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落魄道士（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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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几个月过去了。
时间迈入六月，山上的桃花都落了许久，聂小倩近日来干活，已经没有那种被压制的感觉了，方杯阑说，那是因为她身上的怨气已经被洗的差不多了。
就连自己的猫身，都变得通体雪白了，是一只白白的颜值很高的小猫了，只有一双通红的眼眸，根深蒂固，没有变化。
方杯阑说，这是因为聂小倩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洗白了身上的怨气。
现在，需要的做的就是最后一步，也就是洗去最后的一点怨气，将眼睛变回曾经的黑色。
时间长了，聂小倩已经弄明白了方杯阑让自己干活是为了什么，这是为了他们好，就算是山上最放荡不羁的妖怪，都不会嫌弃自己活得太久了，所以现在也不用强制，妖怪们有一个算一个，都非常自觉的干活，如果被放出来，隔一段时间，也会进去，黑山侧，变成了所有妖怪都熟悉的地方。
他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这里所有的每一块山壁。
要说起来，黑山老妖是其中最凄惨的。
是半路被抓进来不说，头顶上还有一座大山，就算有能力反抗，也因为不敢违抗楚不渡的命令，而只能在这里搬砖，在后来，聂小倩因为对力量的掌握越来越娴熟，实力大增，反过来吊打黑山老妖，于是多重原因下，黑山老妖反而是待在黑山侧最长时间的存在，他倒是不怎么乐意，但谁在乎他的想法呢？
聂小倩漫步在黑山上，退开道观的大门，方杯阑正在里面等着他。
看见他进来，微微一笑：“准备好了吗？”
聂小倩苦笑：“没日没夜的干活，现在自由了，反而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方杯阑：“你可以下山了。”
聂小倩还想说话，却感受到了一阵柔和却不容拒绝的风，眨眼间将自己送离了黑山的范围。
她心下叹息一声：就算经过了这段时间，已经觉得自己够强了，还是会再次感受到方杯阑的高深莫测。
这么想着，聂小倩知道，她是时候离开了。
在聂小倩离开不久，方杯阑和楚不渡的身影出现在山脚下。
楚不渡微微上扬的眼尾紧紧盯着方杯阑，凑近到他的面前，语气中是看透了一切的通透：“跟上去？”
这么长时间，方杯阑早就习惯了楚不渡的凑近，面对这样突破安全社交的距离也没什么反应，而是撇撇嘴：“你又猜到了？”
楚不渡：“你也没想藏。”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下一秒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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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目的的聂小倩走走停停，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色熟悉的让她落泪，兰若寺的大门就在面前，她竟是无意识地走回了兰若寺。
从前，她觉得这扇门，关闭的是她的一生，可能再也没办法走出来，结果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现在她站在这里，脱离了以前弱小的视角，才明确地意识到，兰若寺只是一个普通的寺庙。
而带给她昔日噩梦的树姥姥，在几年前，就丧命在燕赤霞的剑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释然地笑了笑。
在之前，即将堕入厉鬼的时候，她唯一的牵挂就是之前和她一起受苦的姐妹们，哪曾想，自己根本忘记了树姥姥早在几年前就死了这件事呢。
树姥姥死了，被她控制的女妖女鬼们，自然就自由了。
聂小倩神色复杂地推门而入。
没有了作威作福的树姥姥，这个废弃的寺庙，早就被一些孤魂野鬼占据了，这会儿看到了聂小倩这个浑身散发着强大气势的女鬼进入，一哄而散。
聂小倩站在了莲池边，池中的鱼儿还在无忧无虑地吐着泡泡，她绕着兰若寺转了一圈，在昔日自己站的位置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最后拾起了一个树枝，在曾经姐妹们告诉她的位置上挖了起来，在挖断了两根树枝之后，土壤之下，终于露出了森森白骨，因为一直被掩埋在地下，还带着腐植的复杂气息，聂小倩丢掉树枝，动起双手，将白骨全都整理了出来。
在一处绿意盎然的树下，挨个埋了下去，亲手做了一个衣冠冢。
她沉默着看着眼前简陋的衣冠冢，仿佛被打了气，转身，将其他姐妹，她知道的，全都重新安葬了起来，就安葬在景色优美的树下，一字排开，几个姐妹作伴。
最后指甲都要崩裂，渗出血丝，她也没有停止，聂小倩明明可以用法术来做这一切，但她没有，在一个个安葬的过程中，她仿佛将自己的灵魂也一次次地安放了。
从心灵深处，觉得自己被放开了。
清晨到夜晚，夜晚到清晨。
整整一天一夜，聂小倩将曾经的小姐妹的骸骨，一个个重新安葬了起来。
看着焕然一新的衣冠冢，她笑着笑着眼角就泛起了泪花，但整个人仿佛重获新生。她默念着：不管你们现在身在何处，是投胎了还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活着，但希望大家生来灿烂。
这么想着，聂小倩终于感觉自己的心头一轻，走之前，转身朝着衣冠冢们挥手，大声地同她们道别：“有缘再见了大家！”
清晨的朝阳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在她的身后，树下的衣冠冢静静地伫立着，风吹过，仿佛女子的银铃笑声。
楚不渡与方杯阑现出身形，他们看了一眼聂小倩的背影，对视一眼，方杯阑说：“她真正地走出来了。”
楚不渡：“有你帮，是她的幸事。”
方杯阑闻言笑了：“说得好像我身边某人没有出力一样。”
楚不渡斜了他一眼，跟着笑了。
“因为，怎么也想看到她能走到哪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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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兰若寺，聂小倩一身轻松。
她漫无目的的走，渐渐有了人烟，竟是有个小镇，聂小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眉眼弯弯，逛了起来。
此时正值端午节，“造粉团、角黍，贮于金盘中”，街上叫卖的人有许多，聂小倩一路走来，看到的是人间烟火，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围了一群孩子的糖葫芦和糖画铺子、更有各式各样的吃食、夹杂着小商贩的叫卖声，让聂小倩恍然如世，这样的光景在她的记忆里仿佛是上辈子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聂小倩抬头望去。
一家包子铺的前面，蒸笼被打翻在地，里面的包子被拿走了两个，在不远处跌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老男人，他肮脏的手上紧紧抓着两个热腾腾的刚出炉的包子，不管包子烫嘴，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烫得发出“呜呜”的声音。
街上的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对那个老人投去厌恶的一瞥，细碎的声音传到聂小倩的耳朵里。
“又是这个老乞丐，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几回了？”
“我看着他手脚也没问题啊，怎么还抢人家包子铺呢？”
“还能是因为什么，包子铺的老板娘只有她自己，好欺负呗。”
“大端午的，晦气。”
“可不是，我听说之前还是个什么官呢。”
“你说谁？这个乞丐？哈，那我还是皇帝呢！”
“哈哈哈哈。”
不知哪句话被那老人听到，刺痛了他，他双手抱头，将脏兮兮的脸藏在了臂弯里，一缕缕的发丝乱糟糟的遮住了视线。
包子铺的老板娘将菜刀往菜板上一掷，冷哼一声：“最开始看你可怜，给你几个包子就算了，还来？这是把我当软柿子捏了。”说完，她清喝一声，“来人！”
话音落下，从里屋走出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走路时身上的肌肉都在发颤，他看了老板娘一眼，二话不说就往老乞丐身上招呼，这个体格上去踢一脚，老乞丐就惨叫一声，将自己缩成一团，被打的呜呜咽咽。
聂小倩皱眉，稀薄的同情心升起，一边感叹，自己可能真的不是那个满心杀戮的恶鬼了，一边快步上前，将手里的碎银递给狐疑看着自己的老板娘。
包子铺的老板娘得了银子，就让自己的汉子放手了。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
聂小倩蹲在老乞丐的身边，将剩下的一些碎银放在他的膝盖旁边，轻声道：“这些银子你拿着，不要再去抢东西了。”
老乞丐瑟瑟缩缩地伸出手，将碎银抓在了手里，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多谢好心的姑娘。”这么说着，他抬起头，顺着头发的缝隙向前看去。
然后就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熟悉的仿佛要落泪的面容，喉咙滚动，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最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声音陌生到让宁采臣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小、小倩？”
聂小倩一愣，眼睛落在他的脸上，细致地看他，从那脏污依稀辨认出了熟悉的面容。
“宁采臣？”
不管是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还是口中的不敢置信，都深深刺痛了宁采臣的心，他抬起袖子，妄图遮住自己的面容，然而他一低头，看到的却是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衣衫，深深的溃败崩溃袭击了他的心，这让他低着头，不敢面对容颜依旧的昔日妻子。
聂小倩慢慢站直了身体，神色冷了下来，她冷声道：“竟然真的是你。”
宁采臣无地自容，紧紧闭着嘴巴，期期艾艾，最后挤出了一句：“我一直在找你，你，你还好吗？”
“……”聂小倩觉得可笑，非常可笑，于是她就笑了：“好，当然好。”
“你的眼睛怎么了？”
宁采臣听着她的笑声，心如刀割，但怎么也不想错过这次见面，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张了张嘴，但视线落在妻子如多年前娇艳的面容上时，却如同烫到一样，匆匆移开了。
聂小倩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狼狈的男人，他老了，鬓间有了白发，英俊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身形佝偻，再不复曾经勾动她的心弦。
隔着岁月的距离，聂小倩恍然觉得，自己当初为了这个男人的执着，可笑得很，甚至因为他差点堕入厉鬼道，如今想来，真的不值。
他失去了让她心动的模样，也让她失去了报复的心。
聂小倩突然想起方杯阑对他说的话：你就不想看见多年后，垂垂老矣的宁采臣，再次看到你风采依旧时的表情吗？
现在她看到了，却失去了报复的快-感。
长久的沉默让宁采臣浑身都不自在，他试图说些什么，来拉一拉他们之间的距离，但他的脑子本来就很乱，于是话语也显得混乱不堪。
“你、这些年你都在哪？可还回、回去过……”声音越来越小，宁采臣看着面无表情的聂小倩，也察觉到自己的苍白无力，他慢慢住了口，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冲散了脸上的脏污，留下两道显眼的泪痕。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道歉，是我对不起你啊。”
他絮絮叨叨地道歉，试图表达自己悔恨的心。
聂小倩在对方想要上前抓住自己的时候，后退一步，让那双手落空。
她长久的沉默着，最后轻笑一声。
这声突兀的笑声，让宁采臣的忏悔戛然而止。
聂小倩连退两步，移开了注视着宁采臣的视线，大步退去，她笑了起来：“不，是我错了。”
“心中执迷，尽数散去。”
话音落下，聂小倩的一双红眸从瞳孔深处，一点点渗透出黑色来，眨眼间，黑色全然覆盖了外面的妖异红色，再一眨眼，一双晶莹剔透的黑眸，在日光下熠熠发光。
聂小倩心有所感，手指碰了碰眼眶，站在此处，才有了脱胎换骨之感，视线都变得清亮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释然一笑，不再管还在地上的宁采臣，转身离去，落下的衣袖如云朵飘飘。
宁采臣心中恐慌不已，慌忙起身追上去，却在几步外，摔了在了地上，身上的疼痛不及心中的苦痛，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日渐衰老的身体却不配合，最后泪水汹涌地落下，滴在了地上，溅起纷纷灰尘。
“别走，别走！”
他哭得凄惨，聂小倩却一次都不曾回头。
宁采臣痛苦万分，他有种预感，他永远地失去聂小倩了。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落魄道士（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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