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程宇 ...
-
我之前有遇到一个人。
这里我就叫他Y吧,我是在便利店认识他的,也不能说认识,我在便利店买东西,总是能见到他。
不过他大概没正眼看过我,Y是那种看起来很温和斯文甚至说圆滑世故的人,但又感觉他本质上特别干净特别正经特别有底线,他身上这种气质很抓人。
Y总是买甜食,我猜他家里有个小孩,那个便利店附近好多幼儿园,所以店里零食总是很精致,口味也就更偏向小孩子。
怎么说呢,Y第一次正眼看我,就抱我了。
好吧,在他眼里,他抱的不是我,是他前男友。
他前男友就用N来称呼吧,鄙人有幸,与N生得十分相似。
而N在几年前不幸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离开了Y。
老实说,我被抱住的时候我有那么几秒钟以为自己是偶像剧主角,男主角在人群中看见了我,并且热情似火地拥抱我。
多浪漫唯美的开篇。
直到很久之后再回想起来,那一天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清晰。清晰到残忍的地步。
我揪出每一点细枝末节,都让人难过。比如Y奔向我的样子太过迫切,Y向我道歉的样子也很奇怪...都可以用忏悔形容了,他就好像如果我没说原谅他他就会立刻死掉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他奔向的人不是我,道歉的人也不是我。
也是那时候,Y跟我签了包养合同。
他全盘托出,一巴掌打碎了我的美梦。
果然,生活没有那么美好,反而狗血满地。
更狗血的是,Y生病了。
在签完合同后,整整三个月,我战战兢兢但连他面都没见过,而他在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打电话给他的秘书,说让他秘书帮忙接一下他还在读高中的N。
然后他秘书就把我拎出来了,毕竟花了钱的。
我打车去他家里,一路上催司机催得差不多是轮子都能冒火星,结果到了,发现他家没人。
他是老板,我能怎么办,只好靠门边等了。
那天我等了三四个小时,不是开玩笑,我当时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羡慕那个N上了。
我想Y肯定没舍得让那个N等过这样久。
有人爱真好,我爸妈可爱我了,可是一个人死了一个人病得快死了。
有个诗人说过,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我本可忍受黑暗。
我就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我想我妈要是知道Y让她的宝贝儿子坐在别墅门口吹半个晚上的冷风,绝对能拔了氧气罩把吊水支架一把糊在他脑袋上。
可我妈病得啥都不知道,她看病的钱还得靠Y给的薪酬呢。
Y回来就开始发病,他给自己造了个美好新世界,然后把自己关里面了,里面N还活着,他俩恩恩爱爱天天演偶像剧。
我开始有点懵。
N死好几年了他再犯病,心眼儿得多大啊,也真够后知后觉的。
然后心理医生跟我解释了好一通,说得赖我,我就更懵了。
什么叫锅从天降,这就是了。
Y面对现实,所以逃避现实。而我让他面对了一次现实,就得再让他面对第二次。
还好,我想,还好我只在起初动心了那么一小会儿。
后面我都只是同情他。我同情Y。别留下的人,也许会更痛苦。
我在Y家住了小半年,越来越同情他。
可我很难受,我有时候感觉,他家里不止我们两个人,还有个无形存在的N。
或者说,只有他们俩存在,没有我。
Y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跟N说。
Y所做的每一个举动,对象都是N。
我什么都不是。
我总是被忽视,也是会恼怒的,有时候,我也会气急败坏地想,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安安静静死着就好啊,为什么还要影响活人。
可我不能朝Y发脾气,我是拿人家钱干活的。
Y后来清醒过来了,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分辨区分开了我跟Y。
察觉到这点可能是在某个下雨天?
他自然而然地递给我另一把雨伞,而没有跟我共用。走在路上时,他的伞不自觉地往身边倾,空出一大块位置。
没有任何一刻我是如此清晰地察觉到N的存在,那是给N空下的位置。
他已经死了,却也永远活着。
Y的伞下永远空出一块位置是留给N的,就像他的心永远是给N的,哪怕N不在,也不会留给我。
我永远比不过他,甚至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又没多久,Y差点死了。
他割腕了,可能是因为和我接触,亲吻过我拥抱过我,所以他又后知后觉地认为他脏了吧。
在此之前我还以为能安安稳稳地过一段安生日子,结果他大半夜一身血摔在地上。
房间里乒乒乓乓一顿响,真的可以用垂死梦中惊坐起来形容我,我冲过去的时候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
再然后,我就听到他朝着我,用我从来没见过的眼泪,一张软弱面孔,喊,小乖。
Y叫N都是叫小乖。
我愿意当他的小乖的,可是他不要,可他也只有我了。
哪怕他再不愿意,也只有我了。
Y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在二十岁出头的我看来,四五年真的已经算很多很多年了。
他变得温和成熟,像个最适合不过的伴侣。
但我见过他不温和的样子,不成熟的样子,在我还在他的梦里扮演N时。
我们之间也是由死亡画上句点的。
在Y三十九岁那年,他如愿死了。
他第一天还跟我一起去了游乐园,牵着我的手,第二天他就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安眠药五颜六色撒了一地。
他又怎么了呢?
我不知道,我有点累,不愿意想了。
Y给我留了一栋别墅,别的地方的别墅,还给他自己留了一块墓地,在N的旁边。
我看着N在墓碑上微笑着的脸久久不语,恍然间觉得那是我自己的脸。那里埋下去的人是我。
Y下葬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到埋葬N的地方,Y这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起码在我印象里是一次都没有,可却认真地要永远把自己留在这里。
谁说他生病糊涂了?他明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不过还好,我不难过。
我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要走,还好,我只允许心动过那么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