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歌隐》舞鸣之

159、想错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张良沉吟片刻，忽而一笑，然后看着林依依道：“但是我觉得这只是一种巧合，并不是必然。”

　　林依依没想到当她将那个因为一个钉马掌的钉子的掉落，而摔伤了一名送信的使者，导致一位将军输掉了一场战役，最终造成一个国家的灭亡这样一个故事讲给张良听后，对方的表现居然是并不认同。

　　她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男人，自从回府之后，他便重新蓄起了胡须，但是相比较起几个月前，明显要年轻了许多，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四十多岁的样子了。

　　林依依知道，这大抵是那颗丹药的功劳，其中当然也有这几个月以来的修行。她心中高兴，尤其是看到此时的男人正准备侃侃而谈的样子，极富魅力，看上去很是迷人，让她非常好奇他将要说些什么。

　　“重要的不是钉子，因为钉子无知无觉，它无法决定自己的存在方式，所以，造成它掉落的原因很可能是给那匹马钉马掌的人没有钉坚实。”

　　他顿了顿，看了林依依一眼接着道：“重要的书信没能及时送到，有那位信使摔伤的原因，但是这么重要的书信，为什么只派了一位信使？要知道那可是战时，路途中可能发生的意外太多了，即使没有那匹马出事，也有可能半路被人偷袭，或者迷路等等，都有可能使这封书信被延误，这些事情都是不可控的。”

　　“没有收到准确的情报就打了败仗，也只能说明那位将军的指挥能力一般，否则，不是没有处于劣势甚至绝境反而取得最后的胜利的例子。最后，因为一场败仗便导致了一个国家的灭亡？我觉得这个说法并不正确，这说明这个国家本身就出了大问题，它的灭亡也是迟早的。”

　　林依依保持着惊讶的神色目光灼灼地看着张良。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因为当她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除了会感叹那个钉子的重要之外，也只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也有可能会引起一个多么巨大而可怖的结果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听上去就如同命运的安排似的。

　　正因为如此，这些天来，她才会纠结成那样，她倒是没有将张良看作是一枚钉子，他的作用和能耐，可不是一枚小小的钉子所能比拟的。

　　她纠结的是自己让张良离开朝堂这个行为，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控的情况。

　　比如说，某个诸候王造反，刘邦遇到了困难，因为少了张良的出谋划策，导致那一场战役的失败，万一刘邦要是死了或伤了，那这个新建立起来的大汉帝国，会不会就轰然坍塌？

　　再比如说，戚家人已经坐不住了，不断的试探与挑衅，会不会惹怒了吕后，让她等不到刘邦死去就对戚夫人母子下手？

　　到那时刘邦回来必定会大怒，会不会血染宫廷，亦或者，皇帝在戚夫人的鼓动下，铁了心地要换太子，又会不会与朝中大臣之间的矛盾党尖锐互不妥协。

　　她深恨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历史知识太少，除了很少的一些事件之外，许多细节、人物乃至最关健的时间，她都是不知道的。

　　要知道，有时候一知半解，会比毫不知情更加的折磨人。

　　所以当她在听到张信说起宫中年宴上发生的事情之后，才会最终下定决心，让张良返回朝堂。

　　她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但有一点，她知道在太子的废立问题上，张良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她原以为，自己拉着他困于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让他远离权利，让他明明有成就有地位，却没有办法去享受，哪怕他因为爱自己，心里多少应该也会有所失落。

　　所以，她以为他会很愿意回归朝堂，因为那里才是他施展才华的地方。

　　可是，事情却好像与她所想的有些不一样，他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多么的兴奋，甚至还问她为什么。

　　“子房，你不想回归朝堂吗？”

　　“为什么你忽然想让我回去了？你不是说朝中那些麻烦事，我能躲开就躲开吗？”

　　“可是，大汉需要你。”

　　张良默，然后闷笑出声，他摇了摇头，叹道：“你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他没有说林依依做不到什么，她也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过她却听得出来，他这么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而是单纯的感慨罢了，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欣慰。

　　“我的确能为大汉做许多事，但同样的，我也不觉得没有我，大汉就会亡。”看到林依依似乎要反驳，他抬起头轻轻摇了摇道：“听我说完。”

　　“你看我反秦，那是我与它有国仇家恨。你看我反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眼看着林依依轻声道：“那是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你，要辅佐你为我选择的主公。我殚精竭虑地为陛下出谋划策，帮助他建立了大汉，不是为了高官厚禄，也不是为了富贵荣华，更不是为了什么男人的成就感，而只是为了，那是你想让我做的。”

　　他伸出手去，轻轻将有些放愣的林依依的手握在了手里。

　　“依依，自从当年博浪沙一击之后，我活着的唯一意义便只剩下了完成对你的承诺。”

　　所以，你让我改名，我便改名；你让我去隐居，我便隐居；你让我去辅佐沛公，哪怕我一眼便看出他是个无赖，也仍然将他奉为自己的主公；至于那千古谋圣的美号，恐怕就要交给后人来评说了，总之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如今，我所答应你的，都已做到，如果没有你，也许我会失去目标。

　　感谢上天让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所以，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陪在你身边。

　　有些话他没说出来，但是林依依却已听明白了，感动之余，也不无愧疚，更是隐隐有种心酸。

　　愿来她将他想错了。

　　她还曾担心过他会舍不得富贵荣华，放不开权势地位，担心他不肯跟她走，可是现在她听到了，她是他的唯一！

　　所以，那个问题她已经没有必要再问，因为答案早已摆在她的面前，他现在，最想要的，大概便是与她成婚了吧。

　　可惜不行啊，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修行也好，闭关也好，就连她现在提出的出关，也是一样。

　　如果是以前，他甚至都不会问一个为什么，但是今天他却问了，因为他其实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吧，所以他并不想改变，尤其是出关之后，就意味着，他能够陪伴她的时间又会变少。

　　其实他才是更加不在意这个帝国的人吧。

　　有那么一瞬，她想就这么放开什么也不管了，带着他离开就是了，正如他所说，这个世界，离了谁，太阳都照样会升起。

　　可是，她的脑子里却浮现出了许多乱世景象，那些贫穷的、肮脏的、无助的、绝望的、衣不蔽体的、满身血污的……

　　无数的凄惨与苦难。

　　那并不只是故事里的一段叙述，而是她曾经亲眼所见。

　　“子房，你出关吧。”

　　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连商量的语气都没有了，而她眼中的坚定也比之前更甚。

　　张良看着她，然后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好。”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愿意去为之努力。

　　这是他给她的承诺，却不必说出口，他想，她应该能够明白。

　　她虽然没有说的具体，但他已经有所觉察，想来她忽然让他结束闭关返回朝中应该是与太子有关。

　　二月，皇帝从平城回到了栎阳宫。

　　据说平城的战事很是不利，所以皇帝的心情非常不好，而在他经过赵国的时候，果然如张信所想，将赵王张敖很是训斥甚至责骂了一番。

　　据说皇帝当日的态度不仅仅的傲慢，当着赵国诸臣，他可是没有给那位赵国国主留一点面子，言行近乎折辱，引起了赵国上下很大的不满。

　　因为与张敖私下里有书信来往，所以他知道的经过要更加详细一些。当他听张石说起在赵国的见闻，听到他说起赵国国相贯高曾与人抱怨，说赵王是个懦弱的国君，又说皇帝对待赵王粗暴无礼，视若仆寇，这是对赵国的侮辱，甚至还向张敖进言，要杀掉皇帝，还好被他抱绝了。

　　听说当时，张敖甚至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后为皇帝分辩，说赵王能够复国，是因为皇帝的帮助，他们这些赵国的大臣才会有他这个国主来辅佐，赵国才能继续延续，所以皇帝对赵国是有大恩的。更何况，皇帝还将自己的公主许配给他，那就是他的长辈亲人了，换句话说，算得上半个父亲，那么因为父亲教训了儿子，难道就要对他产生怨恨吗？

　　张石说，贯高因为赵王这番话而心生愧疚，觉得他们不应该向他们的王提出这样的建议，因为他们的王是一位仁德君子，记恩而不肯负德，他们的做法，无疑是将他置于两难之地。

　　于是他在赵王面前绝口不提刺杀皇帝的事情，却在私下里勾连大臣，暗中隐隐有所动作。当然，这样要紧的事情，张石虽然很是努力，但终是所得甚少，只凭着一些蛛丝马迹，猜测到一些事情。

　　张信听着张石的回报，当他听到贯高评价张敖是位仁德君子时，忍不住露出一丝讽笑。觉得那贯高虽然年纪足以做张敖的爷爷，手段心计却完全不能跟他相比。

　　“呵，没想到张敖这小子还有这本事。”

　　张信笑了笑，也不管张石向他看来的那疑惑不解的眼神，更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毕竟，这是居于上位者的智慧和手段。

　　他让张石干脆长驻赵国，也不须做什么，只暗中关注着贯高等人的动静，然后将消息传递回来。

　　此时的张信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仅仅是出于一种好奇心，想要看看这赵国的诸臣、还有他那位年纪相若的同窗好友，会不会在将来的某天做出一些大事来。

　　这样的行为，就如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步闲棋，即没有对它抱有多大的期望，又隐约觉得或许会在将来的某日发挥出什么重要的作用一般。

　　待到张石领命离去，张信才失笑出声。

　　自己倒底在做些什么啊？

　　行事竟越发地阴暗鬼祟起来。

　　他苦恼地支着额角，想着这些算计对自己倒底有什么好处，或者说有什么必须要去做的理由。

　　结果却是，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只是他若不找些事情来做，那颗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心，就总是会往府里那座偏僻的小院那里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