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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晨曦 ...

  •   夏季的夜晚是短暂的。玖兰枢在花园重新找到零的时候,天色已经破晓。日出前的黎明是迷蒙又缱绻的,微薄的曦光如上好的丝绸,温柔地轻拂世间。
      晨曦之中的锥生零,宁静清爽,恍若披戴星光。
      玖兰枢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远远驻足,惟恐这心跳声打扰到他与他之间难得的片刻宁静。
      零清冷的音色却在此刻响起,带着一丁点的厌恶:“有什么事就直说吧,玖兰前辈。”
      玖兰枢望着零的背影,一瞬间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是思量良久,只是尽量淡漠地说出一句:“不要太相信葭原。”
      零回头轻笑:“难道要相信你么?”
      玖兰枢觉着零的话就象一枚烧红的炭,横空掷了过来,坠进心里,却炙烤着喉咙。他焦灼又烦燥,手指抚上咽喉,藉着指尖的冰冷才终于能吐出字来,却是回避了零的质问:“葭原要你做什么?”
      “与你无关。”
      “你有他想要的东西。”
      “你为什么针对他?”
      “他的企图太明显。”
      “我们之间的事无需你来关心。”
      “是么。”玖兰枢走上前去,在零的面前站定,殷红的眼眸平静得异常,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你有没有想过,优姬为什么会找到你?”
      出乎玖兰的意料,这一次零并没有与他针锋相对,反而垂下眼睫,在他面前难得地温驯起来,语气柔软,带着一点怅然若失:“是信找到的优姬。他说他跟踪了你,但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大意,连被人跟踪都察觉不到。你不会允许优姬陷入危险。信一定有别的办法,而且,那天……”零突然顿住。
      “那天什么?”玖兰枢警觉地问道。
      零扭头避过玖兰枢质询的目光:“也没什么。”
      玖兰枢步步紧逼:“那天葭原信受伤了是么?是谁伤的?”
      他语气中的敌意太过犀利,如匕首的刀尖,让零感到了威胁。这熟悉的、来自于纯血种的威胁让零莫名反感,尽管威胁的对象并不是自己,但零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站在信这一边,选择站在玖兰枢的对立面:“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别人都是不可相信的对么?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所企图的对么?信并没有对优姬做什么,就算他真的有什么企图,与其相信你的猜测,不如相信他有不得已的理由。总之,不用你插手。”
      “你居然肯这样维护他。”玖兰枢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一直抓挠着,他焦躁到了极点,反倒几乎要笑起来了,“其实要你相信我也不难,零。”
      “你疯了么。”零隐隐觉出不对劲,手下意识地伸进怀里,才想起血蔷薇被忘在了卧室里——他原本只想出来散散心的。
      “面对我就只想要开枪么?”玖兰瞥过零胸前,“可是,零,你身体里的血也是我的。”
      零像被戳中伤口的幼兽一样,瞳孔明显地瑟缩一下,转瞬又迸射出烈焰一般的愤怒:“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自己从没要过你的血,纯血种!”
      “原来你有这么恨我。”玖兰枢提起手指遮起眼睛,却依然无法阻挡猩红的光芒从指缝间流泻而出,“既然这样——那就再多恨我一些!”
      他猛地攥住零的手腕,将零整个人紧紧锁进怀里,雪亮的獠牙狠狠刺穿了零颈侧的血脉。
      玖兰枢如撕扯猎物一样撕扯着那脆弱的颈项,决绝、狠厉,像一道肆虐而过的暴风。唇齿间那一种渴望已久的温暖味道迅速弥散开来,虏获了他的神智,让他沉溺,让他疯狂,让他贪婪到毫无节制。他肆意索取着那味道辛辣的血液,心中涌起久违的满足。
      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海啸中被困在孤岛的人,瞬间就被滔天的浪淹没。
      侵入颈项的利齿如一柄凶器没入身体,夺走他的呼吸,将他死死钉在原地。疼痛钻进骨头之间的缝隙,吞噬掉他的力量,令他的抵抗微弱得如一颗坠入湖心的石子,除却引起一点涟漪,便再无功用。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血液涌进对方咽喉的声音。那声音伴着急促的喘息,让他想起享用战利品的野兽——它嘴角淋漓着鲜血,目光是掌控一切的高高在上。
      禁锢身体的力量太过蛮横,他快要被碾碎了。
      视野中的一切渐渐暗了下来,就在整个世界濒临湮灭的一刻,零残存的意识里最后的一丝不甘终于让他从齿缝里磨出了几个字:“玖兰……”
      迷失在鲜血中的玖兰枢被这一声呜咽狠狠地拽回,他猛地清醒过来,转头去看怀里的人——血的痕迹从衣领漫延到衣襟,且仍在不断扩散,把半边纯白衬衫浸染成刺目鲜红。玖兰莫名一阵慌乱,忙把视线转向零的眼睛,却发现那双幽紫的眼睛竟然一片空茫,连目光都失去了。
      他却在此刻突然镇静了下来。
      他咬开自己手腕上的血脉,含了血,接着便捏起零的下颌霸占了那倔强的唇角。他感觉到自己的血从舌尖顺利地抵达舌尖,没有遭遇一丁点抵抗,于是便心满意足地退出,专注地凝视着怀里的人。
      零的睫毛轻微地颤了颤,而后缓缓覆住那片略略清明的幽紫——他只是太疲惫了。
      玖兰枢揉着零的头发,淡淡微笑起来。
      “要你相信我,其实也不难。”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没入银发之间,将零的额头压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你只能留在我身边,零。”

      时针从容地走过一圈。
      玖兰枢坐在床边看着零,安静凝滞地仿佛与背景融为一体。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从黎明一直守候到了黄昏。
      零依然没有醒。他的衬衫在昨天的撕扯中绷断了几颗纽扣,此刻正凌乱地披在身上,血渍浓重,领口隐约透出锁骨精致的形状。
      玖兰枢盯着那裸露出来的颈项,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骤然加快的搏动声。他不由自主地俯身下去,却在獠牙触及那苍白脆弱的皮肤之前倏忽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转向攻击那枚锁骨。他轻轻噬咬着那看上去很可口的锁骨,用齿尖一点一点去探寻那隐秘的美好。
      大概是受到了刺痛的困扰,零在梦境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眉尖也蹙了起来,像是极不耐烦。
      玖兰枢连忙端正坐好,一脸的岸然。他看到零极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紫色的瞳仁满是困惑,便觉得心里一阵欢乐,连带着笑容也从嘴角溢了出来。
      零只觉得那微笑着实诡异,警惕地盯住玖兰,抿紧嘴唇一言不发。他仍记得早晨是如何被他吸了血,幼年被吸血鬼袭击的记忆噩梦一般重现,将他狠狠拽进幽影。生命的路程就这样结下牵绊,他再怎么努力挣扎,也甩不掉身后血色的倒影。
      只是想一想,便心生绝望,惟有毁去这既有的一切才能感到释然。
      他立刻伸手去摸床头的血蔷薇。
      谁知他刚刚起身便被反压回去,脊背撞上床板,震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玖兰枢极迅速地制住零的双手,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听我说完,零。”
      零扭头愤怒地盯住他,幽紫的眼瞳深处燃着一簇野火。
      枢并不气恼,反而在心里漾起宠溺,于是语气便变得更加舒缓柔和:“你与以前不一样了,零。现在的你,不会因为Level E因子而失去理智与判断力。所以,在清醒的时候再试试吸我的血,你会明白所有的一切。”
      “我不会再要你的血。”零斩钉截铁地拒绝。
      枢轻笑,凑近零的面颊,直到能感觉到身下人的呼吸——这是一个充满紧张感的距离。他开口,音调微微上扬,几乎有些惬意:“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醒过来?”
      身下的人立刻就有了狂躁的趋势,玖兰手上加力,将零的挣扎扼杀在掌心:“身体很虚弱,是吧。不补充血液是没办法恢复的。就算不去找出真相,就这样对葭原信袖手旁观也宁可不要我的血么?”
      零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来:“虚伪的纯血种。这一次,我在你的棋局上,又是哪一颗棋子?”
      玖兰枢愣了一愣。有什么东西狠狠扎进心里,疼得他无法言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略略侧过头去,将自己颈侧的血脉毫无防备的暴露给零,用一种近乎祈祷的虔诚。
      零别无选择,只好闭起眼睛,张口咬了下去。
      温热的血液刚刚触及舌尖,他便受了惊一般地忽然瞪大了眼睛,獠牙匆忙撤离那片令他慌张不已的区域,一偏头,便撞上玖兰枢两道灼灼的目光。
      零顿时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洞里去,嘴上慌不择言:“纯血种的血,也是假的!”
      玖兰枢笑得意味深长:“你也是吸血鬼。很显然你也知道,你说的事根本就不可能。”
      零窘迫不已,试图以抗议掩饰尴尬:“你放开我!”
      玖兰枢起身,双臂抱在胸前,表情有着得逞后的狡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么?”
      零把血蔷薇抓进手里,才终于感觉安定了一些,他仍不敢去看玖兰的眼睛,只是低了头在心里独自踌躇。那冲击来得太突然,颠覆了他长久以来的想法,让他无所适从。他虽不是优柔寡断斤斤计较的人,却也没那么容易放下根深蒂固的芥蒂。
      如果能够如此轻易地忘记,那他失去的一切岂不是太过廉价。
      零握紧了血蔷薇,就象紧紧握住自己的信念:“不要太乐观。”
      玖兰看见自己的世界裂开了一条缝——他就要失足坠落,却又被零接下来峰回路转的语句拽了回来。
      零依然垂着脑袋,银色碎发散落下来,让人看不到眼神:“……但是,关于信的事,我或许需要你的帮忙。”
      他说的无比含蓄,惟恐一个言语不慎让玖兰又得意起来。他在心里反复斟酌,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跟谁较劲。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在信预定的地点见到优姬,而是在街边偶然遇到了她。回到学园的时候,碰上信被纯血种所伤。可那纯血种为什么要伤害信,我却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只能推测,他的目标原本就不是信,那样做只是为了脱身。信也很奇怪,他对我与优姬的见面表现得太过热心,得知我已经同优姬见过面的时候,又看上去很慌乱,尽管他说他是担心我被变成吸血鬼,但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而且,信听到纯血种成功逃走的时候,反应很不自然,他像是在极力掩饰,甚至逃避了注视。他还问过我,他的血对于吸血鬼来说,是什么味道。这样的问题,有人会去问一个猎人么?所以,我怀疑信他应该早就知道我是吸血鬼。至于那天被你挑明之后信的反应,只能说,他的目的没有达到,想继续掩饰下去罢了。”
      听到这里,玖兰枢略有诧异地问道:“你早就想到了?那为什么还要在信的面前隐瞒自己是吸血鬼的事实?”
      零轻笑一声,肩膀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只要有一点希望,就想要抓住不放。你体会过么,那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玖兰枢伸手按住零的肩膀,本想向他允诺再不会让他孤单,转念又想到他有这样的境遇与自己的冷眼旁观、狠心利用有着斩不断的干系,便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零不知玖兰正想些什么,却也没有推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只是继续说了下去:“解决第一批Level E的时候,我在现场感知到一个纯血种,但是被他逃走了。后来我想了很久,确定那只纯血种是受了伤,因为我只能通过血的气味进行分辨,他如果没有留下痕迹,我不会那么早就发现他。他的味道与那天伤了信的纯血种一样。现在想来,或许第一次他是故意被我发现的,否则,实在很难想象,一个纯血种会被Level E所伤,并且无法立即复原。”
      “除非那些Level E都是你,而且拥有猎人的武器。”玖兰枢接上零的推测——只是这位纯血帝王的推测听起来更像一句感慨。
      零有些嗔怒地瞪了玖兰一眼,不满道:“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信他……”
      或许是觉出这解释实在有些刻意,反倒强调了自己能理解对方的心意似的,零的目光从玖兰脸上匆匆瞥过,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样子便立刻偃旗息鼓,仓促地咽下后面长长的一串辩解,板起了脸:“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而被他斥责的人却毫无预兆地俯身拥抱了他。
      “等我回来,零。”
      蔷薇的冷香自身边一掠而过,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玖兰枢已然离开。零怔怔地将手指覆上嘴唇——那个人的味道仍然留在那里,为他的主人反复申诉着,就像那人的声音仍萦绕耳边。
      他说,抱歉。他说,相信我。他说,你不是棋子。他说,我不会再袖手旁观。他说,你是我最珍爱的存在。他说,零。他说,零。他说,零……
      那些隐忍太久的心意在被释放的一瞬汹涌袭来,让零难以招架。原本残酷的道路,忽然树起一道温情的屏障,他猛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他一路披荆斩棘,挣扎至此,从未有过退缩,从未有过畏惧,此刻却慌张到手足无措,就像失去了获取温暖的能力。
      他不是第一次吸他的血。可是之前两次,一次是几乎要堕落成Level E,另一次则是受了伤,除了疼痛与欲望便再无暇顾及其它。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明了他的心意。他原本以为那炙热的温度都属于优姬,却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自己。这么说来,或许他与他之间在很久之前就纠结到一起的重重误会,有一部分责任也缘于自己,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而已。突如其来的拨云见日,他除了无所适从,其余的便只剩茫然。
      根植心中的过往爱恨,该如何消除痕迹?
      零直直望向窗外,突然觉得那夕阳太热烈,照在脸上简直要把面颊烫伤了。
      他莫名其妙地气急败坏起来,把自己狠狠摔回床上,呼啦一声蒙起了被子。
      “啰嗦!”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玖兰枢心情很好。他从早晨开始就跟自己打了一个赌。他赌自己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赌那名为锥生零的少年,只要将坚硬的外壳剥裂开来,下面露出来的仍是那颗洁净无瑕、柔软善良的心。从无改变,从无偏移。就是这颗散发着美丽光芒的心,在吸血鬼的夜晚明亮地闪耀,让他向往,让他眷恋,让他沦陷,让他永远也停不下追逐的脚步。
      他知道,那双紫色的眼睛虽然时常冷冽,却从不擅于冷酷。
      就象它的主人,从不真正擅于拒绝与伤害。
      所有对那个人心怀不满的人,都只是不愿去了解他罢了。那个人就像最稀世的珍宝,唯有历尽艰辛,方能一窥美好,而一旦知晓真相,便再也不能放手。
      玖兰枢知道自己是被蛊惑了心神,前方是未知的混乱,脚下是独木的小桥,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来,失之毫厘或许就是万劫不复。可他心甘情愿。
      而且,他赌赢了。
      他许久不曾如此欢欣了。
      他觉得自己终于站在了真正的起点上,未来的路虽然依旧漫长,但他已经有了证明资格的通行证。
      他再也不用独自望着他的背影,黯然神伤。
      月色很好。夜空很晴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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