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房思琪》顾需森

2、第二章 艳红 Sunset Red

　　（一）
　　方思琪后来回忆起，这一生最后悔有10月8号这一天的人，一定不会是自己，反而更可能是李国超。
　　淅淅沥沥的几天后，方思琪明显地动摇了，几乎就要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下了降头一样稀里糊涂地原谅、和好、而后真心真意待他好。
　　到10月8号这天，她已经基本算是和李国超约好了去图书馆，和从前恋爱时的多数状态一样，一起上自习。她大概也就只剩嘴上还坚持着，“真的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
　　这天上午，她早早去占了座。他后来到了给她电话，让方思琪下来把车调到他的车旁，因他需要把车上的东西都挪进方思琪的车里，以便稍后方思琪接送他去保养他的车。
　　零零碎碎，其中还包括两个小空盒，他丢在她的车后座上。那时她竟一点也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异常。
　　她也终于再次见到了2月时与他签下的秘密协议，就是从那时起，她第一次发现了这段感情的异常。
　　她永远记得那时她天真的模样，“我以前虽然没真的正经谈过恋爱，可我一直都对外宣称我见识过很多男人，这么多年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所以即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很多猪跑。我觉得咱俩这状态很不正常,没有人谈恋爱是这个样子的。”
　　“每对情侣相处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你的朋友能和你分享再多，难道还能连她在男朋友面前什么细节所有低姿态都告诉你嘛,我们自然有适合我们相处的方式。”李国超甚是温柔地“指点”着她。
　　她仍是质疑，“我和我的朋友们从前都是无话不谈，尤其上大学的时候，你都没见过，大家都是什么细节都可以分享的，只不过那时候只有我没得分享而已，我们认识十好几年，可都是不要面子的人。”
　　李国超开始略强势地带些指责意味，“你看，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只相信外人，不相信我。可是正常的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父母，你应该只相信我。咱俩就应该这样相处，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很差劲，你的三观很有问题，我在帮你改变。当你真正变好了的那一天，我不也就省力了，咱俩也可以像大多数情侣那样相处。等你真的变得正常了，你想要的那些自然而然都会有。”
　　方思琪有些讪讪地，她知道，没什么可继续追问下去了。问题永远都在于她。
　　“走吧，你开车在后面跟着我。”李国超的声音把方思琪从回忆中硬拉回来。
　　她陪他去了趟城西，他的车放到修理厂后又开车载他回图书馆，两人分别去上自习。
　　方思琪只知道李国超和她坐在同一间大自习室，但却并不知他的具体座位，她不太想往那深处走。
　　自从李国超来了图书馆，方思琪总是有意无意躲着那个方位，只因她的同事常常坐在那个位置，原本她们每天都会打个照面。
　　李国超前两天却突然告诉她，小白刚才和我打招呼了！
　　那天她从图书馆撤得早，本是在路上开车，也并没有多想，只当他胡扯，他往常也是惯爱胡说的人。
　　他又细细描述道，不过我演得很好，把你白姐尴尬坏了。她问我是不是那个谁，我就问她你是谁呀。她继续问我，你不是那个谁嘛，难道你不认识思琪？我还是问她，你是谁呀。后来她就很自讨没趣地走了，临走还白了我一眼。
　　她半信半疑地，总觉得不好和他坐在一处，万一被碰见，就太尴尬了。
　　十一点半。李国超发来信息，约她一起出去简单吃个饭，再回来继续学习。
　　方思琪想了想，算是答应了。这是分开以后第一次答应他和他一起吃饭，她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但又隐隐觉得，这次似乎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方思琪又一次幻想着，继续好好的吧，也许一切都会变好。
　　简单吃过饭，他带着她赶紧再回来继续上自习。
　　他开着她的车，她则悠闲地半倚在副驾驶座，路途不远，她便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他。他随手抄起她的糖盒取了颗糖，放回的时候她注意到他两只手机与她一般百无聊赖地，正安逸地躺在她放糖盒的位置。
　　她顺手拿起来其中一只，像持砖一样把玩着，她总是有这样的习惯。

　　（二）
　　情人节之后，虽然最终以在他第二只手机也录入她的指纹勉强算是翻了篇，但后来她发现即使解开手机，自己也无法看他手机里任何一个软件。因他永远会设置第二道锁。
　　倒也没太计较，因她也不爱旁人乱翻自己的，所以向来也懒得乱翻别人的。
　　只不知他是忙于开车没注意，还是因她总是解不开才大意，总之这次他没有立即抢回去。
　　她像往常一样按开第一道锁乱玩，第二道锁仍是乱按。奇怪的是，他的微信竟然自行开了。后来她总觉得，那天大概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她的蠢了。
　　他的微信最上方停留的页面头像她认得，是他同办公室的同事，也是对桌，关系很好，他常常提起，也算是他唯一在她面前提到真名的同事，李珊。
　　那个对话框就停在那，最先映入眼帘的内容那么刺眼，她大概这辈子不会忘记那一段话。“李国超，我们还是分手吧。不想到时候离婚以过错方被判……”
　　她不能被发现，她以最快的速度看着，又不敢以大动作滑动引起他的注意，只好假装一直在解锁一样地不停按着偷偷滑动，“你是不是又有别的人了。”“你突然这个样子，和三年前一模一样”“李国超，要不分手吧。”
　　她知道，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收手。可是所有一切让她停不下来，她必须确认。
　　于是她点开那个微信的头像，继续，点到微信号的那个页面，考虑到微信号修改次数有限制所以不能作假，她必须确认这人究竟是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人，如果真的是，那这真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了。“sweet-lishan\",竟真的是她。
　　她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人，是李国超有天中午，说和同事一起出去吃午饭，这天轮到他请了，同事点帝王蟹宰了他，花了1400都没吃饱，又点了些什么，一顿工作日的平常午餐四个人吃了快两千。
　　方思琪告诉他，这样的同事不必深交，他又不是什么暴发户，彼此也不是有什么人情，不过就是工作日吃顿便饭而已，这样趁别人情况狠宰一顿的人很不善良。
　　李国超每周大概会有三个工作日和同事一起出去吃饭，每次都有这个女孩。方思琪问到，其他不都是男生吗，她一个已婚的女生这样整天和一群男生一起出去吃饭，有失体统，况且单位又不是没有食堂。
　　……
　　三月底他们正式分手前的最后一个周六，她应邀加班之余抽空去苏宁陪他一起吃个便饭，他菜都没点说了句上洗手间便丢她一个人在店里坐了一小时，后来他找到她时已经快两点，告诉她不吃了，买了麦当劳便打发她回去，她问他在麦当劳吃完再走都来不及吗？或者坐在她车里吃完也可以吧。他告诉她，他对桌已经在单位等他。
　　那天她回到单位开始吃午饭时已是两点四十五，那天她是下午三点的会。
　　……
　　她曾经随口与他闲聊问过他，中午在哪休息。他说办公室。她想到他常常一起出去吃饭的对桌，便问起，那对桌不是也不回家，她在哪休息。他答道，也在办公室啊。她问他那多不方便，孤男寡女的，都是同龄人。他反倒笑她，想什么呢，我们办公室有个隔间，况且人家都快生孩子了。
　　后来记不清他提到同事干了什么事，她好心提醒道，她怀孕了好像不能这样，对小孩子不好。他很茫然地反问她，谁说她怀孕了。她回答道，上次不是你说人家都快生孩子了。他空了几秒，说道，哦，人家那是备孕。
　　……
　　四月时他们常常吵架，他从前要求她专门为他注册了豆瓣账号，有想说的话，很生气的话，她都发到那里面，自言自语地，啰里啰嗦地。突然有一天，他半夜快一点突然打来电话，语气很是慌张地让她赶紧起来把豆瓣账号全都注销掉，她随口问了一句咋了，他说来不及了，先注销掉再告诉她。因为前期刚刚发生过微博邂逅群他被“围攻炮轰”事件，她心中总是愧疚，便也未曾多问，老老实实地陪他一起注销掉了豆瓣。
　　没几天她在看书时瞥见在他和同事的对话框里，出现了那人发给他的她豆瓣账号内容截图。时间就是她被他的电话喊起来的当晚，同样，半夜一点。
　　……
　　数月前某天中午她去喝喜酒的路上，他给她打电话，说要她带他去，还说到未来，说着说着突然电话戛然而止地挂断，她以为信号断了打回去他也不再接。后来微信回复她，刚刚说话不小心被对桌听到了。她也没觉得多大的事，只反问了他一句那怕什么，她完全不懂他的惊慌。
　　……
　　往事一幕幕闪回，若不是这天亲眼所见，她一定还是会相信，一切都没什么，都是她性格不好三观不正，怎么能不信任他。她应当只相信他、无条件地相信他才对。
　　所有一切，如今方思琪完完全全地懂了。怪不得小时候总是有人说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非要见到真相，哪怕遍体鳞伤。

　　（三）
　　突然，眼前屏幕上的白光以极快的速度一晃，手中便什么都没了。
　　李国超神色略带些紧张地看着她，问道，你看什么的？
　　方思琪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便神色泰然地回他，没有啊，什么也没看。
　　可手机在他手中，他抚了一把方向盘，低头看了眼屏幕上未来得及退出的对话框，突然一声怒吼惊得方思琪浑身一哆嗦，“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方思琪在刚刚的无数个瞬间里设想过李国超的很多种反应，但这一种既是出乎意料倒也意料之中。
　　她在交往了一年而刚刚又复合的男朋友第二只手机里，发现了第二个女人前一天下午正在和她的男朋友讨论分手，还是个有妇之夫，同事，甚至上升到讨论女方父亲和要为他离婚的高度。无论单独拎出来哪一点，方思琪都会觉得震惊极了。
　　他所做的一切在那一声怒吼中展露无疑，方思琪内心也有了底。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当面拆穿一个在道德上有如此严重瑕疵的人，这绝不是第一个有夫之妇，如果连同事也有问题，那么之前3月份时她所看到的所有，一定都是真的，只是没能亲眼看见如此实锤罢了。
　　她只好装出脆弱而又惊慌的样子，张着十只小爪子一通胡乱地小摆着，“我什么也没看见啊，我才刚刚解开手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呢。”
　　说完这话她就发现，她终究还是暴露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国超简单说了句，等会和你解释，便不再继续。直到车停在图书馆楼下，他开口，“不然这样吧，你想知道什么你就问吧。”
　　方思琪心想，这样愚蠢而直白的话其实并不是李国超平日里严谨的水准，唯一可能是他的确慌了。这话太简单了，连她都听得出来，他一路不开口是在编故事，而突然不再主动解释转为这样一句话，不过是想试探她究竟看到了多少。
　　她猜得出，这两个人，也许有更多的秘密。可这一切，未来都与她无关了，人作孽，自有天收。
　　方思琪以少见的清冷语气回答他，“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李国超有些乱了阵，这太不像方思琪了。她应当是会在此刻完全崩溃，失控大哭，破口大骂，或跳车而逃摔门而去吧。可她竟然坐在这，玩起了手机。
　　李国超凑上前瞥了一眼，她在搜sweet-lishan的微信号。他抢走了她的手机，话锋一转，“你这样的反应，根本就是对我没什么感情，你根本就不爱我。”
　　方思琪忍不住笑了，这样的套路她已经见识过数百次了，所以这次又是她错了？生气就是她制造矛盾，不吵不闹就是她不真心。
　　那刻她的心底里载歌载舞，她的灵魂也短暂地抽离出来又跳进了她的心脏中央，手舞足蹈地跳啊，笑啊。

　　（四）
　　她面上是完全没有魂魄的微笑，“是啊，从没爱过。”
　　她继续淡淡道，“对我来说，早在4月1号，我就是真心真意与你分开的。后来的分分合合，都是你说分就分，你说好就好，这半年来家里事很多，工作又很忙，我姥姥和爷爷接连去世，我常常还需要赶着回家照顾我姥爷，我真的只是没有精力和你争吵才一直拖着。每次都是你回来找我，把分手又说成吵架，我后来虽总觉得将就将就，但也都是真心真意待你好。从头到尾，我一直很尊重这段感情，我提过的分手只有两次，可你大概有上百次。”
　　李国超补充道，“你提过四次，我提了六十七次。”
　　“那我倒是没数这么细。”方思琪觉得他可真好笑，这种时候，是在表演他的记忆力还是认真呢？
　　“那你还能继续考虑和我在一起的可能性吗？”李国超又露出一副从前他问她是不是真的不再要他了的可怜神情。
　　这个人究竟想要些什么，方思琪是真的看不懂了。
　　她反问下去，“如果今天你是我，你还能考虑得下去吗？”
　　“那你也不想听我解释了吗？”
　　“你想解释就解释，我听着。”
　　“你都不想和我好下去了，我干嘛还解释给你听。你能继续考虑和我在一起，我就跟你解释。”
　　“那你说说，我考虑考虑，看你诚意。”
　　方思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表演天赋终于又一次派上了用场，与李国超在一起，从这一刻起，他们势均力敌。
　　她再也不是任他玩弄，操纵着整个精神世界的小方思琪，她终于找回了她自己。她甚至能感受到灵魂归体的一瞬身上打的那个激灵，她感恩自己早些日几乎在被李国超逼着去自杀的时候，还留有最后的清醒。
　　她像是中毒颇深久病在床的人突然吃了灵丹妙药一般复活。
　　李国超那边也独自开始了他的表演。
　　“她的确是李珊，她早在结婚前就找过我，和我说不想跟那人结婚了，要跟我结婚。”
　　“我记得你说过，他们不是七八年的感情吗？”方思琪禁不住打断他的表演。
　　“对啊，我当时也这么劝她，这么多年的感情，不能说不结就不结了。就因为我当时劝她结婚，所以她后来结婚后总是觉得不幸福，来找我，我就觉得自己对她也有责任。你看到的分手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那个人就是这样，天天挂在嘴上。不信我问问她，你等着。”
　　他低头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很快，那头有了回音。她没能看到上面他们聊了些什么，李国超拿过来的手机上她只能看到屏幕的一小部分，是那人发来的，“我们只是比普通朋友关系更好一点的朋友而已。”
　　方思琪看似淡然实则充满鄙夷地“哦”了一声。
　　李国超继续追问，“你能原谅我了吗？还能再和我在一起吗？”
　　方思琪嗤得一声，“不好意思，你的故事还是挺没诚意的，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了。”
　　“那你能陪我过完今天吗？”
　　“我真的过不下去。”
　　方思琪准备下车的时候，李国超抢走了她的车钥匙，一手还攥着她的手机，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车里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