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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谢亦桐慢慢悠悠地走在行政楼楼梯上,忽地近处办公室里铃声大响,声音大得连她都有点震。

      她想着,哦,行政楼真够忙的,电话这么响,隔空都震人。

      如常往下走了两步,忽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震感其实来自衣服口袋,嗡嗡嗡的,外面铃声停了它也没停。原来是手机恰好响了。

      是观岛大剧院院长王某强。

      电话一接起来,那边立马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做贼似的。“怎么样了?任务怎么样了?”

      谢亦桐道,“我记得今天是冬至。”

      身处热带的王某强那边传来积极翻日历的声音,然后他回答说,“是冬至,干嘛?喂喂,我派给你的这项工作事关国家安全,分秒必争,我很急,别说冬至,就算过年都是不可能放假的。”

      谢亦桐道,“我不仅记得今天是冬至,我还记得你在冬至的前一天给我打过电话。两个电话只隔了十六个小时,其中八个小时还归睡觉。”

      剩下就八个小时清醒时间,指望着能有什么进展?

      王某强强调,“分秒必争。我很急。”

      “哦。好吧。昨天晚上确实发生过一件事。”

      王某强一下子兴奋起来。“谁死了?”

      “没有人死。”

      谢亦桐这时正好经过操场,朝着操场看过去。

      铁丝护栏围着的那么一大片地方,微微积雪,空无一人。大门已重新关上,沉重的金属锁挂在上面,一动不动。

      她说,“昨天晚上操场传来一声巨响。从学校老师的恐慌来看,它应该跟事发当晚是同一种声音。但大家赶到操场去,操场上什么也没有。”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当时没有积雪,因此也没有脚印。警察来了也是空手而归。除了把一干人等的睡觉时间硬生生抠掉了几十分钟,无事发生的样子。

      王某强沉思片刻,固守己见。“也不一定,可能还是有人死了。死得太彻底,都化成灰不见了。”

      “也许吧。”谢亦桐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操场重新锁门,所有人都回到宿舍楼以后,我看见有人从操场走出来。”

      “谁?”

      “太远了,看不清。很快就没影了。”

      “喔,这就有意思了。”

      “这件事有两种最靠谱的可能,”谢亦桐细细地分析,“第一种,那个人是在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才偷偷进去的。可能是爬铁丝护栏。可能他/她有钥匙。也说不定他/她根本没进去,只是在门口张望——当时操场里面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在我的视线里,假如他/她只是从门口转身走了,也会显得很像是刚从里面出来的。”

      “第二种呢?”

      “第二种,警察在操场四处仔细搜寻的时候,那个人就在操场。但他/她想了个办法把自己藏起来了,谁也没看见,等大家都走了才溜出来。”

      “他/她藏哪儿了?”

      “不太清楚,地上没有。杂物室里也没有。”

      王某强说,“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王某强神神秘秘地说,“很简单,那可能不是人,是个鬼。当你们都在的时候,它隐身了。等你们都走了,它才溜出来。既然它被你看见了——接下来你要小心了。”

      恰逢此时,一阵略有些强度的风吹过来,操场大门的金属锁晃动了,隐隐发出金属尖锐的声音。

      嘶——嘶——

      典型的爆米花式恐怖片背景乐。按常理,再过两个镜头就该以特写方式出现扮鬼的演员那张化妆过度的脸,假如他/她敬业地没笑场,观众们就能不受干扰地发现某些电影化妆师的技术真的不怎么样。

      谢亦桐冷静地说,“我确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那可不一定,” 王某强说,“这个世界这么神奇,谁知道会有些什么神奇玩意。”

      “也许吧,”谢亦桐说,“说不定‘你’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王某强没听出言外之意。他只是十分欣慰地说,“虽然你由于你那坚定而毫无必要的唯物主义信念忽视了一种重要的可能,但是,在别的方面,你的推理还是很有条理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谢谢。”

      “不客气,”王某强说,“我这个人是很讲道理的,做得好就表扬,做得实在太差才骂人。不像我的新任上司,虽然是个传奇人物,但破脾气,跟谁讲话都是冷冷的,从来没有一句好话。”

      “有这么一个上司,你好倒霉。”

      “我也觉得。但没办法,国安这地方又不能跳槽。言归正传,虽然刚才表扬了你,但我还是要强调,这个任务很重要,分秒必争,我很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既然你这么急,那我今天晚上就进操场调查一下好了。”

      “好主意!这完全符合我们这种专门处理紧急事件的特殊部门的第一行动守则——动作要快,时间不等人。要不是现在是上课时间,周围闲杂人等太多,我甚至觉得你应该马上就爬进去看看。你太聪明了!”

      “谢谢。”

      王某强很快乐。“那就这么定了!你晚上进去看看,我明天再联系你,”他顿了顿,忽地语气一变,“等等……”

      “怎么?”

      “……你说你要今天晚上进操场?你自己说你要今天晚上进操场?”

      “对。”

      “那是个发生过命案的操场,鬼知道是不是到现在还藏着什么东西,据我所知一般人都会敬而远之。”

      王某强顿了顿,很诚实地全盘托出。

      他说,“事实上,在我给你打这个电话之前,我自己设想的剧本是:你怕得全身发抖、尖叫着哭个不停,我好说歹说,拿完不成任务就抓进监狱扫厕所来威胁你,拉拉扯扯好几天,然后你才会哭哭啼啼地勉强答应在深夜里孤身一人爬铁丝护栏进黑漆麻黑的操场。”

      谢亦桐耸耸肩。“你的剧本恐怕过不了审核。开场没有一丁点悬念,角色力量完全失衡,叙事发展毫无波澜,而故事内涵则比开场悬念还要低一点。”

      “拜托,我是院长,我不是剧作。而且这不是重点,”王某强说,“重点是你居然这么轻易地就答应去调查了,完全不像正常人。”

      “我不喜欢做毫无意义的事,”谢亦桐说,“反正即使我拒绝,最后也会被你用完不成任务就抓进监狱扫厕赶着去做,倒不如省点挣扎的力气,大家都节省时间。”

      王某强大为叹服。“我真欣赏你们这些高效率的优等生。不过我还是有一点点担心你的安全,我真的觉得昨天晚上你看见的是鬼。”

      谢亦桐说,“我确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说完,她不等王某强再宣扬什么封建迷信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方才那阵小强风早停了。紧紧关着的操场大门和它的锁在寒天里纹丝不动,无声地守卫着里面空无一人的操场。

      大门两侧,长长的铁丝护栏已裹了一层薄薄的冰。如果有人要爬,得做好准备。

      -

      但是,为什么要爬呢?

      冬至夜里十一点多,寒风瑟瑟,学校里已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只远远一幢教师宿舍楼仍亮着三五盏灯。

      又很安静。

      不多时,一个神秘人影出现在黑漆漆的操场门口。

      人影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男式羽绒服,脑袋上带着尖尖的羽绒服帽子,整张脸都躲在帽子阴影里,脚步谨慎,几乎听不见声音。

      活像一颗暖乎乎的黑色椭球体上边顶了个小圆锥,鬼鬼祟祟地在深夜里乱晃。

      人影在大门前立定,帽子左右轻轻动了动,眼睛在阴影中扫视周围。没人。安全。动作要快。

      人影从兜里摸出一枚东西。

      小小的,银色的,深夜里看不清。那东西被伸进了锁眼里,几不可闻的一声响,锁开了。是电子万能.钥匙。

      人影把钥匙揣回兜里,无声无息地溜进了大门。

      操场很空阔,没有灯。所有的光源都在几十米外的铁丝护栏外边,这地方好似夜光里一片遗忘之地,所有东西都被吞进了黑暗里,没有声息,与它融为一体。

      人影在操场上不紧不慢地走。没有灯,周身看不见,走了也像是没走,困在黑暗里一般原地打转。

      黑暗寂无声息。只有寒夜,给人以冰凉的触感。

      人影忽在地上踩到一个轻微凸起,停下来,蹲下,伸出带了防护手套的手在地上仔细摸了摸。没有异状。只是一个普通的地面凸起。走走停停好几次,一无所获。

      这样大的一片平地,若真藏着什么东西,会在哪里呢?恐怕什么也藏不了。

      于是人影走到操场角落的杂物室前。这间小铁屋并不大,平时是用来堆放体育器材,还有两三张椅子,偶尔为体育课上感到身体不适的学生提供休息处。

      人影一手摸上了杂物室的门,一手又从口袋里摸出电子万能.钥匙。

      这时,操场外面忽传来人声,嗓门很大,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是教师宿舍楼的马阿姨。

      马阿姨似乎正打着电话。“哎!哎!知道了知道了,芳芳你别急啊,别耽误医生做事。妈马上回去!你爸也真是,这么大年纪人了还喝酒……”

      人影一动不动地伏在杂物室门上,一声不吭。打着电话的马阿姨从操场一端快步走到了另一端,丝毫没意识到那无声无息的黑暗里站了一个人。

      等马阿姨的声音彻底消失在校门外,操场黑暗中,伏在铁屋门上的人影凝神听了听周围动静,确认无事才又开始开门。

      细细的电子钥匙伸进锁眼,无声而迅速地探测了锁眼内部结构,不到一秒种,算法算出了开锁方案。

      锁开了。

      门是老门,门合页有点生锈,稍微一推,轻轻地有些动静。人影动作谨慎。

      这时候,又有人声从操场外面传来。好几个脚步声,夹杂着笑,是几个年轻老师刚结伴吃完宵夜回来。

      结伴的人群,步行速度一般等同于他们中间走得最慢的那一个,再加上笑笑停停,好半天也还在操场附近打转。

      杂物室前的人影耐心地等着。一手紧拉着只开了一条小缝的门,避免它在夜风里发出不该有的动静。

      老师们终于走了。

      人影继续慢慢地开门,动作很谨慎。

      忽然,门遇上了阻力。

      那阻力很低,若不是开门的力道比它更低,恐怕一下子就把它盖过去了。

      人影思索一番,蹲了下来,伸出手,从门沿最底下缓缓地摸上去。越来越高。人影站了起来。继续往上摸,直到高高踮起了脚。

      摸到了。

      黑暗中,门在高处牵着一根细细的线,连接着门框。

      这样细的线,作用自然不是阻止人往里走。推门时但凡缺个心眼,用力稍大一些,那线就直接断了,无声无息落在地上,旁人即使看见了也不会多想什么。

      ——但是,那个给门连了线的人若是看见了,就会知道有人曾在暗地里进过这座房子。

      一个正常人是不会有随身带细线的习惯的。要是进去,没法还原现场,会让暗地里那人逮住了线索,打草惊蛇。

      但——平平无奇一座小屋子动了这样的小手脚,这间屋子确实有问题。

      人影缓缓地把门重又关上了。趁着四下无人,无声无息地溜出了操场。

      -

      谢亦桐进了自己的屋子,换上珊瑚绒家居睡袍,随手把脱下来的男式黑色羽绒服叠了。

      这羽绒服设计得很用心,虽没什么所谓的时尚痕迹,但很耐看。银色的拉链像小小轨道上一列小小的车,从下到上驶过去,带人离开严寒,走到温暖的地方。

      不过,加绒的款式多少有点臃肿。穿在身上,让她活像个椭球体。

      她把这衣服塞进衣柜最底下,摸出手机。

      十几个未接电话。

      全是王某强打来的。

      刚要把这些未接电话记录抹掉,碰巧一个电话又打进来,她随手接了。

      “你不是说明天来问?”

      “这谁等得及啊,”王某强很兴奋。“怎么样怎么样!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我找到一根线。”

      “要线干什么,我们是大剧院,又不是蜘蛛网。我是问线索。”

      “线索就是这根线。操场角落里的杂物室有问题,我稍微准备一下,明天再过去看看。”

      “时间不等人,为什么非要明天?”

      “因为人要睡觉。”

      王某强颇有不满地嘀咕几句,但,时间毕竟晚了,他自己也困了。“好吧,那我明天再联系你。”

      “你觉不觉得你联系得有点频繁?”

      “我说过了我很急。”王某强说,“不过,虽然我很急,我还是会对下属进行基本的人文关怀——不像我的暴脾气上司——你大冬天爬了铁丝护栏才进操场,即使戴了手套,也得注意一下手上有没有伤口,有的话及时处理一下。”

      有时候,有些人的人文关怀只能听前半部分,因为他很快就会暴露真实意图。

      王某强接着又说,“不然万一伤口恶化,你花时间去住院,任务不就耽误了?”

      谢亦桐毫发无伤的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精致的电子万能.钥匙。她说,“谢谢你的人文关怀,我会给我爬护栏的伤手上药的。”

      忽然,她脚下闪过一种不祥的动静。她立马望过去。王某强似乎仍在电话另一端叽里呱啦地讲着什么废话,但她没听。

      桌子底下,伏着一只约莫一根指头长的、胖胖的、黄色的——甲壳生物。方才从她脚边窜过去。

      谢亦桐本能地站了起来。

      她并不胆小。不怕黑,不信鬼,可以从容地深夜里孤身一人在发生过恐怖血案的寂静操场上不紧不慢地做调查。

      但,俗话说,人无完人。大概胆也少有完胆。在她的胆子上,有一个在讲究卫生的现代文明社会里挺常见的小洞。

      这个洞叫虫子。尤其是甲壳类。

      那虫子不识好歹地往她这边冲了一小步。谢亦桐往门口退了一大步。

      那虫子不识好歹地又往她这边冲了一小步。谢亦桐又往门口退了一大步。

      那虫子拍拍翅膀,嗡地一下地飞了起来。谢亦桐立马拉开了门,不等看清它到底往哪儿飞了,门已嘭地一声关上。

      她安全地达到了屋外,不过,安全归安全,走廊上有点冷。

      而且,人作为社会动物,需要遵守很多不成文的潜规则——例如,一个人不该睡在宿舍走廊上。轻则被人围观和指指点点,重则感冒着凉住进医院,换了一个地方被更多的人围观和指指点点。

      谢亦桐想起热情十足的马阿姨今天早上曾说过,但凡屋子里有虫子之类的灾难,尽管去登记台找她。

      ——不过,两人不熟。

      ——而且,她从来没有拜托别人帮忙的习惯。无论大事小事,总是自己一个人找办法解决。

      虽然时间已很晚了,街上的店面大多早就关门。但,也许会有些二十四小时经营的便利店,也许他们还卖杀虫剂……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下楼去。

      到了一楼,亮着灯的大厅里空空荡荡的,登记台上堆了一大堆瓜子壳,却没有马阿姨嗑瓜子的人影。刚才她在操场上偷偷撬门的时候,马阿姨一边接电话一边出门去了。

      碰了巧,免了被盘问。

      但是,也因马阿姨走了,大厅里空调关了。有点冷。而外面只会比这里更冷。

      出来得匆忙,谢亦桐只穿了一件珊瑚绒睡袍,光着脚踩在棉拖鞋里。这珊瑚绒是只保暖、不生暖的料子,在屋里穿叫舒适,在外面穿就叫傻子了。

      但要是往回走,虫子就在里面……

      踌躇间,深夜的寂静里,外面有脚步声近了。

      大门轻轻推开。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

      半晌后,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来。“这么晚还不休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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