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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河清人寿 ...

  •   “孤不过奉诏讨逆贼,明公客气了。”许由与富陵县令并辔而行,向城中住所行进,身后跟随才今早才下了战场的一部分队伍。他听见人恭维,微微拱了拱手,“以后国内太平,还需诸公一道效力。”
      “是,是,臣无能,唯愿走马报侯公知遇。”县令尸位素餐已久,此番县内村落受叛乱波及,已然吓掉了半条命。如今听见人语气中若有若无的敲打之意,冷汗已布了满背,只点头如捣蒜,先时心中对这将继承淮阴爵位的小君侯的轻蔑也不敢再摆出。
      许由看着他满腹盘算的样子,再清楚不过人在想什么,却对这些世故并不愿深究,淡淡一哂:“军中诸位连日行进,亟需修整。明公为大家好生安排,恐要耗去不少精力——方才说的宴会,孤看就免了吧。失陪。”说着也不待人反应,一扯缰绳,落后半步到麾下一个将领身边,安排后头与江明手下会合事宜。
      回到安歇的府上,再与人商议好接下来的路线,走出门时已经月上中天。深深呼吸,空气已不是早先辣肺的寒意,春天追着马蹄长戈,像血一样忽然黏上了人肌肤。
      起义发于淮阴北,与吴国交界。先时地方作战不利,耽搁延误了时机,许由这才奉诏带兵北上。但其时人已分散,才不得已又与吴国交涉。捉住的散兵游勇都是些地道农人,说去年秋日无雨,冬天苦寒,官家苛税,太半归公。与其易子为食,不若揭竿而起。
      现实又残酷。许由久在行伍,不止军户,也与农民常有交道,闻言也长久叹息。命人开仓济民,却见一路两县的粮仓打开时谷都发了霉,倒叫老鼠饱腹。他知晓父亲的苦衷,却也不可否认自怨自艾的许攸宁手下渎职之人数不胜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心中虽有了自己的打算,如今这挥刀向民的动作却也不得不继续。因为总有人趁着混乱,喜做一些春秋大梦。他敏锐地觉察出这背后似乎有人指使的痕迹,却摸不着实证,也一时投鼠忌器。加上军队将领与国中官员都并不与自己熟悉,尴尬而窘迫,叫人捉襟见肘。
      许由叹了一口气,捏捏鼻翼,步过中庭,又忽然想到方才与将领们交谈时,听说刘止此番南下,明面上是受诏与吴楚联络抵御南蛮事宜,实则是要趁此机会陪伴夫人待产。算算时间,他应当已经出了淮阴,此时到了楚薛郡吧?正好错过。他有些可惜,但旋而宽慰一笑,觉得以后总有的是机会。只是真要有了孩子,他又不知要随怎样的礼好。
      似乎更头疼。当然,叹息之余,他自没有觉出其中流露的异样情绪。

      此后半月,日继一日疲于行军作战,每天在马上倒比马下时日多,好歹扑灭了西北乱火。虽早年骑马就已经磨下一层皮去,此时却仍坐得两股生疼。许由看着身边不少一直跟随的兵士下马走路都活像鸭子,心疼不已。幸而此时休战,总算长舒一口气。
      许由白日在江畔酾酒,告慰了一路来牺牲的将士。到夜里燃了篝火,活着的人庆贺即将踏上返乡的路。他治军随性,也不拘束庙堂高阁,还亲自邀请了前来助战的江明麾下偏将一起出席晚宴。
      说是晚宴,其实也不过几蓬篝火,军户们将自己背着的粮食共享一部分,不够的许由白日里就命人去周边村落买了些猪羊,并着各式农家自酿的黄酒。饶是这般,每个人也分不着几口,但算是吃个热闹,也讨个吉利。
      酒酣饭足,年轻人便裹头挽袖在场中彼此吆喝着摔跤。许由带着几分迷离看得入神,直到一旁陪坐的将领拍了拍自己肩膀,才反应过来朝后看去。
      玄服赤马的通信兵。他免了礼招人上前,喧闹中模模糊糊听说:“李将军……东边……薛郡……”
      李将军是谁?东边怎么了?薛郡……薛郡?!“薛郡怎么?”
      那士兵有些纳罕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回殿下,叛军逃往薛郡了。”见许由眯眼不解,忙又重复了一遍,“东路带军的李将军忽然病重,队伍踟蹰,东边那货叛军逃往薛郡了。”
      这回听明白了。许由蹙眉,有些犹豫着掩饰自己焦急:“楚世子有什么反应?”薛郡是楚国疆土,柳庆修应有反应才是。
      可那传令兵又知道什么,许由有些生气,命人退下,皱着眉思索接下来的计划,却听旁边听了全程的将领举杯道:“代王不是现在薛郡?”
      许由心思被点破,脊背一僵,目光转过去,却见人并不有心的样子,莫名松了口气,支吾着嗯了一句,过一会儿淡淡补充:“或者这些日已经到徐州了。”
      “就算他在有什么用?难不成封王还敢在别国拥军吗?”又一个将领嘁了一声。
      江明的偏将也宽慰他:“想必楚世子定有对策,殿下不必忧虑。”
      许由反应过来,拢着笑对人一举杯,心中乱突几下,焦虑却并未表现,只在放下酒杯后屈起两指敲了敲案板:“不过到底是我们治军不利,牵连了他们。若不处理好,只怕陛下要降罪的。”
      “啊,是了是了,代王一向得陛下青眼有加,难保不给咱们穿小鞋不是?”
      许由闻言,眉峰微冷,瞥了人一眼,刘止自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又有什么被刘止穿小鞋的资本。这些他心中都明白,此时却也觉不足为外人道。思及此,见他也看着自己,便轻轻挑了唇角,对人笑了笑。
      篝火跳跃,诸人转开话题。许由仍安然坐着,心思却活络地计划起来。
      翌日,婉拒了来自江明部下东道邀请的宴会,许由留下了一个将领负责善后,自己则带着大部队向东南行进,四日后与原先派遣往东的部队会和。此时那带兵的李姓将军已经病逝,许由亲自慰问过其家人,又拨了些人回返守卫郡治,只独自带剩下的军队继续行进,算算时日,约莫二月初即可到达淮阴与楚相交界的薛郡。
      天算不如人算,不想路上遇见向南走散的起义残兵,被许由部下抓了来问过,才知道人竟是刘止带兵击退打散的。
      许由愕然,一是奇怪刘止竟还停留在薛郡,二是吃惊他作为封王竟然真敢在别国拥军。问清楚了方向,他也顾不得等候徐州里柳庆修派人来交接,只命人修书说明境况,留下大部队,自己带着一直跟随身边的亲兵直入楚地,前去接应刘止。
      春阳融融正暖,楚水婀娜蜿蜒,马匹铁掌与兵士草鞋踏在化了雪的河畔泥地里,湿哒哒地胶着着。前头侦查士兵负着红旗,远远便叫许由看见,拍马迎上去,听人滚下马来跪下道:“禀将军,前头不到二十里山坳,有两军正交战,属下靠不了太近,但看样子有一方应当是楚国军队的服制。”
      刘止南下本身并没有带兵,那么没有意外应该就是领着薛郡的楚军作战。确定了这一点,许由精神不由得一震,问清了前方路途,示意属下通知一部分军队居留原地等候,另一部分衔枚行进,又命人领着从山下小径绕路。
      下午时分,细碎光蝶在南方初春已然繁茂的枝叶间飞舞坠落,黯淡拢到心头,寂静则更添异样。饶是常在军中,面对这样位置环境的许由仍旧绷紧了神经,先遣部队派出后,便拒绝了属下留在中军的建议,一马当先,亲自带领部队前进。
      马与人踩过枯枝烂叶,一时间林中只余脚步簌簌作响。许由凝神听着,却忽然觉出其中什么异样,便一扯缰绳,抬起手来,不久全部部队停止行进。可那异声簌簌仍在继续,他向来声看去,眉间一蹙:“弓箭。”
      话音未落,但听“咻——”地一声,紧接着一声惨叫,离许由不远的高处,一个士兵应声而倒。许由面色变了几变,也不接属下递来的弓箭,而直接滑下马来,一把抽出马上长刀:“警戒!”快步朝倒下的士兵走去。临近了,已经有人将箭尾销下呈给许由,他正奇怪于林中重归寂静,对方竟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就见了那显而是军队形制的羽剑,微微一怔。
      正在此时,林中弦声连响,许由面色一变,下意识提刀格挡,下一刻虎口微麻,一支羽剑贴着刀背划过去,直坠进林中枯叶。但这次他看清了放箭的人在林中一闪,向后逃去,便上前一步,冷声喝道:“追!”自己则上前几步拾起那箭,一样的军中形制。
      前面不远向下便是两军交战的山坳,刚才还不觉得,此时却已经听得见铜铁相交的脆响不断。更令人奇怪的却是那放箭的人没有往山下跑,却往许由带兵来的那路跑去。可方才一路走来,分明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之人。这里没有更多的小道,若是要回去会和,应当不是向后就该向前,难不成……他是想引人走开?
      “慢着,”许由眉间一历,吩咐身畔亲卫,“不必追了。”他转头看向山上:“你带他们继续行进,先支援山下的楚国部队。剩下一个小队,跟我走。”
      山并不高,带着三十来个亲兵,许由一路攀援向上,果然见到有不少人走过的痕迹。将至山顶,握紧手中长刀,后背贴着土壁,他低声吩咐:“小心。”转回脸去,余光却忽地看见什么尖锐一闪,心中一紧,赶忙上前一步,许由将身前的兵士一扯,箭矢便蹭着人肩膀飞过。
      他神色微冷,下颌一抬,持盾的士兵便登上了山顶。一时间,叫喊声四起。许由从后登上,却只见很小的土台上寥寥几人,身后护着歪歪斜斜骑在马上行将逃走的什么人。心神微动,他冷喝一声:“这山已被我们围住了,你们能跑到哪儿去?我晓得你们苦处,若现在束手就擒,我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话毕命身旁士兵上前缴械,剩下几个人追着那踉踉跄跄逃走的人。却还未待人接触,那中间一个骑马的人就忽然转过身来:“来人可是淮阴许侯?”竟是个女子声音。
      许由一怔,见人果真不再逃走,便挥手屏退了兵士,自己走上前去,却见一个几分面熟的老妪坐在马上:“你是……”
      出乎意料,那人忙跪下马来,一礼到底:“奴……奴婢惠娘见过淮阴侯。”她面上闪着焦灼,“求君侯救救我家夫人!”
      许由神色一凛,上下审视片刻,这才走上前去扶起人,凝眉问道:“你家夫人?”
      “奴婢是代王家中人,夫人柳氏的乳母。奴婢曾听大王与夫人提起君侯。”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上刻“代王刘”阳文篆字。
      “代王?”许由扫过,不由惊愕,忙攥住她,“大王如今何处?夫人又何须我救?”
      他没问完,却见那惠娘已经示意身边的寥寥士兵放下武器,回过身来又跪下了:“大王与夫人同归徐州路上遇到逆匪惊马,夫人有孕,身子不能继续行进。大王便留人在此守护夫人,自己带着几十人将那贼人引去了,如今不知何处。却没料到夫人昨晚就开始阵痛,却又遇到另一伙贼人在山下——大王留下的部队都已经派下去了,如今……如今……”
      许由凝眉听着,一句比一句心惊,却也顾不得什么:“那你怎么在这里?夫人现在何处?如今怎样?”
      “奴婢以为是贼人上山,装作夫人欲引开人。夫人就在山腰林中,恐怕今夜就要生产了。”她指着不远处一条山中小涧,面露祈求,“求君侯开恩,救救我家夫人。”
      许由心中一急,赶忙跟人上前几步,却又忽然反应过来,抿了抿唇,示意身后人不必跟随,站住脚问道:“夫人身边可有医官能接生?需要的东西都够不够?现在周围可有遮挡之物?”
      那惠娘一怔,忙道:“有……有!医官是一直跟随的。下属们临时靠着山崖,砍了树木,搭了个棚子。”
      “如此,你不必着急,也劳你去告诉夫人,‘臣请夫人躬安’,我的部队已经下山保卫此处,请夫人宽心。”他看人走下山涧,不自觉向腰间摸去,却忽然想起自己穿着薄甲,玉佩已经挂到了里衣腰带上,摸不出什么。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神,他转身上山唤过亲兵,命人立刻去山下他们曾途径的村中购买干净的被褥和布匹,最好找些有经验的婆子来。
      回过身去,却见惠娘蹒跚向自己走来,迎上去时,听人恭敬道:“夫人回礼。请君侯过去叙话。”
      许由意外,但还是颔首跟人下到涧边,果然不远处见到一个靠着山崖、用树干搭建的棚子,上头覆着横斜的枝叶,很简陋。冲向许由的一边开口也被凌乱的树叶和褥子封住。他刻意落后半步,见惠娘走到另一端开口处说了什么,又直起身来看向自己。许由知道这意思,却并不进去,只走到门口尚且看不见里头的角度,背过身去,一拢下裳,跪坐在涧旁青石上,朗声道:“臣许由,拜见夫人。”说着施行礼节,“臣就在此处恭请夫人谕旨,请夫人宽心。”
      他们也曾在万年人声鼎沸中,坐在一个厢房里互相祝贺,但此情此景似乎已然较那时间显得十分遥远。许由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但不论是出于身份礼数,还是个人对他人人生脆弱之时有着无尽的尊重与关怀,他都谨守着自我的规束,不敢逾矩。
      似乎过了很久,他听见身后柳允温柔的声音响起:“劳君侯远道,妾羞愧惶恐。”她的声音较记忆中似乎虚弱了些,但好歹还精神着,许由放下了些心。
      但此情此景实在叫人不自在,话说出来也有些僵硬:“夫人言重。于公,臣为国将,守土御敌,分内之事。于私,臣得大王与夫人知遇,不敢不结草衔环,走马效力。”
      “君侯气魄,妾身敬仰。”柳允柔声,“请君侯来,实在是有一不情之请。”
      “夫人请讲。”
      “君侯应知,大王前日独自带领兵士引开了一路人马。”
      “……是。”
      “但他们人数到底有限,妾心中十分不安。还想请君侯带兵,前去支援。”柳允声音流露颤抖,贴着许由心中颤动。
      此处不安的,又岂止她一人。
      许由垂下眼去,喉结上下滑动,好半晌才温声答道:“请夫人宽心,臣方才已命部下前去支援。臣问过下属,大王带兵往南,不远便是临江郡治,且臣在入楚之前,也已修书给令兄,恐怕此时已有接应。而此山与各城相距不近,不知是否还会有其它意外……”身后没有回答,许由抬头,林风抚过枝叶婆娑,一地碎琼落玉摇荡,映在浅褐的眼中,惶恐与迷茫一闪而过,旋即染上坚定,“臣……臣会带兵驻守于此,誓保夫人安全。夫人只要顾好自己,不必忧心其它——这……这定也是长宁所愿。”
      他对刘止换了称呼,那么此时守护于此的便不止是淮阴侯,更是作为二人友人,曾与刘止出生入死的许容与。柳允听懂了意思,乱成一团的心不止为何也安定了下来。精神放松下来,身体剧烈的疼痛便重新找上门,她咬着牙挨过,却仍忍不住呜咽。
      “……柳允,为自己,也替长宁,谢过容与。”
      良久之后,因为那痛呼坐立不安的许由才听到这一句话。他松了口气,精神却高度紧张,也不敢回过身去,好半晌只站起身,从小涧流浅之处涉水而过,到更远处另寻了一块涧石坐下,沉声道:“夫人不必言谢。长宁也定然期盼您与孩子母子平安,只可惜他没能在场……容与今夜就在此持刃守候,您放心。”
      那岩石的位置仍然可教棚中人见到,却是个更得体礼貌的位置。他端坐在岩石之上,后脊挺得笔直,下裳垂下,不一会儿便被潺潺涧水沾湿,但人却一动不动。夕阳溺毙于群上林木中,山下的兵戈之声渐渐消弭远去,林间被许由命令散开守护这处兵士星星点点的灯光照亮,火把撩拨,映在少年深邃肃穆的眉眼上。
      似乎只有那搁在膝头的一双紧握的手流露出他的彷徨与焦急。安慰的话是说给柳允听的,却同时也在说服自己,是他祈求上苍的保佑。他不知道刘止如今境遇,更不能保证他的安全,却也决不能允许自己就此离开,心乱如麻,连安慰的话说出来都是僵硬的。一切彷徨,归结到最后,却只能是相信——相信刘止,相信刘止的谋略与治军。也希望刘止能够相信他。希望刘止如若知道自己在此,能够放下心来。
      月上梢头,又划过林间,身后女子压抑的痛呼渐渐频繁,夹着风过林间的窸窸窣窣,若有若无的血腥萦绕鼻尖。许由的脸有些烫,却只是抿着唇,并不离开。他知晓刘止有多渴望缺失的亲情,自然就明白他对于家庭的看重,所以更不允许此事出半分差池。如今,他也真心替他感到喜悦,甚至此时已然在想,那会是个郎君还是娘子;父母的样貌都一顶一好,那孩子定然俊俏,长得又会不会像刘止;他会给孩子起什么名……
      目光漫无目的地聚焦,纷繁的思绪萦绕,他想起当初与刘止酒楼下初遇、明堂上再见,想起上巳河畔马车中少年黯淡而俊秀的眉眼,想起牛羊高的草原,想起那里风风扬扬鹅毛似的大雪中,他们在燕北并执的鞍辔……那一段岁月离现在并不远,可却令人觉得如在梦中。他禁不住又一次问自己,如若没有这些人情世故的羁绊,自己是否能够更加坦荡?
      他早向自己许诺,在当初二人交换玉佩时也曾赌咒般发誓,刘止应有前程坦荡的人生,干净而善良,而他愿做那为他执刃之人。他一步步向上走着,希望能离人更近,可此刻却又发觉这单方面的关注似乎永远来不及。他将心思藏得很深,除却当初对秦清风的语焉不详,与父亲临终前的坦白,更无一人知晓他内心煎熬,而这般踟蹰在此刻又化为忧心忡忡。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真与他的心所隔甚远,那么终有一日的远离到来时,他的努力又有何意义?抚上怀中的竹篾,月光下那字迹盈然,他渴望着确认什么,以此给予自己不安定跳动的心一丝维\\稳。
      身后人点起烧水的炉火,脚步纷杂杳杳,人声杂然。守卫的兵士已经换了两轮,除却吩咐山下来的婆子和被褥去处,许由的脊背却只一动不动。
      涧水沾染衣裳,林风撩拨鬓发,少年黯然的眉眼,却因为一声清明的啼哭被蓦地触动。
      许由愕然惊愣,不由得站起身来,却又不知为何,竟有些可笑的近乡情怯,以至于不敢转过身去。幸而不久,惠娘便快步走来行礼,面上掩不住的笑意:“见过君侯,君侯同喜,夫人生产顺利,是个小娘子。”
      喉结上下浮动,许由抿着唇,却不由得露出笑来,终于转过身去,虽黑幕中仍见不着人,却整肃仪容跪拜:“臣许由,恭贺夫人,恭贺大王。”
      惠娘回去了,不久却又折返。许由盯住她怀中小心翼翼抱着的襁褓,忙止住人,自己快步涉过涧流,甚而颇狼狈地一滑,险些跌跤。但还不待人来扶,自己就一步走上河岸,忽地立住。惠娘见了忍不住笑,走过来道:“君侯不必拘谨,夫人命奴婢抱小娘子来给君侯看看。夫人言,多谢君侯。”
      许由有些手足无措,并不接过孩子,只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火光下紫红的新生儿,胎发浓密,算不得很俊俏,但睁开来的眼睛很大,也不哭闹,攥着拳头与他对视。许由触动,忍不住笑意,却只连声道:“好……好!”
      惠娘把孩子递给旁边侍候的人带回去,见许由还回味般愣怔,难得露出了少年般的畏缩,便笑道:“君侯还未娶妻么?待以后娶了妻,想必要更熟悉些。”
      许由目光追随抱着孩子的人,半晌才敛下眉不自觉答道:“都一样……都一样。”却还不待惠娘反应过来,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玉雕,递过来:“来时仓促,没能为小娘子准备什么添盆。这……这长命锁,我在此前已清洗过,这便劳烦嬷嬷用热水烫过之后,替我转交夫人吧。”惠娘讶异,双手接过,才见果真是一块成色不菲的白玉长命锁,却不知这人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她也不好多问,只替人谢过,又听许由问:“夫人如今安好?”
      “好。夫人方才已睡下了。”
      “哦——孤已封书给徐州和临江,打点好了山下村中,也预备了马车。若是方便,待夫人醒了,便可下山休养,等待他们派人来。”
      “如此甚好,劳烦君侯。那……那我家大王……”
      “我也派人去问了,不会有……”许由打断她,却还未说完,便见不远处林中快速跳动的火把,是有什么人上来了。他于是不再说话,手握住腰间刀柄,迎上前去。
      来人是个小兵,跪下行礼,气喘吁吁:“禀将军,山下来了一个队伍,为首的说是代王。”
      许由一怔,不自觉与一旁惠娘对视,却又忽然不知怎的,垂首轻笑。夜幕火光下,惠娘只见这面色一直肃穆得吓人的少年,眉眼竟因为这笑流露释然与倦意,顷刻间生动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河清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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