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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谒见德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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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自己换了个新环境可能会睡不惯,没想到我这一夜竟然睡得非常安稳,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我一睁开眼,就发现喜珠低头地坐在我的床沿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几点了?”我直觉地问,喜珠惊讶地“咦”了一声,眼神中满是疑惑,我这才想起古代是不以二十四小时计时的,连忙改口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辰时了,我的大小姐。”喜珠笑着揶输我,“你昨晚做贼去了,睡这么迟?”
“昨晚特别犯困,所以就多睡了一会儿。”子丑寅卯……已午未申……我心里正计算着辰时大概是什么时间的当儿,一个略有些年长的男子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看见一个大男人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走进我屋子来,我本能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以免春光外泄,我正想喝问他是谁、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时,只见喜珠急急地走到来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
“奴婢喜珠见过钱谙达。”
原来是个太监!而且似乎来头不小,我连忙也摆出一脸的敬畏神情,定定地望着他那光洁得有些诡异的下巴。
“哟!仙萝姑娘可是大好了。”这个太监居然跟我同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虽然他的嗓音比胤禵的公鸭嗓还可笑,但是我却一点笑的心思也不敢有,因为这太监一双贼亮的眼睛正在我身上来回打量呢!“娘娘今儿个一早起来就念叨你,非得让咱家过来瞧瞧,咱家琢磨着仙萝姑娘这次伤得不轻,恐怕还得躺上个十天半月的,没曾想仙萝姑娘福大命大,只三四天功夫就能起身了,真是得天之幸啊!”
“奴婢让钱谙达费心了,请钱谙达代奴婢谢谢娘娘的关心和厚爱,顺便代奴婢向娘娘问个好,等奴婢身子骨好一些,再亲自向娘娘问安请罪。”脑子里收罗了半天的客气话,到了嘴边就成了这干巴巴的几句话了,我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露出马脚来才好啊!
“得,咱家一定把仙萝姑娘的话带到,仙萝姑娘只管安心养病,等好利索了再去娘娘那儿请安也不迟。”老太监冲我点点头,转身告辞,喜珠急忙巴巴地跟着送他出去。
后来我无意中从喜珠口中得知,这个老太监是长春宫的管事太监,叫钱德来,我和喜珠虽然是德妃身边的贴身侍女,但也得听候他的差遣,这些老太监进宫久了,俨然就成了主子身边一条忠实的哈巴狗,专会看人脸色,幸好我和他之间一直相安无事,加上平常德妃娘娘对我特别的疼爱,所以他对我还算客气,要不然以他往日的脾性断不会对我这么一个侍女和颜悦色。
钱德来一走,我在床上就再也躺不住了,德妃已经派人过来探视了,我再装病似乎就有些不识抬举了,一把掀起被子,我一骨碌下了床,眼睛四下一瞄,见墙角有个木架,上面搁着白色布巾和铜盆,我心想这大概就是洗脸用的东西了,于是我兴奋地把布巾放入铜盆里,然后端着铜盆就出去找洗脸用的水。
还没等我跨出门槛,春禾就端着洗漱用具走了过来,见我手里拿着铜盆,不由惊叫道:“萝姑娘,那个是洗脚用的盆子,使不得。”
我一听,顿时面上热烘烘的,有点挂不住,居然连最体己的物什都分不清了,光凭这一点就会让春禾对我起疑了吧?
“呃……我昨晚上一直脚麻子,过了大半夜才好,所以想用热水泡泡脚,活络活络经脉。”我赶紧纠正自己的低级错误。
“原来是这样。”春禾释然地笑了笑,接着有些埋怨地说,“姑娘身子才好些,泡脚的事吩咐奴婢一声就是了,干嘛还亲自起来张罗,来,姑娘先洗把脸,奴婢这就给姑娘打洗脚水来。”
我只好听从春禾的安排,进屋洗脸,侍候我洗脸完毕之后春禾又急匆匆地出去打了洗脚水来,接着扶我坐到灰鼠皮椅凳上,然后蹲下身来,我见她伸手要帮我脱鞋,连忙收回自己的脚,不好意思地说:“春禾,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好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奴婢笨手笨脚的,惹姑娘不高兴了?”春禾尴尬地站到一边,委屈地红了眼。
“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被人服侍罢了。”我没想到自己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居然会让春禾这般难过,心里不觉有些纳闷,后来我才知道在宫里,象春禾一样的下等丫头是极可怜的,稍有不慎就会遭到主子的责罚,轻则罚跪,重则拖出去鞭打,所以她们活得小心,活得战战兢兢,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我都不敢想象将来在德妃身边我该如何自处!
“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奴婢不服侍姑娘服侍谁去呢?”春禾见我并没有嫌她做得不好的意思,这才露出释然的笑容来,当下不由分说地弯下腰,替我脱下罗袜,帮我泡脚,顺带轻柔地按着我脚底的穴道,我心想,五星级服务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春禾或轻或重的足底按摩令我舒服得只想沉沉睡去,可是随即想到谒见德妃的事情,我的心头立时又如乌云压顶一样沉重。
“春禾,你的按摩技术真是不错,我现在已经舒服多了好了,你起来吧,顺便把擦脚布递给我。”我得尽快熟悉周遭环境才行,免得到时分不清东南西北,迷了路不要紧,就怕自己懵懵懂懂地进了什么皇家禁地。
春禾哪里肯让我动手,三下两下地帮我擦干脚,一转身就把那双令我恨得牙痒痒的花盆底给我套上了。
春禾自去收拾泡脚用物,而我趁着这个空当扶着椅凳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也怪,我居然就此站稳了。
这下我信心大增,扶着椅凳摸索着走了几步,虽然不是很稳,但是我心里已经非常高兴了,心想这都得感谢我那望女成凤的妈妈呀,要不是小时候被妈妈逼着练了四年芭蕾舞,我哪里有这么好的领悟力和平衡能力?
等到春禾回转来,我已经能脱离椅凳的支撑,慢慢地走动了,当然走路的姿态是绝无美感可言的,俨如醉酒般东倒西歪,看着让人捏一把冷汗。
“哎呀,萝姑娘,你身体还没复原呢,快坐下,还是让奴婢给您换一双绣鞋吧。”春禾见我随时要摔跤的模样,吓得小脸都白了,急忙过来搀扶我。
“不用,我觉着挺好的。”犹如攻克了某道难解的几何题,我兴奋地眉开眼笑,“来,扶我到外面走走。”
“萝姑娘,您行吗?”春禾担忧地望着我问。
“行,当然行。”我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春禾只好紧张兮兮地护着我,生怕我出什么紧急状况。
其时正值冬天,我身处的地方却依然绿意盎然,屋前的几株红梅更是含苞待放,风姿绰约,穿过西侧月洞门,眼前顿时一片开阔,重峦叠翠,碧水如烟,远处殿堂楼阁,金璧辉煌,我立时就被这自然雅致的皇家园林给征服了,原来我还担心自己会不习惯紫禁城的阴森和压抑,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
难道这就是康熙皇帝最喜欢驻跸的畅春园?我心里大胆猜测,这座被八国联军无情摧毁的皇家园林此刻静静地栖息在我的眼皮底下,完美地呈现着它柔美端庄的绝世风韵,想到两百多年后它就将化为断墙残垣,我禁不住扼腕长叹。
“萝姑娘,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春禾见我长吁短叹,以为我身体不舒服,忙劝我回屋休息。
“不,我不想回去,我想去给娘娘请安。”为免夜长梦多,我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去长春宫谒见自己未来的主子——德妃乌雅氏。
“这……”春禾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我,见我主意已定,就没敢拂逆我的意思,扶着我往一道九曲长廊走去。
我虽然昂头挺胸地走着,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犹如待宰的羔羊,无语望天。
春禾带着我七拐八拐,没多久就到了一扇洞开的朱门前,我看了看门匾上的字,知道这就是德妃居住的长春宫了,连忙下意识地整理起自己的仪容。
门口两个小太监一见到我,连忙恭敬地向我打千问好,我一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只能含含糊糊地微笑颔首遮掩过去。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我和春禾的脚步声在院内此起彼伏,花盆底踩在青石砖上的清脆声响在我耳边回想,遥远而不真实,我全身情不自禁地紧绷,小心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周遭的情形。
正在我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侧门里蓦地传来一阵谈笑声,胤禵的公鸭嗓居然也在其中。此刻胤禵隐隐然成了我的靠山,我心中打定主意,一会他出来,我必须想方设法把他扣在身边给自己壮胆。
我没想到的是,出来的是四个气质迥然不同的华服男子,四阿哥胤禛赫然就在其中,我只觉脸上火辣辣地一热,脑中立时呈现昨日跌倒在怀里的情形,一颗心顿时跳得跟擂鼓一样,而胤禛只是若有似无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一个身材颀长、长相俊美阴柔的男子身上,从他对这个男子的关注来看,这个男子的身份显然比较特殊,我顿时心中一凛,本能地跪下地去。
春禾的动作比我快多了,她已然先我一步跪下。“奴婢参见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吉祥!”
原来那个长相俊美阴柔的是八阿哥胤禩,那么此刻站在他身边正用一双死鱼眼瞪我的倨傲男子就是九阿哥胤禟了,看来这些人没一个是好惹的呢!我连忙紧跟在春禾后面照本宣科:“奴婢给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吉祥!”
“仙萝,你起来啦?刚才我到你房里看你的时候你还在呼呼大睡呢!”胤禵惊喜地从哥哥们的身后探出头来,心无城府地说。
什么?他……他居然偷看我睡觉?我的脸顿时红得象煮熟的虾子,眼光一转,恰好与四阿哥的对个正着,只见他神色淡然地扯开嘴,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我不由一阵窘迫,羞赧地低下头去,心中直把口没遮拦的胤禵骂了个狗血喷头。
“仙萝姑娘,我看你这个十四福晋是当定了,哈哈!”胤禩的笑声一如他的长相,低回阴柔,煞是悦耳好听,我心想他要是生活在现代的话,做个偶像派歌星倒是绰绰有余,脑海中立时幻化出胤禩手拿麦克风大唱摇滚歌曲的滑稽场面,一时忍俊不禁地将笑意挂在了嘴角。
胤禵见我面露笑容,以为我默认了八阿哥胤禩别有所指的笑话,当下喜滋滋地以英雄救美的姿态护在我身前。“好了,八哥不要拿我开玩笑了,仙萝,你进去吧。”
胤禵的话令我如逢大赦,连告退的话都忘了说,急急地拉着春禾从几个阿哥面前仓皇逃离,因为走得急,加上脚上的花盆底,我险些出洋相,幸亏春禾及时抱住了我,不然我又要在众人面前上演狗吃屎的场面了。
我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一阵轰然大笑,很显然几个阿哥被我狼狈的模样逗乐了,惟有胤禵似乎急急地在帮我辩解什么,可是我已经听不真切了,因为我发现我一进侧门,便被数道火辣辣的眼光重重包围住了。
廊下几个小丫鬟一见我便挺直了腰板,恭敬地向我问好,我点点头,由春禾引领着从她们身旁越过,行到转角处,见几个小太监围着一个胖太监,正津津有味地听他讲故事。
那胖太监正说到心头上,也没发现我悄悄走近,兀自唾沫横飞地继续往下说:“这唐太宗李世民哪,一共有十四个儿子,其中和长孙皇后生的有三个,长子李承乾,次子李泰,三子李治,这太宗皇帝虽然立了长子承乾为太子,但是心里呢偏爱魏王李泰,太子承乾因而终日惶惶不安,生怕储君之位被魏王夺走,所以处心积虑地想要谋杀李泰,结果事情败露,承乾太子就被太宗皇帝废为庶人……”
我若有所思地听着老太监说的故事,心中不由联想到康熙的三十五个儿子和他们各自惨淡的下场,忍不住一阵唏嘘。
“仙萝姑娘好!”不知哪个太监首先发现了我,惶急地一声叫喊立时提醒了说书的胖太监,那胖太监转过头来一见是我,急忙移动臃肿的身躯,恭敬地向我打千行礼。“奴才贵喜给仙萝姑娘请安。”
“真看不出来你还会讲故事,难得难得。”我由衷地夸奖道。
“奴才该死,请仙萝姑娘高抬贵手,奴才刚才说的全是混话做不得数的。”贵喜立时吓得面如土色,跪伏在地连连向我叩头。
“这怎么是混话呢?这是千真万确的历史,即使到了千百年后它也不会改变的。”我感慨万千地对他说,“放心,没人会责备你的。”尽管在天子脚下谈论这些前朝旧事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依然佩服这个胖太监绘声绘影的说书能力。
“多谢仙萝姑娘。”胖太监说完,立马和小太监们作鸟兽散。
我莫名其妙地继续往前走,心里琢磨着这些丫鬟、太监对我如此敬畏的缘由。
“春禾,他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见了我就躲。”我闷闷不乐地说。
“奴婢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大概是这几天没有萝姑娘看着他们,他们都变懒散了,宫里头乌烟瘴气得很,连娘娘都看不过去了,只说等您身体好了,要让您好好管管他们呢!”春禾谨慎地回答,眼神中有着和那些宫女太监如出一辙的敬畏。
我立时明白,想来我的本尊舒必禄•仙萝当初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一个得了势的大丫鬟自有其非同一般的交际手腕,对上巴结奉承,对下则雷厉风行,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试问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女子怎么能不让人敬而远之呢?
“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孤立的处境中我更加烦闷了。
转眼间,德妃的寝宫已经在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门口的两个丫鬟一见到我,立即迎了过来。
“萝姑娘,您伤好了吗?怎么不多休息几日呢?”当中一个绿衣宫女一边示意春禾退下一边殷勤地接手扶着我往里走。
我不由回头去看春禾,心想没了春禾,我跟一个瞎子有什么分别?可惜春禾没能领会我的意思,还以为我让她先回去呢,她噔噔噔地撒腿就跑了。
我全身的细胞瞬间收缩,大冷天的我的手心里居然密密地沁出汗来。
“萝姑娘,您没事吧?”绿衣宫女惊讶地审视着我,怕我一时支撑不住当场晕过去。
“没事,就是有些头晕。”我挺了挺背脊,深呼吸了两下,低头跨进那个深幽的门槛。
“是仙萝来了吗?”一个慵懒的女声柔柔地传了过来。
“回娘娘话,是仙萝姑娘给您请安来了。”绿衣宫女低声应道。
恍若乌云压顶,我的胸口禁不住地一阵憋闷,虽然很想抬头看看德妃乌雅氏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但是终究不敢造次,急忙战战兢兢地跪下地去。“奴婢仙萝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快起喀,让我瞧瞧。”只听得耳边一阵衣物窸窣之声,随即一双绣着百鸟朝凤的花盆底赫然映入我的眼底,心思流转间我的脸被一只戴了翡翠玉镯的手轻轻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