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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难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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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白微冷不防赴京,冷不防回来,大太太是疑惑的。
不过在她看来,最要紧的还是女儿在西京的生活,霍青荇在西京的生活没有受到打扰,她心放下去一半。
在外求学的女儿好好的,养在家中的“女儿”忽然有一天修起心理学,她更纳闷了。
宋薄秋出身宋氏,正正经经书香世家出来的嫡长女,心理学这门学问她有听过,略懂皮毛,再深的就不是她能研究的。
白微人聪明,天生读书做学问的好苗子,人才辈出的燕大,她能在代表团里得了谁也无法指摘的名额,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白微偏要赶在这个要紧的节骨眼分散精力。
白日要忙,入夜还要苦修,宋薄秋看着心疼,勒令家里所有人不准打扰白微,一日三餐尽心伺候,争取最大程度上做好养女的后盾。
有她在,白微更能一门心思地投入进去。
心理学是门很精神的学问,囊括的范围很多,即使是她,也不是说学就能会的,往往要多多请教大洋彼岸的克里斯前辈,真正沉浸进来,时间过得飞快。
眨眼一个月过去。
大学生放假早的,这会已经擦拳磨掌准备回家。放假晚的,譬如京大、燕大,还要再熬大半月才能解放。
白微学海泛舟,兀自沉醉,鲜少理会外人外事,难为她忙成这样子也不忘和人的约定,准时十天一次通话,给了远在西京的霍少爷莫大的慰藉。
又一次通话结束,霍青荇忍不住发呆。
沈筠扭着纤腰来到她身边,噙着一双含情美目看了几秒钟,缠人地坐在心上人大腿:“阿姐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好好读书,好好恋爱……”霍青荇失笑:“又比以前多加了一点,好好做人。”
沈筠噗嗤一声笑了:“阿姐好爱操心的性子。”
爱操心吗?
这话对也不对。
阿姐……其实是个挺冷淡的人,罕有人能进入她心里。
她最大的幸运,是早早入了阿姐的心,被纳入可信任、可依托的范畴。阿姐不爱操心别人的事,也懒得为无关紧要的人伤神。
她修心理学……是为了我吗?
霍青荇又在走神。
“阿荇……”沈筠环着她脖颈,身体的香气钻入鼻腔,无声中散发致命的诱.惑。
她低声一叹:“天不早了,阿筠,咱们好好歇息?”
沈筠定定地看她一眼,慢慢吞吞离开她的怀抱:“那我回房休息了?”
“嗯。”
沈大小姐不情不愿地走了。
霍青荇躺在床上,挂在脚面的拖鞋落地,她捂着脸,放在床头的座机不打招呼地突兀响起来。
“惊蛰。”
“阿娘?”
她坐起身。
天色很暗,宋薄秋赶走有心亲近的霍云舟,裹着浴袍和女儿在房间打电话,言语间忧心忡忡,又有一股不好明说的怒火:“你猜猜,今天白天,微微问我什么了?”
“问什么?”霍青荇捏着话筒,隐约察觉亲娘隐而不发的怒气。
“她问我,对沈小姐这个未来儿媳满不满意,又说起女子生养一事。”
“嗯?”
“她还旁敲侧击地问我,喜欢孙子还是更喜欢孙女。”
“……”
白微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这样的人做事说话,哪怕闲聊,也不爱说没营养的废话。
霍青荇的心一沉。
喉咙上下翻滚。
大太太的声音凉凉的,鱼白色的浴袍勾勒出一把细腰,保养的太好,看着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浴袍领口大开,露出半弧圆,她气得要死,反而笑出声:“你再猜猜,白日她请我进房,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
代表不安定的吞咽声顺着话筒爬到耳畔,宋薄秋胸前剧烈起伏:“惊蛰,哪有当弟弟的堂而皇之送姐姐胸衣的?尺寸、喜好,样样拿捏的不差分毫,你可真是个‘好儿子’、‘好弟弟’啊!”
她压低声量,眼底既忧且怒:“你要毁了你自己吗?我把全部的希望、心血压在你这里,你也要毁了为娘?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若非她比微微多吃了十几年的米饭,没准真要现出马脚。
“娘因为你的缘故拿她当亲女儿看,你又做了什么?你送她胸衣,你在想什么呀我的‘好儿子’,你把秘密亲手送到她手上,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娘知道你忍的辛苦,可十几年都过来了,你不能再忍一忍?”
好歹熬到霍云舟死的那天。
为了咱们母女二人的性命前程,你不能再忍忍?
你对微微是哪种心思,真要娘狠心戳破?
你对她是‘姐弟情’,还是不知不觉生了不该有的妄想,还是那句话,十几年都相安无事地过来了,你急什么?
哪家的弟弟会去念念不忘长姐的好身材?
宋薄秋一颗心又冷又沉,惊惧浮上心头,她不敢戳破女儿或许自己都没察觉的隐秘心事。
两根电话线,一南一北,至亲母女,两两沉默无言。
霍青荇低着头,再开口音色沙哑:“娘,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吗?”
“……阿姐不会影响娘的计划,她是可信的。这一点,娘比我清楚。”
“是,我清楚,我清楚微微是怎样的人,所以我费心遮掩过去了,打消她可怕的猜测。现在这会,她大概觉得你有病吧。”
“……”
“你呀,做事前多用脑子想想!”
“娘……”
遭她劈头盖脸一顿骂,霍青荇情绪低落:“我太孤独了……”
宋薄秋眼圈起了薄红,忍下那分不合时宜的凄楚,她问:“你和沈小姐,是逢场作戏,还是动了真心?”
今晚的阿娘,问出口的每句话都仿佛一把尖刀,正正地扎在霍青荇心口。她一扫寂寥,扯唇一笑,抱着话筒躺在床上,痛色一晃而逝,她语气漫不经心:“娘,我大概真的有病吧。”
脑袋嗡地一下,宋薄秋身子一晃。
电话里声音仍在继续。
“我是动了真心,没准以后娘还能多个儿媳妇在膝下尽孝,我不喜欢男人,我天生爱女人……我和阿筠是真的在谈恋爱……”
天生爱女人……
真的在谈恋爱……
宋薄秋气息一滞。
砰!
大太太直接把座机砸了。
通话被迫中断。
霍青荇疲惫地丢下话筒:“又想要我做如假包换的霍少爷,又要我是个正常性向的女子,可能吗?”
生来作男儿养,霍云舟以父亲,更以男人的身份,毫不避讳地对“儿子”言传身教。
告诉她怎么欣赏女人的美,提醒她男人的事业永远比女人重要。
从她的视角来看,看到一个更真实更残酷的霍云舟。
标准的大男子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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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这两天心情很差,唯有不怕死的二姨太敢在她面前多嘴多舌。
寻常时候宋薄秋不爱搭理这个笨蛋美人,但这回二姨太撞了枪口,毫不意外地被怼得体无完肤。
最爱挑事的人都学会了老实闭嘴,家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僵冷。
偌大的家,能得她好脸色的只有一个白微。
大抵仍是觉得辛辛苦苦养好的女儿背地里对白微生出不该有的妄想,身为母亲,宋薄秋有愧养女。
所以对白微,她还是一个挑不出错来的好母亲。
霍云舟也遭了妻子的怼,几宿都睡在书房。
霍老夫人为此找到儿媳,安慰几句,看在她老人家的面子上,宋薄秋火气渐消,但心气还是不大顺,不顺的表现是,那个戏子又被“打入冷宫”了。
今天大太太出门访友,霍灵绯当了好些天的哑巴,头顶没那座大山压着,觉得自己又行了,一边涂抹指甲油一边和白微小声嘟囔:“大太太这顿火气来得邪门,也太反复无常了,这戏子,我记得是沈小姐送来的,西京醉园唱功极好的角儿。人刚送到家,大太太喜欢得不得了,后来沈二老爷刁难大哥,死活不要大哥登门,大太太恼了沈家,好多天没听戏。事情解决,霍沈谈起合作,才又开始听戏了。”
她嘴角一抽:“这才过去多久啊,大太太变得太快了,竟要把这戏子赶回西京,这不眼瞅着给沈小姐没脸吗?”
“说赶回去,人不是还在家?”
“是在家,但那是有爹爹出面,爹不张嘴,人铁定要送回去了。”
白微手里捧着专业书,心思一飘,细细琢磨,琢磨来琢磨去,猜测这事儿没准真和自己有关。
大太太这么恼,估计是没法接受好好的“儿子”心理出了大问题。
起初她也没法接受。
可再震惊,惊蛰也还是惊蛰。只盼着有朝一日她能通过所学的知识帮到她。
“嗐,算了,我操的哪门子心?我娘都不敢招惹的人,我哪来的狗胆?”
霍灵绯站起来:“我出去玩了,你继续学习吧。”
“慢走。”
富家千金的生活多姿多彩,霍灵绯非常对得起霍二小姐的头衔,学习不上心,玩起来宛如一条疯狗,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尝试过几次,白微死了心。
霍灵绯好与不好,认真来讲,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她头也没抬。
霍灵绯走前看她几眼,用力地跺跺脚:算了!也是她痴心妄想了,白微这样的人,生来和她不是一路人,难道她还指望对方高看她一眼?
她和霍青荇才是一路人。
霍青荇看不上她这个妹妹,白微又哪能看得上?
她前脚走,后脚,白微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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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霍云舟、宋薄秋两位大家长压着,霍家的小辈最近玩疯了。
二小姐见天儿找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小姐妹玩——适逢制香世家出身的宫六小姐在应城开办的香楼正式开张,她带着小姐妹们前去捧场。
与她相比,一母同胞的霍二少爷日子过得更为糜烂。
霍青润几个月来心情郁郁,很不得志。学业上没进步,隔三差五挨霍云舟骂,情场上也不得意,他在兴平坊看中的姑娘,还没来得及帮忙赎身,人就做了别人的五姨太。
“霍二少爷?比起大房生的真正宝贝疙瘩的大少爷,他算个屁!”
“抢他的女人?这是他的女人?那也得有人认啊。”
老男人恶劣地挑起女人下巴:“美人儿,你说,你是谁的人?”
谁的人?
自不是他霍青润的人。
霍青润醉醺醺地出了兴平坊,旁人的讥笑羞辱不停在脑海回荡,他恨极了那些人,恨极了大哥……
一嫡一庶,嫡子就是高高在上的云,庶子哪怕晚了半年出生,哪怕生他的人是谢家女,一日为庶,一辈子都是霍青荇踩在脚下的烂泥巴。
凭什么?
他们凭什么!
“二、二少爷?”
“滚开!”
管家被他用力一推搡,差点栽倒。
霍青润回了家,找不见霍青荇的影,被酒精麻痹的脑子终于有了一分清醒:“不在这……”
怨恨心起,恶从胆边生。
霍青荇不在这个家。
凶巴巴的老女人也不在……
有人在叩门。
白微合上书本,捏了捏眉心:“谁?”
“我,青润。”
霍青润?
白微眼里聚起浓烈的厌恶。
“姐,我有事找你,你能出来一下吗?”
“姐?”
门从里面打开,白微双眸审视,观他喝了酒,眉毛蹙起:“有什么事,酒醒了再说。管家,先带二少爷——”
“白微,你去死吧!”
他大叫一声,骤然暴起。
霍灵绯耷拉着一张脸回家,还没进门,率先听到丫鬟的一声尖叫,她快步跑进来,看到可怕一幕——
白微从二楼高的地方滚下来。
她哥狰狞着脸,眼里是恨毒了的杀意。
“哥……”
她四肢冰凉。
其乐融融的假象终于被撕开。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哥放着霍青荇不动,竟然对白微下手——他要害死她,好痛痛快快地报复那个人……
“哥!”
霍灵绯一声哭叫。
唤醒霍青润几近于无的理智。
害了人,眼见人滚落在地不动了,他才晓得怕,慌不择路跑开。
“大小姐!”
“大小姐!”
“有、还有气儿……”
家里上上下下好多人一齐动作,独剩霍灵绯一人若孤魂野鬼,神情恍惚。
完了。
她扑通跪倒。
霍青荇不会善罢甘休的……
完了。
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