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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第五章

      苏熙回自己小院之后,小丫鬟们像着了慌的小鸟儿终于看到了饵料,纷纷飞扑到她身旁叫道:“大小姐!大小姐,你,你去哪儿了,叫奴婢们急死了,差点寻到夫人房里去。”

      祖母知道她要选人,特意又多批了十几个小丫头过来,说给苏熙选过,再送去其他那里。

      她听这叽叽喳喳的嗓门和急着告状的情状就叹气,换了干净衣服,下人们服侍她洗了脸,她说:“晌午无事,都到院子里来。”

      日头晒得人暖烘烘,内院外院加起来有二十三个小丫鬟,站成三排,高低远近,近身的只有萍儿菇儿她能叫得出名,其他都叫五丫头,二姑娘这种,主子买过来都懒得取一个诨名。

      “我要入宫了,要挑选两个得力的跟着去。”苏熙眼神认真,她逐一端详每个人的脸,“其余的都归其他姨娘院里,不必留人待着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再难回转。

      听完这话,菇儿和萍儿打头儿跪下来说,面带喜色地道:“愿尽心侍奉主子。”

      其他人想跪,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都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有的面露嫉恨,有的哀哀瞧着苏熙,苏熙年幼,却在长辈面前很得脸,院子里的用度不克扣,冬天还能有炭火用,要是分到其他不得宠的院子里,新人怕是活不过开春。

      “先起来。”苏熙说,“离我进宫还有月余,我布置你们几件事,十日为期,谁若是做得好了,我一样带进宫去。”

      她不顾菇儿萍儿震惊的神色和其他人窃窃私语,去房内自己亲手取了笔砚过来,神情严肃。

      第一件事,习字,先学苏熙的名字,再学零到拾的写法。苏熙自己手把手带过一遍最清晰的方隶,不求握笔,只求形似,习完小女孩中有两三个都哭了起来,求主子再教,其他人都笑她们愚钝。

      唯独苏熙觉得孺子可教,依样再教了一次。

      第二件事,学医,这么小的女孩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识药是基本,苏熙按父亲给的《黄帝内经》中《素问》,举例教了几种病因、病机、病证,她不指望有人全部记住,只看复述情况。有些人已经神游了,连冷风也吹不醒她们。

      第三件事,观察,苏熙唤她们单独进房,给足半个时辰,喝牛乳茶,聊自己生平,生辰八字,家中父母兄妹,再平常的活计做饭送柴修补被褥,最后点题,她问小丫鬟可认识苏府中几位主子,几位主子谁又是小心伺候。

      小丫鬟到底年纪小,有的竟也伶俐地倒出一箩筐八卦,苏熙又细细问之,她想要聪明识眼色的,却也不能眼皮子太满,离题百里的满嘴尽是什么姨太妯娌之间谁戴了什么花色。

      每天苏熙陪祖父母,父母亲叙家常,沈重光有意过来悄声告知蛮盛渐渐大好了,她说:“你收留他么?”

      “那小子只巴望着要神仙姐姐来见他呢。”他是打趣,苏熙恼怒地捶他一下,想想又道:“也好,我入宫前,你带他来南苑,我在那里习字,你来也不打紧。”

      “是,我也有事想跟表妹讲。”他俩对视,不出声地用唇齿描出了同一个人的名字:“苏琮。”

      结果没等他俩过来,苏琮自己主动来了苏熙的院落。

      进门时,大雪初停,她头绾回心髻,山茶蝴蝶湘裙外一件暖黄披风,做工精巧,她从院门进来,进苏熙房中,笑道:“怎么丫鬟脸上全是黑墨,也想学小姐的满腹经纶?”

      因苏熙在考核,身旁无人伺候,突兀见到苏琮,她本在读医书,顺手塞在蒲团下,迎她进来,同样眉眼流出笑意:“琮姐姐来了。萍儿,请盏的金丝燕窝来给姐姐润口。”

      “小姐还是原样,叫我琮姐姐,可琮姐姐已经嫁了人,不似往昔了。”苏琮神有哀情,她凝视着苏熙的脸,眨了眨睫毛便湿润了起来,苏熙心里有了提防,觉得她神情夸张,像是演戏作假。

      “姐夫待姐姐不好么?”苏熙硬着头皮问。

      御赐的燕窝苏琮似乎也吃惯了的样子,沾了沾唇便放下:“小姐是体己的姐妹,琮儿和爹娘不敢讲,只在小姐跟前才敢抱怨一句苦,嫁不得如意郎君,只像苟活在这世间罢了。”

      两句讲完,她竟已哭起来了,苏熙上一世自觉同病相怜,现在却还好,她几日没见林洛卿,想得紧,恨不得见到他便亲他几下,可惜此时只有十岁,见了面还得当不认识。

      苏熙伸手拍一拍苏琮的肩,娇声叫道:“好姐姐不哭了,姐夫待姐姐好不好,看姐姐这身雍容便可知一二。”

      在后宫拼了十年演技,连皇上她都骗过,还怕谁!

      苏琮当然也有想要炫耀自身美貌才穿了一身华服,她低声说:“母家给的陪嫁而已,小姐不觉粗陋最好,姐姐带来一方澜铭的红丝砚已经让娘亲转交了。”

      澜铭地处洮河深水处,石质细腻,纹理如丝,气色秀润,发墨细快,保温利笔,最为贵重,她出手就送如此好物,也懂得比起价值昂贵,更要送到人心窍里。

      苏熙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要不是她可能是九王的人,她都想收姐姐做丫鬟了。

      苏琮话题悠悠转向了沈重光与苏熙的情分,她左右讲不离的便是和祖父一样的话,青梅竹马,人品贵重,不要像她活在心死之中,唯独祖父讲的是进宫去也可出宫来,苏琮话里话外却是她即将走进去的一桩牢笼。

      “婉薇公主前年便嫁去羌族了,传信来说她苦楚难当,小姐若是能转圜,可求祖父改变心意?相信沈家也会在旁助力几份,不必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琮姐姐替熙儿思虑周全,可圣旨已下,熙儿不敢违逆。”苏熙淡淡说,“姐姐怎知道公主的近况?”

      她直直问去,苏琮背脊一僵,勉强笑道:“小姐在深闺不晓世事,婉薇公主几次奔下轿逃脱送亲的事民间早已传开了,可想而知即便是到了,羌王必然羞辱于她。”

      “姐姐好见识,熙儿必以此为鉴,两国交战,和亲乃国家大事,不可为儿女私情所轻,辱皇上,辱别国,即便是可怜,也算是不识轻重,自寻死路吧。”苏熙字字诛心,全然不给苏琮抛砖引玉的机会,她得咬死了进皇宫去。

      苏琮瞥见院里有一道黑影,问出这最关键的一句话:“小姐,连重光情分都可抛了?”

      苏熙知道沈重光近日可能会来她院,也是她默许,她想后,断然说道:“姐姐说笑了,只是兄妹之情。”

      等苏琮走后,苏熙也到了十日之期,验收小丫鬟们资质的日子到了。

      院落摆了二十余张石椅,铺上宣纸,丫鬟们可蹲,可坐,可跪,总之在巴掌大的石凳上先写小隶,苏熙的熙字难写,有人已经糊了纸张,却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写完数字后,只有十二个人才无误过关,她像自己师父那样,神气端庄地问道:“有谁可知,壹代表了什么?”

      三丫首先作答,理所当然道:“是主子。”

      苏熙差点笑出声,又说:“那壹加上壹代表了什么?”

      这就是算卜题了,她单单教了丫鬟们习字,看看她们能否触类旁通,算数也常见,她们要算今天几口人吃饭,备多少碗盏,剩余多少佐料,都是算卜,能联系生活,不是死读书,就是聪慧。

      五丫犹犹豫豫地说:“是贰么,主子?”

      苏熙循序渐进:“陆加柒,又是多少?”

      一排黑脑袋都面露难色,仿佛听了外族的语言。

      还是五丫,也是她先反应过来:“壹拾叁,主人。”

      苏熙合掌:“很好,莺儿,你是否还学了其他?”

      五丫进府前名莺,这是之前面谈的时候就知道的,但苏熙能真正叫出,还是令所有人都吃惊,尤其菇儿,菇儿一直以为主人偏爱她和萍儿,对其他都是随口叫数字,有的时候还会那个这个地遣来遣去,从不上心。

      莺儿大喜,把宣纸往上提了提,空白处写:“主子。”想了想又写:“黄帝。”应该是学医的时候记住的。

      苏熙说:“行,莺儿评一个习字状元,所有人重头再来,这次考医。”

      这下所有人精神集中多了,问答也积极起来。

      因为是苏熙教医学,是从生活中取材,化繁为简,所有人先从寻常知冷知热的风寒,肚痛中抢答,渐渐问到深处,就愈发少人回答,讪讪的,有些记不清了。

      苏熙看差不多了,就问:“任脉通,太冲脉盛,是为何解?”

      还是莺儿,羞红了脸,但仍旧对答:“女子二七,天癸至。”

      这下莺儿显然是屏雀中选了,苏熙主动朝她伸出手,拉她站在身后,夸道:“天资聪颖,过耳不忘。”

      萍儿菇儿雪白了脸,愤怒的眼光几乎要刺穿五丫。

      苏熙只当没看见,若是莺儿能顶住压力才是上佳人选,她转头从院内拾起一根木柴:“仍有一人空位,加试一轮。”

      群情激奋,摆好宣纸:“请主子出题!”

      苏熙说:“这次不必写字,你们许多都在院外做活,可知一捆木柴能烧多少?”

      “约莫两个时辰。”院外许多人都能答。

      “若要用这捆柴烧上一个时辰,你们该如何”

      “减去一半?”有人迷惑不解。

      “减去一半未必刚好一个时辰。”苏熙说。

      莺儿神色一亮,居然也想答,其他人赶紧让她闭嘴:“莺姐姐留其他姑娘一条活路吧。”

      “从中分开?”

      “木柴粗细有差,同样未必刚好一个时辰。”人群之中自然也开始思辨。

      此为开蒙,从学到用,从用到学。

      一个排在最后的小奶娃忽然沉静道:“主子,为何不两端燃起,全部烧完时自然是一个时辰。”

      苏熙循声望去,这个女娃娃格外的瘦小,粗布衣裳,七八岁模样,比起十二十三岁的平均年纪小了太多,别说照顾她人,就连自己也是要照顾的样子。

      众人分开一条路,她怯生生走到苏熙身前:“主子说对吗?”

      苏熙忧伤了,虽然答对了,但年纪太小,实在不宜进宫,可方才说是公平竞争,她怎么知道最后居然让一个小女孩脱颖而出,祖母拨给她的人只是先过一过,自然有伺候其他孙女儿的,所以年纪不同也是常事。

      看出她踌躇,莺儿蹲了下来,在小女孩头上抚了一下,悄声道:“进宫乃是大事,姜儿年幼,和舞主子一同长大,好不好?”

      姜儿眨巴眨巴眼睛,觉得不对,但她不说。

      光是这看人的神态,不急着答话自己盘算的样子,苏熙觉得必有大成,索性破格录取了。

      “姜儿拿宣纸给主子看看。”姜儿一笑,立刻跑去拿了宣纸来。

      苏熙两个字写得很大,字迹全无半点犹豫,只是太大,后面有点挤不下,不过也是全对。

      “姜儿,你方才听莺儿讲的陆加上柒可明白了?”

      姜儿转了转眼珠,脆生生地答:“姜儿听管事嬷嬷教过,厅内以桌椅之数为品阶,大院一桌十数椅,所以大院一套桌椅为壹拾壹,取天地为一之意,可以想见,陆加柒也是同宗。”

      “是,那有三十人,大院中该摆置几桌?”苏熙问出个更刁难的。

      “三桌。”姜儿胸有成竹。

      苏熙目视她:“我去问祖母要你的门碟,你跟着我吧。”

      众生发出惋惜的哀叹,萍儿闻言立刻哭着跑出院去,菇儿则膝行至苏熙面前,忍泣道:“主子在宫中,定要珍重。”

      苏熙心里也有酸,但是上一世的结局还在眼前,她把菇儿扶起,抱了抱她,轻声安慰:“我晓得你们定是忠诚于我的,不去宫中,菇儿你也替我守住这院内,好吗?”

      四四方方的院落,栽种的梨花,抱养的白猫,可无主,守在这里又有何用?菇儿心里哀伤地想,所有人都知道她们被主子抛弃了,定会觉得她们愚笨不中用,除了守在苏熙这儿,她们又能去哪儿呢?到年纪只能出府嫁人了吧。

      苏熙站起身,叫丫鬟们离开:“都散了,莺儿,姜儿,菇儿留在内院,其他人去大夫人处听候差遣。”

      “菇儿,规矩教给莺儿,莺儿随我进宫,等萍儿回来你和她一起来我房里,我有事要和你们说。”两个丫鬟互相行了常礼,回了奴婢房间。

      姜儿还留在苏熙身侧,苏熙领着她走回自己卧房:“姜儿,你年纪太小不能随我进宫,但我既然要了你,你就要听我做事。”

      姜儿礼学得周正,跪下磕了个响头:“但凭主子吩咐。”

      “苏府东侧有一处育婴圃,我会将你送到那儿,丫鬟和婆子认不得你,你去了之后做我的眼睛,好好看一看这育婴圃。”

      “看什么呢,主子?”

      “看有没有男子出入。”苏熙仔细想了想九王此时的样子,“约二十五岁,喜爱穿一件蓝衣,说英武不英武,说文雅不文雅,总之就是普普通通一个狗男人,若是你有机会见到他,多多接近他,明白吗?”

      姜儿露出迷茫的神色,这一刻真的像足了七岁女童:“主子,到底是鹦鹉,还是鸭子,还是狗,还是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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