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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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是夜，天明云清，星繁月黯。
除去微风拂过木叶的沙响与偶有人行的匆匆步履外，街道上几近无声。
然则有时，人感知外界非只依赖五感。
两道干脆利落的拔刀声同时响起，霎时间铁器相交如钟锣齐响，错杂却有秩。
斩、劈、挑、刺，赤发少年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挥洒，而他的对手似已被逼入绝境，不止地后退闪避，虽还未被击中，但左支右绌之下每一抬剑便因少年的变招而不得不放下。
一切似乎只在须臾中闪过，但对于绯村而言，这场战斗已拖得太久，而且，更为可怕的是……
他读不出来。
读不透，对手的剑势；读不出，对方的下一步；更读不懂，交战的目的。
……
“你的剑里，没有杀意。”少年垂眼凝着面前男子的剑尖，低语道，“你是谁？”
男子不答，右手空挥，随着一刹破空声响，猱身复上。
“你——”刀尖划过眼前。
没有锋刃？
绯村一惊，蓦地瞳孔放大。
只一瞬间，男子便已将刀架在了他的颈上。
“不要乱动哦，绯村君。”那人淡笑道。
少年微眯双眼扫过反着点点星光的打刀，空着的手猛一推刀鞘，借着身后墙栏间隔，侧划过刀腹。
他弓身微喘，如野兽般的目光盯死在眼前对手身上，鲜血自颈间因过于快速的移动而擦出的红痕上沁出。
“啊，很好的眼神。”男子回视，“但是，你不是在下的对手，放弃吧。”
他的眼中似有光芒闪过，格开绯村再度挥斩下的刀。只一卸力，旋即飞身扑上，堪堪避过迎面寒芒，反手顺势架住追来的一刀，一旋刀柄，将少年武士带的向侧身俯冲。
便乘此时，男子左手为刃，猛斩在对手后颈。
“果然还只是个小孩子啊，”他伸手正要去扶向前倾倒的少年，蓦然间银光一闪，刀尖自眉前划过，削去了一丛前飘扬起的发。他却反踏前一步，握住少年已脱力的手，归剑入鞘，“却是这么猛的剑……”
二
绯村伸手侧握，却意外没有触到那柄冰凉的刀。
他蓦然惊醒，直起身来。
“你醒了。”
他朝声源望去，只见一人背光跪坐，面容神情被阴影模糊，只隐约能看出是个少年模样。
“你便是，那有着恶鬼修罗之名的刽子手拔刀斋？”
“你是……”
“志志雄真实。”那少年说道，“师傅命我，来请你。”
虽然泛着敌意，却不像是敌人，绯村默然心道，随着对方行过间廊，踏入正厅。
那个轻描淡写击败他的男子正端坐着，手捧茶壶，缓缓倾倒。
垂眼看去，男子一头乌发散开，肩披靛青羽织，银线描边，灰衣褐袴，腰间暗红的角带松松系上。
“请。”他仰首，朝着面无表情立在眼前的少年笑道，将一枚茶杯前推至他的脚下。
“如何称呼？”
“平沐。”
“那么，平沐先生……”绯村手托茶盏，目光直直看向对方的眼，寒声道，“这样费心将我请、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论道。”
“什么道？”
“心道。”
“这样问确是突兀了，在下通常会先说，你，如何看待剑。”
“剑，是凶器。”绯村一顿，再道，“剑术，是杀人术。”
“先生是否也觉得，这是对剑的侮辱？”他淡淡道，“然而我却逐渐察觉，这是唯一无法驳斥的真实。”
“先生用的虽然是无法杀人的刀，但看先生的剑，想必不是手上没有染过血的人，定是能理解这话的。”
三
“剑乃凶器，剑术乃是杀人术。任你是飞天之剑，也得遵从人世之道。”
“如若束手，岂不是空负我一身绝学？就算只是多斩杀一人，多救下一人，这个时代也就能多变好一分。”
“你救得了此世，救不了世人；便是救得了世人，你也救不了人心。”
“杀人，始终、就止是杀人。”
“那由你说，该当如何？”
“救心。”
“呵，真是个矛盾的女人……”
“……啧…”他蓦地起身，自箱柜中掏出一只滚圆的陶土矮罐，随手抛出窗外。
只听“噗通”一声响，不知摔落至何处。
他看也不看，拉过被褥蒙上脑袋，便是睡去。
翌日。
“真实，我那个陶罐好像又滚落到池子里了，能去帮我捡上来吗？”
“又……”
“唉，谁让我当初瞎了眼，竟看上那没用的破罐头，但毕竟也是好大价钱呢……啊，谢谢呀，果然真实最好了！”
四
失了随身的刀，绯村一时只感无所适从。
虽说那刀本身既非名刀，也不是什么名匠所出，却是他数年习剑用惯了的。
自他离师下山，入了奇兵队，那刀虽再未得出鞘，但始终就没有离过他身边。
只希望没有被送还给桂先生，他想道，毕竟那位平沐先生说，已经以信物通知了他的同志，为此，他甚至还说让他安心在这处暂居。
不，不会的。且不想那毫无特色、再普通不过的刀能否被辨认出，单看此间主人，绯村敢断说，不会做出这样有辱刀剑的事。
身子后仰，连头也靠实在身后的墙面上。
既无法安稳入眠，天外的星点又只引得心烦，他便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一间和室。
屋子不大，却十分精致。内开纸窗隐有十字型纹理折出，窗下一处小案，摆了只暗色香炉，触手冰凉，也有些重量，大概是什么金属制的，炉上刻有繁复的花纹，他看不真切，也辨认不来；笔墨纸张俱是齐备，案脚下还列着几罐彩色的粉末，余量不等，大概是这间屋子前任的住客常拿来画画用的。
窗的另一边、正对着绯村面前的，是一幅残菊图。
他盯着那画，默数画上片片菊瓣，神情正开始有些迟钝恍惚，几要阖目之时，便忽听见一物猛地落水之声。
他瞬时惊起，正要握剑去看，才忆及自己的剑已是不在了。况且以此间平沐先生的剑术，也轮不到自己去掺和。
一声苦笑，他只能又复坐下，抱臂假寐起来。
五
为什么要学剑？为什么要变强？
如果真的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被平沐先生笑话的吧——
最早，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这种幼稚的想法已经不会再有了。
“要开创美好的新时代。”
“让手中握的刀，不会再染上鲜血。”
“让刀上淌的血，看到人们的幸福。”
……
这样的想法，会长久地留下去吗？
六
骚乱。
这已不止是他身为亲历百战的剑士敏感到的所谓杀气，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声躁动。
欣长的身影执着烛台，印在麻纸隔扇上，“真实，拔刀。”那人低喝道，接着影子晃动，扶上门框，语声变得柔和，“我可以进来吗，绯村？绯村，我进来了。”
赤发的少年呆立在房间中央，垂着空荡的双手，不知所措。
“安心吧。”男子垂眼温声道，他的手抚过他额前的碎发、抚过他颊上的伤疤，“没有人，能闯入在下的定屋。”
语声蔓延在耳边，气息残留在发间。
“晚安。”他说道，俯身将手里的烛台放在地上，掩上了纸门。
他的手，好像师傅……也很像，姐姐们，一样都是很温暖，也很温柔……
她们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只希望能不要让他目睹那片人间炼狱。
可他还是看见了啊。遍野的鲜血，还有伏在大地上的尸体。
左手半遮上眼颊，烛光晃动隐隐绰绰，正宛若那夜明明灭灭的火把。
七
“是这样吗？不再握刀的话，要亲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被斩杀吗？”
“若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一定要斩杀其他的人，绯村会怎么办？”
“不一定只是爱人哦，也可以是绯村敬重的人、想要保护的人，像是桂小五郎，之类的。”
“那又如果，杀了一人便能救下另外十人，绯村，该怎样做呢？”
八
纵他掌中长刀已然还鞘，纵他所斩杀之数远不如他身边少年，纵他止挥了一剑，但就是那简单的挥砍，在他们看来却犹如鬼魅罗刹一般。
足前一点褐红是他自刀身吹落的血花，他简单地站着，语声淡淡：
“既能找到这儿，便当知道我这定屋的规矩，且回去，报告你们的主人吧。”
“我并无意愿取你等性命。”
“你等主人派出了那么许多人，最后却一丝回复也得不到，这便是你等所谓的忠君？”
“即便要论武士道，你们也是不配。”
……
“我听说……如果在刀上渗透了足够的人体油脂，再有相当的热量，可以使刀锋上燃起火焰。真实，有没有兴趣，来试上一试？”
一道、两道，足音渐起、渐悄。
“哈哈哈哈，他们莫非是真相信了？？”
“师傅，您不喜杀戮的毛病又犯了。”
他随意地挥着手，“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卒罢了，何苦平白造孽取其性命。”
“此世动荡，本就是杀与被杀的生死相搏，多杀一个人，就能保自身多一分的安全，师傅却一下子放走那么多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还害的您这么费劲劝说那些蠢货，根本就没有必要！”
“是是，知道了啦，真实！……对了，记得明天把这些尸体去还给长州藩。”
九
“先生的话，确实值得思考。”
“前一个问题，我现在无法回答。”
“但若是后一个，我想，我会尽力将这十一人全部救下。”
“绯村，你不是神。若代价是你的命，你还要如此吗？”
“如果继续投身你的理想，你还是会杀人，你会进入战场，杀更多的人。你的刀下亡魂，也不再只是你的敌人、反对者，会有更多的被无辜牵连的普通人，那些被迫应征的士兵。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在你体会到了死亡的重量后，依旧能坚定挥刀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