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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重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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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难怪薛竹听到小重山这个名字时惊讶了一下。
估计她跟大多数人一样,小重山这个名字儿时耳熟能详,总以为早已作古的了。
小重山乃是一代粤剧大老倌,其名剧《卖油郎独占花魁》那些年头唱响了岭南各地。
又有其独创的“重腔”,抑扬婉转,气息清朗,一曲绕梁,三日不绝。
更何况其女儿身的戏台扮相俊美,书生青衫水袖一甩,说不出的风流俊逸,款款一曲就已是缠绵不尽的潇洒倜傥了。
那时候这样的清俊文武生,可以说是风靡万千戏迷了。可惜这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后小重山也只是登台过几次而已,待其晚年更是彻底隐居了,戏迷难得有幸睹一面。
咕嘟灌完一碗粥,薛竹就迫不及待赶紧上网搜索小重山的资料看看。
边盯着屏幕边嘟哝道,记得小时候家里是堆着很多小重山啊红线女啊的黑胶唱片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出来呢。
唐婉懒得睬她,让她一个人嘀嘀咕咕好了。盘算着三天后的葬礼怎么去才好。方才小重山的弟子说话含含糊糊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觉着有几分蹊跷。
正这么想着,心里猛地突突一跳,那东西原先是给师母留下的,不会是……
过了好一会儿,薛竹嚷嚷要她过去看。
原来是小重山八五年的《卖油郎独占花魁》,一个小生扮相的人兀自站在戏台上,拿着帕子往卧倒在榻上的花旦拭去,视频有些模糊,但是那声音可是听得真切,小生一唱三叹,举手投足,端的是知情识趣秦小官。
薛竹道,这个曲子我听过的,家里经常放呀。不过人是第一次见呢,啧啧,真是俊俏呀。
说着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过了一下又道,不过戏台涂得都是粉,真人怎么样呢?
唐婉见她这副花痴样,轻笑道,真人嘛……真人也是这般模样的。
是的,似乎那人台上台下都差不离的。
唐婉想起自己曾有幸听过她的一出戏,那时还没有戏装加身,平常衣衫。
小重山站在院子中间,做架一摆出来,更待得平喉声出,就是声音已令人如痴如醉。
何况戏文典雅,含蓄的字句当初仿似字字落在心头,吹笛人有意放慢节奏,呜呜咽咽。
这时的小重山似乎已经不在这个院子中,她真的是在花魁的阁楼上,正在款款诉衷肠。
那个情深意重,最会帮衬的卖油郎秦重就已是她,她便是他了。
5.
那一晚是唐婉唯一一次亲眼看到小重山在自家的院子里登台演唱。
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株梅花和角落井边的一丛竹子,月光如水,竹影疏朗。
仿佛除了面前的花魁娘子,醉倚卧榻,小重山眼中已经没有任何人。
她一心一意地唱着长年的相思之情,又藏不住对醉娇娥的怜惜之意,忍不住凑近花魁娘子。
跟她在院里唱戏的正是唐婉的师母啊,唐婉想起那晚的景象历历在目。
那阵子师母每逢月中十五六七的样子,便会带上唐婉去小重山的府上登门拜访。
小重山早就托病闭门谢客了,就算是什么要人想一睹庐山真面目也要求人引见。
但她家高高的门槛似乎对师母从来都不存在,爱几时去就几时去。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重山的情景,得知师母要来,她早早站在院子里,一袭白布衫。
面目温和,似是一位寻常老太太而已,旁边的竹子摇摇晃晃,小重山的目光在唐婉身上稍一停留,有几分好奇。
可能是师母从来没带人去过她府上吧,只见师母和她两人客客气气,所谈也不过是天气饮食之类的琐事。
师母碰到了新茶上市,或是有人送来哪里的好酒,都会给她送过去,她也客客气气地收下了。
唐婉从未见过这么温雅的女子,她语言不多,眉眼传神,经常有种错觉,她不沾丝毫尘俗气。
而且她家里人很少,除了几位嫡传弟子常来问候,就是一个伺候多年的煮饭阿婆,和一位管家兼花匠,照顾她院落里大大小小的几十株花。
有时候她也会在院子里指点弟子,碰上这场合,师母也不露面,坐在厅子里慢慢啜茶候着。
看小重山忙不过来,想走的时候就走,小重山也不多做挽留,这两人的相处真是奇怪。
唐婉觉得自己师母有些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的派头。
有时这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在庭前的长廊上,铺好躺椅,两人对着冬日暖阳,一坐就是一下午。
师母说带唐婉去是因为小重山家里藏有些难得的各家唱片,让她开开眼界,小重山好似对师母的决定从不说一个不字。
唐婉也遵照吩咐,把小重山家里的收着的好些年头的唱片都翻出来,在厅子里一张张地放着。
一张放完,师母通常会先开口问唐婉听着如何,又问小重山点评一番。
那两人都是话不多的人,惜字如金,又都是聪明人,一两句就点在了明处。
这样的相处气氛,唐婉也忍不住忖度那两人究竟是何关系。
就算不八卦,也禁不住猜测一番,真是遇上知音的高山流水,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