些信息，提前知道了一些事儿，又接受了这个时代中最优秀的老师的教导，才会显得与他人不同，扮演起赤松子来才不会让人觉得怀疑。

　　可这不代表她真的就能达到别人想象中的程度，尤其是现在面对驿丞的时候，她无法随随便便说上一句话来忽悠他，可若说真的给他吃一粒定心丸，她却又没有那样的自信。

　　驿丞眼巴巴地看着她，看到她脸上的为难，眼中的光芒就暗了下来，只是终是心中存了那一丝念想，他还是低声道：“长辈的脾性已经没法改变了，他现在唯一希望的，便是事情能够按照最好的方向去发展。可是我......可是他心中却很不安，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也许动手之后，人杀不了，仇却结得越发的深了，到那时，必有灾祸。所以我想请教一下先生，若真的到了那般地步，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家里人少些被央及的。”

　　林依依想了想，道：“少参予则少波及。无论如何，对于无辜之人，人们总是会多些宽容。你那朋友的长辈如此暴燥，若一直握着管家的权力，那么就算是没有这一次的祸事，也会有下一次的祸事。”

　　她看了看眼睛又重新亮起希望的驿丞，生怕他又提出什么她回答不了的问题，于是道：“我没有更好的建议给到他了，或许，只有你朋友的刺杀因为某些原因无法顺利进行，就不会发生他所担心的那些事儿了。”

　　说到这里，她心中微动，也许，阻止这场刺杀的方式不仅仅是告密？如果刘邦在不知道柏人县有陷阱的情况下还能够过而不入，那驿馆中的那些布置也就没有用了，一场谋逆大案就没有了，也就不会有无数的人因此而死了。

　　驿丞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可能无法顺利进行呢？据我所知，我那朋友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罢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晃着身子站了起来，看上去很是疲惫，但仍然向着林依依行了一礼，道：“打扰先生了。我朋友的麻烦，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在下告辞。”

　　说完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对她道：“如果先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话，还是早些离去吧，明后天皇帝的大军就要到了，到时驿馆里就不能再留宿其他人了。”

　　林依依也站了起来回了一礼，目送驿丞那有些萧瑟的身影离去。

　　她不聪明，想不出如何才能让刘邦在发觉不了柏人有人谋逆的情况下不入柏人，但是张良很聪明啊，她想，他一定会有两全齐美的办法。

　　傍晚的时候，林依依牵着她的白马出现在了正在准备扎营的大军前。

　　她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报上了自己的名号，然后提出了求见留候张良的要求。

　　赤松子的卖相太仙，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生好感，于是哪怕是行军途中，林依依仍然顺顺利利地见到了张良。

　　当然，在她的提醒之下，也并没有惊动到不相干之人。

　　“依......松儿，你怎么来了？”

　　见到她，张良很是惊喜，差点将她的真名喊了出来，眼角扫到旁边的士兵，连忙改了口，将她迎进自己的营帐就拉着她的手不放了。

　　林依依先是仔细看看他的气色，停止了服药装病之后，张良的气色当然不再如以前那样苍白虚弱了，尤其是这一年的修行，现在的他看上去反而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使得原本便俊美的容貌更多了几分明丽，如果不是他后来又蓄起的短须，恐怕仍会有人将他看成女子。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跟着皇帝出来打仗，我在府里呆的无聊，于是便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却被我遇到了一件事儿，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会来找你，想着你或许会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着，便将柏人驿馆里发现的事情告诉了他，尤其是将第二天那驿丞来找她的经过说了。

　　“那驿丞病急乱投医，也是走投无路了，我原想着等在驿馆外面，待到皇帝来了，就暗中投书提醒他馆舍中有埋伏，可若是那么做了，皇帝必定大怒，那个老头儿、赵王会有什么下场先不管，至少那驿馆上下就无人可以活命。”

　　她叹了口气，苦笑着看向张良：“其实刚发现这个阴谋的时候，我是很生气的，因为他们要害的人当中还包括你，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唯独不能忍受有人想要伤害到你。所以当时第一反应便是把这事捅到皇帝那里去。这可是谋逆，到时阴谋败露，那些想要伤害你的人必会被皇帝诛灭九族，只有这样，才能消我心头之怒。”

　　张良握着林依依的大手紧了紧，心中一阵温暖。

　　原来事情牵扯到了他，她竟会变得如此暴戾。

　　要知道，那些人主要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而是皇帝啊。

　　按照依依所说，那些人是准备用药酒把他们这些将领谋臣迷昏而已，虽然也有可能会一刀砍了他们，但也很可能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可是，会死很多人的。也许那些人当中有人并不无辜，但更多人却是无辜的。我看得出来，那个驿丞并不是怕死，他是怕死很多人，其中可能还包括我。他让我没事就早点离开，因为皇帝要来了，驿馆不会再留宿其他人。”

　　她抓着张良的手，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抓紧，又笑了笑，道：“那一刻，我忽然想帮帮他，想着事情不是只有一种解决方法，我即不希望那场刺杀顺利进行，也不希望皇帝知道，或者说，我其实希望这件事像没发生过一样。但是，馆舍的夹层已经修好，现在，那些刀斧手恐怕也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明天你们路过的时候，住进去了。所以我就想，能不能让皇帝路过的时候不住进去，还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只是他自己不想住进去了。”

　　“我明白了。”

　　张良抽出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他站起身来，冲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林依依有些发懵，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他现在必须去做的，但想想皇帝也在这里，于是便以为是与皇帝有关，也许在她来之前，正好皇帝召见了她，那她自然不能拦着他，毕竟，她已经耽误了他不少的时间了。

　　至于柏人驿馆的那件事儿，反正还有时间，等他忙完了再商量也一样。

　　她压下心中的那一丝失落，并没有问他要去哪儿，做什么去，而是回以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张良挑开门帘，将要走出去的时候，又回过头来，看着她道：“别担心，我已经有办法了，你想要的结果，我都会让你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