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宜情》钟摇摇

4、别有幽愁暗恨生

　　从来都有拉窗帘睡觉习惯的秦烨却特意只拉上一半，于是他如愿以偿地起了个大早。一如往常地泡了杯咖啡，他拿起手机尝试拨打了一个号码，出乎意料之外的居然通了。他沉下了嗓音。
　　小小这日也起个大早，在自己的电脑硬盘上寻找没有写完的文章，一顿发泄似的狂写。她怨怨地发现，每当自己心绪万分时，工作进度特别顺利，待到蔡妈妈起床，小小已经飞速写完两篇专栏稿件了。正因为自己的成果自豪不已，蔡妈妈开始了她的惊呼。
　　小小笑眯眯地顶着妈妈关心的唠叨，看着妈妈精神的样子，她自己都感觉到了活力涌入全身，舒畅的像日光下的太阳花，舒展根茎花瓣。蔡小小喜欢她的职业，多本杂志的专栏作家，这亦是她少时的梦想。或许是继承了已故父亲的文艺细胞，她总能从每个生活闪光点中挖掘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父亲的早逝使母亲一度郁郁寡欢，但蔡小小觉得妈妈是最坚强的女性，妈妈含辛茹苦节约下一分一厘供她读书，她们相依为命。
　　电话铃乍响。
　　是她的新书《站在云端》的出版社的电话，询问她是否同意把自己的书出版日期延后，先交由新时代报连载。这可是个让小小鼓舞的好消息，新时代报是全国发行量最大的周报，能先在这份报纸上宣传自己的书，是小小做梦也不敢想到的事。她欣喜地答应了。
　　她告诉了妈妈，直接拎起电话拨给了秦烨。秦烨在电话那头静静地说道：“恭喜你了，小小。”处于兴奋状态中的小小并未多想他的欲言又止，便挂上了电话。
　　当天下午，她就接到了电话。
　　“蔡小姐，我是金茜，关于你的新书连载，能不能出来一下借一步说话？”
　　小小有些头大，这究竟怎么回事？换上随意的衬衫牛仔裤，小小出了门。用手掩了掩仍有些刺目的午后阳光，她推开starbucks的门。内里比外面有些暖热，夹杂着各式咖啡浓郁的气息，一身淡色正式套装的女子坐在靠窗处，手里拨弄着金属调匙，望着窗外。小小疾步走向她，轻声落座，点了杯柠檬水，向女子点点头：“金小姐。”
　　金茜微笑：“唐突你了。我现在接管新时代报，担任社长。”
　　小小想起前些日子杂志上对金氏财团的报导，金氏的势力遍及水电到黄金，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能。金茜上头有两位哥哥，而这报社，也应该是金氏旗下的了。小小隐隐觉察到了点什么，却不敢向下猜想，金茜是善意的，这点她确定。
　　“我整个看过你的《站在云端》，比之其它同类小说，胜在轻盈温柔的笔触，于是就来找你了。下周一开始连载，可以吗？”一番简单扼要的商讨，让小小对金茜有了比“大小姐”更深的认识，小小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地透出赞赏。
　　“好啦，那就这样！”金茜娇俏地拍拍鼻子，轻吁。
　　忽地寂静下来的两人之间，有些尴尬。
　　“对了，那章《趁虚而入》作为起头，写得很真实，你如何会想到的呢？”金茜支着下巴开口。
　　小小的手在桌下微微一抖，面上不动声色。终于，要开始了吗？又一阵沉寂，小小埋首，像在沉思。
　　金茜居然红了脸，连连摆首：“没关系的，这属于作者的私人问题，不答不要紧的！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
　　小小像是没有听到，记忆之匣一开，回忆就像潘多拉魔盒中被释放的恶鬼，拼命向外钻，渐成洪水之势。
　　大一夏日的傍晚，闷热难当，那股即将下雨的潮湿热气几乎压得人只想趴在地上吐舌头散热。校园中只有寥寥几人走动。小小光是惦记着自己的减肥大记，没有意识到骤雨欲来的征兆。她怨怨地想着秦烨纤纤细细的身板，再想到那些戏诮的“大大”，又突然一转念，一边兴灾乐祸地想象将要读高三的秦烨被书堆埋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一边迈动两条胖胖的腿沿着操场独自跑着。有从篮球场出来的三三两两的男生从操场边拍着球吵闹地走过，小小隐约听见“胖妹”“切”的不屑声，咬紧了牙关更加用力地跑。
　　几声雷无情地滚过，大雨倾盆而下。
　　小小的汗水顺着柔顺黑发妥贴的鬓角堪堪流下。固然从初中起就听惯那些诸如“胖子”之类的字眼，但每每听到，她总是会难过一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谁不希望拥有异性赞赏的目光呢。她在瓢泼大雨中仍不想回寝室，情绪低落地继续跑着。没有人烟，视线却愈发清晰了。
　　“蔡小姐。”后方突然传来男性颇具磁力的嗓音。
　　小小乍地一吓，可脚下被雨淋湿的塑胶跑道不允许她猛地停下，她结结实实地跪倒在跑道上。
　　女孩子要摔倒的时候不是应该总有人扶一把的吗？她在心中哀叹了一声，便一脸恼恨地向罪魁祸首瞪去。
　　没想到那个撑了把黑伞的人慢慢走了过来，一脸闲适，无视她的表情，悠悠地向她伸出了手。明明是个男人，那手却好看得没天理，修长细瘦，节骨分明，指端白暂，还似乎透着莹莹的浅红，指甲修得很圆，短短的精明练达。
　　一片闷热中有了丝微风，吹来清凉的雨味，小小的鼻端闻到了一股类似烟草的气息。
　　那味道让她烧灼似的心肺渐渐凉了下来，再深一口气……
　　小小猛地抬头！有人快步经过她身侧，留下阵阵似曾相识的暖暖的香气，转眼已环住金茜的腰坐在了金茜的旁边。席子觇刀削般的侧脸上浮现一丝温柔，而金茜有些难为情地推推他，娇羞无限。二人旁若无人的亲密让小小从再见席子觇的无措跌入无底冰窖，回忆生生地撕裂。
　　小小呆滞地僵着背坐着。
　　“席子觇，老实交代，你到底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这么奇怪的味道！”彼时小小和席子觇在学校的图书馆，小小托腮，作出一脸凶样的逼供。
　　席子觇从一堆资料中抬头道：“你猜。”
　　可小小从未猜出那是什么，直到再无法望见席子觇的背影，再也没有闻到过相似的味道，这味道无数次溜进她的梦中，换来的只是她自己一声虚空的长长叹息。如今一桌相隔却再也无法问出。
　　小小努力武装出冷漠的表情，对金茜说：“时候不早，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络。”她把僵硬的脑袋再转向席子觇的淡色休闲装，死死地盯着不再上移：“席老师，再见。”急急地向外走去。
　　那记忆里的味道应该从此忘掉，不，早就该忘掉。小小现在才甘愿承认，那定是她从来不用，也从来用不起的某种高级香水，只需一滴，诱惑致命。她一度想尝试征服，却被它腐蚀殆尽，只余残喘远望。
　　starbucks中闲闲坐着的男人，通过落地窗望见无知无觉走过的高挑女孩抬手狠狠拭过眼角的动作的一刹那，收紧了环在佳人腰上的手臂。
　　正在金茜为那一声“席老师”而好奇不已，开口询问的当儿，桌上被主人遗弃的某物唱起了伤感的歌。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歌很寂寞，人也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