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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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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大雪。
顾影静坐在大红花轿中,悄悄掀起了窗帘一角,天空暗沉,大雪纷飞,天地间似乎笼罩了一层言说不清的悲凉。
宫门口当值的护卫缩着脖子,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后,先是瞥了一眼,待花轿走近后,才抬起手微微弯了下脖子,以示对来人的问候。
花轿没有片刻停留,径自出了宫门。顾影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身后那座雄伟壮观的宫殿之上。
宫殿巍峨,一根根暗红的柱子撑起琉璃砖瓦铺盖而成的屋顶,只是今日的雪暂时掩盖了琉璃瓦耀目的光辉。
宫殿的影子随着门缝一点一点的变窄而缩小,最终在一声轰响过后,肃穆的宫门被重重地关上,将顾影隔绝在外。
偌大的汴京城因暴雪的缘故而人迹稀少,顾影终是死心的放下帘子,闭了眼,静听着随从们脚踩在雪地上时发出的嘎吱声。
“马上就到安平侯府了,怎么还不见侯爷来接亲?”
一不知情的随从话刚出口就被人嘘了一声,窃声道:“小点儿声,别让公主听见了。”
顿了顿,似是见轿中没有反应,猜测顾影没有听见后,才继续悄声道:“安平侯本就不喜这桩婚事,碍于皇家颜面才勉强应允,又怎会来迎亲呢!”
“可,这毕竟是公主啊。”那人依旧不解,“是当今陛下的同胞姐姐,侯爷这样做不是不给陛下面子么!”
“公主?呵!”回答他话的人满是不屑,语气轻蔑,“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而已。你看这送亲队伍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人,而且刚才出阁时,连她的亲生母亲都没来送一下,想必应该知道她在宫中的地位了吧。”
“哎!真是可怜呐!堂堂一个公主,这出嫁的仪仗还比不上普通人家的女子……”
“你们在这嘀咕什么呢!”顾影的贴身丫鬟巧玉上前几步斥道,“都抬稳些,别惊着了公主的凤体!”
“我们说什么了?我们可什么也没说。”随从歪嘴斜眉,丝毫不惧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还敢狡辩,我都听见了,你们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议论公主!”巧玉将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尽管心里发怵,可还是壮着胆子替主子说话。
“既然你都听见了还问什么!”随从回呛道,“怎的,你还想治我的罪不成?”
那人又发出了一声蔑笑:“小丫头可别惹我,若是把我惹毛了,你信不信我就此撂挑子不干了,让公主她自己走着去侯府。”
“你,你竟敢——”巧玉气结,本就年小又不善言辞的她更是说不来话了。
“巧玉,算了,莫要逞这口舌之争。”顾影不忍巧玉再和人争辩下去,出声道。
随从听到顾影出声,先是一愣,以为她要说治罪之类的话,可见她主动退让,料她也不会在皇帝面前告自己的状,心下更是得意。
皇宫到安平侯府平日也就一个时辰的距离,可今日雪厚,轿夫踩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别说提快速度了,就连保证轿子平稳也很难,几次差点将顾影从轿中甩了出来。
一个时辰后,送亲的队伍才行了一半多,生生错过了早就定好的拜堂吉时。
街上慢慢有了摊贩的身影,看到这一行寂静无声的送亲队伍,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直到有人说了一句:“这好像是去侯府的,听说陛下将自己的胞姐赐婚给了安平侯,大婚的日子正是今日。”
“不可能!”又有人非常肯定的否认道,“我刚从侯府路过,人府上不知谁死了,大门上挂满了白缟,又怎会于今日成婚!”
有人听了,笑着解释:“你们有所不知,侯爷先前订过一次婚,正是年前因谋反而被满门抄斩的四皇子之女,可怜侯爷是个痴情人呐,始终不愿接受心爱之人已死的事实,咱们陛下为解侯爷之痛,便将胞姐赐给了侯爷,可侯爷不悦这门亲事,便在府上给那位亡者办起了丧事。”
“还有这等奇事!”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多一会儿街上的人便越聚越多了,“那皇家被安平侯这般羞辱,陛下竟不生气?”
“生气?哼,你是不知那安平侯在军中的权力之大,陛下巴结还来不及呢!而且这公主在宫里向来不受宠爱,陛下也犯不着为了她而得罪侯爷。”
“我听说啊,这桩婚事虽是御赐,但侯爷却不承认,对外只宣称纳了个妾,甚至都不让府中的下人唤她一声夫人!”
“啧啧!真是可怜呐!侯爷性格本就残暴,这公主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可不是嘛,你看这队伍,还比不上普通百姓女子出嫁,知道的是嫁公主,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老爷收通房呢!”
“可别!前几日我见城东韩家老爷收了第十八房小妾,那阵势也比这热闹多了。”
百姓一言一语,皆无所阻挠地传进了顾影的耳中。
“公主,您别听他们瞎说,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可要高高兴兴的。”巧玉怕顾影心伤,贴近窗口安慰。
“我知道。”顾影淡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无所谓了,自小以来,她所经历的奚落多了去了,若是事事都要计较出个一二的话,她怕也活不到今日。
皇宫也好,侯府也罢,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吃饭睡觉而已。
就这样,在百姓的议论声中,顾影一行人终于到了安平侯府门外。
轿还未落下,顾影便已听到从府中传出来的声声哀乐。虽心中已有所准备,可当她瞥见满门的白缟和飘荡在风雪中的灯笼时,她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劳烦通禀一声,公主殿下到了。”巧玉上前对门口的护卫道。
护卫瞧了花轿一眼,随即转身入了府中,隐入照壁后不见了。
风中又添了丝冷意,停下来的轿夫和随从忽觉周身都冷了起来,浑身哆嗦个不停。久等依然不见有人出来接,一个个索性跑到屋檐下避雪去了,只留一顶红花轿和巧玉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
雪,不停反骤,伴随着朔风胡乱狂舞。突然,一股风掀起了轿帘,将冰冷的雪花吹了进去,惊得顾影一阵寒颤。
“巧玉,你也快去躲着些,别被冻着了。”顾影道。
“公主,我不怕冷。”巧玉抱着胳膊,颤着牙齿倔强地回道,“公主您别害怕,巧玉会在一直陪着公主的。”
这是顾影今日第一次被感动到,来自一个十五岁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丫头。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才有个老头子从府中匆匆出来,却径自走向了避雪的随从。
“弟兄们辛苦了,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福伯各赏了他们几人一贯钱,很是客气的说道,“今日府上事务繁忙,不便邀请各位进府用膳,天气冷,大家去买壶酒暖暖身子吧。”
“那公主她——”一人掂了掂钱财,很是满意它的重量。
“哦,公主交给我就是,我会安排的。”福伯道。
那些人倒也不是真的担心顾影,也没多问便簇拥着离开了。
“别说,侯府还挺大方的。”
顾影听到路过轿外的人的说话声,以及他们手中铜钱碰撞的脆响声。
顾影又等了一会儿,那人总算是过来了。
福伯先是隔着轿帘向顾影请了安,才道:“公主,侯爷的意思是请您下轿从后门自行走去别院。”
“你说什么!”巧玉再次炸毛,“这可是公主!”
福伯为难道:“侯爷的命令小人也不敢违抗,所以还请公主……”
“我明白。”顾影淡淡道,“巧玉,扶我下轿。”
“可是公主……”
“别说了,照做便是。”
巧玉撅着嘴喏了一声,然后掀起轿帘扶着顾影的手,“公主,小心脚下。”
话刚说完,顾影就被脚下的绳子绊了一下,还好紧紧抓住了巧玉的手,才不至于摔个狗吃屎。
“公主请跟我来——”福伯前面带着路。
“阿影——”
顾影才启步,忽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
顾影被盖头遮了眼,看不清来人,只能试探着叫了一句:“二叔?”
梁王顾修礼点了点头,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看不见,于是道:“是我。”
顾修礼打量着顾影周身,心疼道:“陛下他怎么让你这样就过来了?太后她也同意?”
顾影扯了下嘴角没有答话。
过了好久,也未听到顾修礼再言,她才说了一句:“让二叔见笑了。”
顾修礼听着她的话更是心疼,想摸下她的头在伸出手后又收了回来,“离了宫也好,免得再受他们的气,今后过得好就行。”
“依二叔看,阿影今后会在这侯府过得好吗?”顾影自嘲一笑。
顾修礼微有语塞,随后安慰顾影道:“婉清过世,安平侯心有所伤是难免的,过一段时间也就淡忘了,何况安平侯是深明大义之人,定不会无故为难于你的。”
顾影默了一会儿,温声道:“无所谓了。二叔,我先走了。”
说完朝顾修礼福了礼,又跟着福伯去了。
顾修礼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顾影的背影,无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