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破晓游魂

104、104章 金陵卫

　　破草行军，路程变得十分艰难。锒的队伍整整走了十余天，才进入白蜡城北侧的金陵卫。这里是金之界的王家陵墓，前前后后埋葬着几十位王，嫔妃更是不计其数。

　　群山环绕间，一座座石陵延绵的排列，高举在巨大的土峰之上。楼台廊柱，石碑铭文，宣告着王者永垂不朽的祈愿。中部高山上的大庙，震慑着不安的灵魂。金神被恭敬的供奉着，左右的协侍神像表情虔诚，静分两侧。四方宁静，只有掠过天空的飞鸟，成了金陵卫最活跃的住客。

　　将一万精锐部队驻扎到金陵卫不远处的兵营里，锒带着少数随从回了金锒宫。金锒宫位于隐秘的山中，一个不打眼的角落。空荡荡的宫殿，少有侍卫和下人，苍凉的感觉，倒是与这墓地很是映衬。

　　天赐于前日已然返回白蜡王城复命，估计少不了被金王一顿数落责罚。他心中自是舍不得离开锒，却无奈再无理由留下，只得依依不舍的去了。

　　锒身边只剩下子临一人，这两人私密的独处，倒是令锒十分开心愉悦。子临身子恢复了些，但锒还是放心不下，每天硬要灌他好多滋补的东西。这些天下来，他不但精神头好了不少，人好像还胖了点。

　　跟锒在一起这么多日子，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大殿下有梦游症。每晚睡觉时，都是锒最痛苦的时候。他睡眠很轻，一点风吹草动就睡不安稳，夜里总是做恶梦，说胡话或者盗汗。如果不是用绳子绑着，子临估计自己是没有办法制住他的。为什么会这样，子临并不清楚，但他总是隐隐觉得，这个大殿下的童年一定不快乐…

　　眼见日暮，金陵卫到处被夕阳布设的一片灿黄，倒真应了金陵之名。锒拉子临坐在面西的大窗前，将晚饭堆放在地上，与他边聊边吃。锒今天心情不错，毕竟回了自己的地方，浑身上下的束缚感顿时消了不少。子临在身旁静静的陪伴着，看西窗外一片山峦层层叠叠，上面的细草大半枯黄，显出萎靡不振之色。成群的雀鸟铺天盖地的徘徊于上，时飞时落。从来没见过这么庞大的鸟群，子临不禁伸长脖子，惊异的观望。

　　“那是山雀，自金川两界的交汇处迁徙至此，涧下上游冻水一入，便有大量的鸟儿飞过来。这草名叫雪桃，它们就以草籽为食，再将其带到远处…”锒背后站在子临身后，眼望一片苍茫说道。

　　“雪桃是一种很美的草花，等明年冻水消逝，它便会再开，到时候，满山遍野的白色小花，美的让人不想移开视线。”锒嘴角不禁轻轻扬起，心中雪桃花儿的美好，就如同子临一般，让人难以割舍。

　　漫山遍野的白色小花…听到锒的话，子临的心瞬间被什么东西牵动，疼了两下…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群山之间的空地上，一片白茫茫间，满是纯若瑞雪的白色小花，一团一团，一簇一簇生长着，盛放着，将山谷完全覆盖，微风吹过，花海被带动着，卷过层层的波浪，映着艳阳的光线，闪闪发光。

　　是谁的咒语，唤醒了美丽的精灵。小花仿佛瞬间活了一般的，一只只摇曳起舞，那白色的丝状花瓣，彭的从花蕾上迸发飘起，成片成片的小花瓣，被山谷的风儿卷起，落下，在半空中打着美丽的回旋，遮天蔽日的白花瓣顷刻飘满了整个山谷，像一场壮丽的花瓣雪。

　　沫川！心痛的麻木感蔓延周身，涩的眼眶顿时湿了。

　　锒正兴致大好的卖弄着自己地盘内的宝贝，回头却见子临在无声落泪，一时间既紧张又心疼。“你怎么哭了？！”他一把将子临搂进怀里，亲吻着他的额头低声问道。

　　摇摇头，倔强的抹掉眼泪，子临又是一阵自嘲的笑，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再脆弱如斯，变得心静如水…波澜不惊呢？那个男人的一切，总是在不经意间触动自己最敏感的神经线…让人痛苦迷茫…

　　锒望着他自顾自的陷入若有所思的迷茫，心里有些郁闷。子临总是这个样子，自己封闭成一个世界，谁也别想踏入半步，即使近在咫尺，却又让人感觉远在天涯…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他的眼泪是为谁流的呢？

　　“想不想听个故事？”不想让他久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锒转移着话题。

　　“…”子临好奇的点点头，抬起乌黑温顺的大眼睛眨巴着望向锒，看得他还有些小小的紧张。

　　“咳…那我讲了…”轻咳一声，锒开始了自己的故事，他慢慢转过头重新望向窗外，仿佛这故事已经很是久远，要整理思绪方可成说。

　　“从前有个小孩，他一出生就没有妈妈。一开始他并不觉得如何，因为他的奶奶很疼她，姨娘也很照顾他，但是随着一天天长大，周围的人都离自己越来越远…所有人好像都怕他！嫌弃他疏远他，表面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其实却是被遗弃的人…”喃喃自语一般，锒眼神里流露出酸楚的疼。

　　本以为他会讲些神陆古代的神话故事，或者干脆是笑话，没想到竟是这样忧郁的开场，让子临一时有点懵。听着锒口中的小孩子倒有几分像自己，好在他还有疼爱自己的妈妈…

　　那孩子的父亲呢？子临带着疑惑伸出手指，在锒的手掌上写下一个‘父’字。

　　“父？哼…父亲这个词在他心里很淡很淡，淡到几近模糊。从小到大，父亲在他心里就只是一个高大的背影而已。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得不到父亲的半点疼爱…”话匣子打开，锒诉苦一般说着说着，心里的苦痛，如呕吐一般倾斜而出。

　　他说的是自己吧…子临隐隐感觉到锒话里的辛酸苦楚，不禁有些心疼。多少夜里，听他纠结的梦魇中，嘶喊着自己的母后，原来…

　　做一个专注的倾听者，有时是一种关爱。子临就这么静坐着，听锒讲述些陈年旧事，最后，锒索性将称谓改成‘我’，这样说起来，更加令他有疏解的畅快。眼看夕阳没入山中，黑夜爬升至天幕，漫天的繁星趁着黑色的山峦，屋里灯火幽幽，故事仍在继续….

　　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搂着子临，锒平摊开自己的双掌，左右对比着。“用自己的左手去打右手，哪个会更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然都疼！子临觉得这问题问的好蠢，低笑摇摇头不置可否。

　　受了子临笑意的感染，锒也跟着呵呵乐起来，很久没回来了，虽然这地方空旷荒凉，确实自己的家，总会有些安稳的归属感的。

　　“我当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铄的金铄宫在王城，而我的金锒宫却在白蜡城郊。这是一片三面环山之处，环境倒也优雅舒适。不过再舒适，那也是一座坟场。每天傍晚，总能听见黑羽贼鹰凄凉的惨叫，一声一声的，让人不能成眠…”

　　“子临，每个年分里，你最盼望哪天？”

　　见子临望着他沉默不语，锒笑笑接着自言自语：“我每个年份最盼望的，就是王族祭祖。因为只有那时，金陵卫才会变得很热闹。有七彩的旗幡，有祭祀的各种贡品，还能远远看见皇祖母…”

　　“奇怪…为什么我会跟你…说这么多话？比我…十天八天说的…都….要多…”锒喃喃的靠着子临，有些睡意朦胧。

　　原本在心中聚集的恐惧感与警戒心，一点一点消失了。子临偷偷抬眼望着锒的脸，一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眼角稍稍下垂，让人觉得他时时带着忧伤；沙哑的声线，在这样的夜晚，听起来却令人感觉踏实。这是个怎样的人呢？声音不像，长相不像，一切都不像，但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会让他想起沫川…

　　相拥着一夜好睡，次日天光大亮，子临才缓缓醒来。身子仍旧很虚弱，所以令他这阵子相当嗜睡，每天一睁眼，定是太阳已然升起老高的挂在那里，嘲笑他是个懒鬼。

　　见身上厚厚的被子，一定是锒帮他加的，子临脸上露出些笑意。私下寻找，却不见大殿下人影。

　　“小主子，你在找殿下么？”小下人从幔帐外探进一个脑袋，笑眯眯的问到。对这个新主子，他是喜欢的不得了。脾气好，长的又好看，还深得大殿下欢心，跟着这样的主子，没有好日子过才怪！

　　听了下人的话，子临被人道破心事的一阵脸红，忙摇摇头表示否认。

　　“你还不知道么？今天早上出大事了！”小下人见子临眨巴着无知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心里一阵喜欢，嘴上的话便多了起来。

　　出大事？子临疑惑地扬起头。

　　“是这样的，早上督建官来报，昨日由于工人疏忽，陛下主陵的陵碑被一不小心震裂一条巨大伤口。王家陵碑最忌讳破损，传说这样会影响帝王灵魂的飞升。这块陵碑在六十天前就开始雕凿，已经完成大半，这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那些凿石工人定是逃不过斩首了！”说到血腥之处，小下人不禁眉头紧皱，一副怕怕的养足。

　　“…”斩首？！子临心里一惊，紧紧抓住下人的衣襟，狠命拉着。

　　“诶，你别急！你别着急么！”下人知道子临是个心慈面软的大善人，忙安抚着，“这事情其实可大可小，只要大殿下开口，也许…也许就不会被斩也说不定…”

　　“…！”子临更着急了，甩开下人，跳下床就往外跑。

　　“小主子！外面凉，批件衣服再走啊…”小下人也抓了衣服，急匆匆跟着奔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