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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温泉事件(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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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灰蒙蒙的,胡江与王瑶的尸体已经被人从水里打捞了上来。整个白雪山庄笼罩在一片不详的宁静之中。
胡江的母亲已经哭晕过去了,而胡江的父亲,则把自己锁在一间房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已经派人到山下去通知王瑶的父母了,只是不知道,早已在现实的无奈中屈服的两个人,对这样的消息,会有怎样的反应。
死者已矣,剩下的,就是死神的游戏时间了。
罗佑站在小木屋前,他凝视着白色的小木屋,在灰暗的光线中,背后的群山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印在灰蓝色天际的起起伏伏的轮廓。他咬着嘴唇,鼻腔里重重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气息声,然后转过身,像是要将身后的一切抛掉般,他开始慢慢向前走,不过,并不是回旅馆,而是朝着山庄大门的方向走去。他已经换掉了工作服,现在身上穿着便服,在他的侧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旅行包。
“你要去哪儿?”郑思神从屋后闪了出来,然后,王仁星,陈默,吴春花,吴秋月,张小莲也跟着走了出来,吴小羽则飘在半空中。
罗佑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在晕暗的光线中仔细地辩认着对方,然后他微微地笑道:“我要走了,下山去。”
“为什么?”
“我辞职了。”罗佑略为苦涩地笑了笑,“也许我并不适合这份服务员的工作。”
“也对,你并不适合这份工作。”郑思神回应了他的笑容,“我觉得,你更适合做一个调酒师或是品酒师。”
“是吗?可我对酒并不在行啊。”
“至少,你比一般人要知道的多,起码,你知道什么叫“醒酒”,不是吗?我知道,在给贾仁义开酒后,你犯了一个所谓的错误,你将没有塞瓶塞的葡萄酒敞口放在桌上,你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你知道,葡萄酒在饮用前,最好是打开酒瓶,与空气接触一会儿,这样,更有利于葡萄酒本身的味道。”
罗佑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了一声,“我也只是偶然得知这个方法的。”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郑思神话语一转,“你为什么要将瓶塞倒着塞进酒瓶中,难道是出于习惯?我知道,有些人在没有专门抽真空的酒具的情况下,为了加强密封度,会将软木塞颠倒着塞进酒瓶来封口,难道你也有这个习惯?”
“你什么意思?”罗佑的脸微微发青。
“贾仁义死在密室里,而通向外界的通风口的上方却不正常地黏着红色纤维;他是死于□□中毒,而他房间的葡萄酒里,也发现了□□,但是,酒味却奇怪地偏甜;一把锡壶在贾仁义死的那天突然失踪,而在第二天却又十分干净地被人送了回来;最为诡意的是,曾经有一只狗莫名其妙地死在小木屋里。这一切,不就是你杀害贾仁义所留下来的线索吗?”
“你别乱说啊,我可没有杀任何人。”罗佑急忙为自己辩护。
“酒为什么会变甜?”郑思神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凶手在酒里下了毒,难道,酒之所以会变甜,也是与凶手有关?但是为什么,如果是凶手造成的,为什么他要改变酒味,难道他不得不这样做?他是用什么方法使酒变甜的?我注意到了你们的酒水台上,只有一种牌子的葡萄酒,而且那种牌子的葡萄酒都是半甜型的。我突然想,如果把这种半甜型的葡萄酒混在糖份比较少的葡萄酒里面,比如说,贾仁义房间里发现的那瓶,那味道会不会就会变得比原来要甜,就像我们发现的那样。”
“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如果凶手真的是在葡萄酒里面混进了其他的酒,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仁义房间里的酒的数量暗示了什么?暗示了,贾仁义是在喝第一杯的时候就被毒死的,暗示了,酒在送进密室之间就已经被人下了毒。如果凶手的在酒里混入其他酒的目的是要向我们暗示这点的话,那么就说明,凶手在下毒的时候,酒瓶里的酒肯定已经被喝了不止一杯了,只有这种情况下,凶手才会掺入其它酒,制造只被喝了一杯的假象。”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变得有些矛盾了。酒在进入密室的时候并没有毒,而密室又确实是处于密封状态,那么,毒是什么时候下的呢?”
“我记得,在我和陈默第一次进小木屋的时候,是你把我们叫了出来,然后,我们在外面遇见了刘明辉,他当时向我们讲了一些奇怪的话。然后,他向你求证,而你当时的反应却有些迟疑,虽然你后来给了答案,但那也是在刘明辉间接重复了一遍问题之后。现在想来,你那时的迟疑会不会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听见刘明辉对我们说的话,因为当时,你正在小屋里,迅速而专注地将葡萄酒倒进酒瓶里,并在酒瓶里下了毒。”
“其实这并不复杂,你只需事先在身上藏好盛着葡萄酒的小瓶就可以了,至于毒,为了方便,你很可能就直接下在那个小瓶里,到时候,你只要将酒倒进酒瓶就可以了。”
“到这里,又有问题出现了。如果毒是那个时候下的,而贾仁义在那之前就死了,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丢失的锡壶,通风口上方黏着的红色纤维,一条莫名其妙死掉的狗,给了我一个答案。”
“其实,□□中毒并不只限于服用,吸入高浓度的气体□□一样也可以致人死命。比如□□的溶液,氢氰酸,沸点只有26℃,只要稍微一加热,极易挥发。你完全可以将液体□□放入壶中,然后,利用加热设备,比如酒精灯,就可以产生致命的气体。”
“通风口的高度约是二米半,你的身高大概是一米八,壶嘴的长度是半米,如果你一只手将壶举过头顶,而另一只手拿酒精灯,算上手臂的长度,壶嘴的顶部完全有可能达到通风口的位置。但光是这样,还不够,你必须确保产生的有毒气体能全部进入房间内,但是在堵通风口的时候,你又必须确保有光线进入。因为,如果通风口处的光线变暗,可能会引起屋内人的注意,虽然通风口的设计局限了屋外人的视野的同时也局限了屋内人的视野,但对于光线的变化应该还是有感觉的。”
“通风口上方黏着的红色纤维告诉了我你使用的工具。你应该使用的是类似透明胶一样有粘性而且透明的东西贴在通风口的地方,但是,如果你要将透明胶这类东西贴在通风口上,站在地上是够不着的,所以,你必须借助于旁边的水管。而爬水管的时候,如果你一手拿着透明胶,就会比较吃力,所以,你选择了将透明胶的一边贴在自己的衣服上,等爬到了通风口的位置,你再从衣服上揭下透明胶,贴在通风口上。但是,你没想到,你衣服上的一些纤维被透明胶黏了下来,而且,当你揭去透明胶的时候,一部分纤维黏在了通风口的地方。我记得,你们的制服是红色的吧,而贾仁义出事那天,你不是正穿着你的红色制服吗,那些红色纤维,就是从你那制服上黏下来的。”
“用毒气杀人,还要知道致死量,而一只大型的黄狗正好是实验的对象,我想,那次事件,也应该是你的杰作。刘明辉说的没错,那只狗是一个预兆,预示着你阴谋的开始。”
“至于说作案的时间,你在三点半到四点之间,完全有可能将事先准备好的作案的工具藏在装酒的纸箱,然后执行你的计划,完事后,你只需抱着纸箱回到宾馆就可以了,没有人会怀疑你的纸箱里装的是什么,因为,酒水之类的工作不正是你负责的吗?”
罗佑半晌没有支声,他看着郑思神,就像在听着老师授课的学生。“我为什么要杀他?”他突然问,像在问郑思神,更像是在问自己。
“这一点,也就是你的作案动机,是我完全凭猜想得出的,由于时间的关系,不能得到证实。如果我说错了,你可以纠正我。”郑思神偏了偏脑袋,“我知道,贾仁心为了成为仁心医院的院长,使用了一些不光明的手段,而正是这些手段,逼死了前任院长。前任院长叫罗敏忠,和你一样姓罗,虽然重姓的人很多,但是,我宁愿相信,你和罗敏忠有不一般的关系。”
罗佑突然笑了,笑得很温存。“他是我爸。”罗佑轻轻地说,“他这个人是个傻蛋,一个为了儿子可以做任何事的傻子。”
他的脸上呈现了一种失落的笑容,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之中,“他这个人,真是个老死板!别人说出国的人有出息,他就千方百计地让我出国读书,以为他的儿子留了洋,就变成人中龙凤了。”
罗佑哼了一声,自嘲地笑了笑,“哪知,草包还是草包,烂泥还是烂泥,我还是那种根本糊不上墙的阴沟里的烂泥。出了国,课没上几堂,喝酒赌博打架玩女人,我可是样样精通。整天和那些猪朋狗友到处闹事,花钱如流水。一没钱,就给老爸打电话,现在想想,如果不是为了钱,我也许根本就不会想起我还有个爸爸。我爸也真是蠢,找个烂理由就相信了,每次都乖乖地把钱汇过来。哪知,有一天,这个蠢老爸居然就死了,怎么死不好,还学人家吃安眠药自杀。而最好笑的是,他死的那天晚上,给我公寓打了个电话,而我当时正好和朋友在酒巴磕了药,和那些金发碧眼的美女折腾得欢。等第二天上午酒醒回公寓后,才听到他的留言,他居然叫我要安心学习,注意身体,家中一切都好,不要挂念。哈,这个老古董,临到死了,还是这么几句台词,真是到死都不会变。更讽刺的是,听到留言的一分钟后,我就接到了家里的长途电话,告诉我,我爸死了,还是自杀的。你说,这像不像是在演舞台剧,前后才短短一分钟,怎么变化就这么大。哈哈,真是好笑,哈哈哈……”
罗佑突然耸动着双肩,爆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令他肩上挂着的旅行包不住轻微晃动。渐渐地,他笑的频率变慢了,最后只剩下了偶尔的一两声缓慢的抽笑,更像是在从肺里挤出仅有的一点空气。
四周变得安静下来,等到罗佑那唯一的几声抽搐般地吐气也完全消失了后,郑思神低低地问:“所以,你就杀了贾仁义?”
“要不然,你叫我怎么办?去法院告他,给他安一个精心策划罪,或者,玩弄权术罪?”罗佑的脸瞬间变成了一张小丑的鬼脸,他的眼睛古怪地眯着,双眉挤作一团,嘴角夸张地上扬,“我那个笨蛋老爸,是一个被人戳着尸体骂“贪污犯”的罪人,没有人会相信犯罪者家属的辩白的,我们被法律这种正义的权杖打上了烙印,如果再去触摸它,只会灼伤自己的手。而且法律不是明确规定,要以客观事实为依据的吗?”
罗佑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声尖气,仿佛在夸张地模仿某人说话,“在本案中,案件的客观事实是,我老爸确确实实地拿了别人送给他的钱,案件事实清楚,证据充分,适用法律适当。”
然后,他的声音又哑了下来,狠狠地低吼道:“他们才不会管我老爸是为了他妈的什么狗屁原因才这么做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语气重新趋于平静,“所以,我决定一定要亲手杀了贾仁义,不管多大的代价。法律管不到的地方,就由我亲自动手,我会审判他的罪,裁定他的刑,然后亲自执行对他的处罚。你刚才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就是先用氢氰酸加热产生的毒气杀死了贾仁义,然后乘人不注意,在酒里兑上了掺着氢氰酸的葡萄酒,造成贾仁义是在喝第一杯毒酒的时候就中毒身亡的假象,人们自然会认为,葡萄酒里的毒是在拿进密室之前就放了的。哼,其实,就算老板让我拿酒给他,我也会找借口叫小刘代劳的,而且,我还会为自己的无辜制造其他的假象。”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是出于习惯才颠倒瓶塞的,而是,我想让酒在密封状态保存地更久一点。”
“为什么?”
“我那白痴老爸,生平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法国的葡萄酒,那瓶酒,是他生前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像个宝贝一样地收藏着。后来,他卖给了贾仁义,当然又是为了给我凑钱。我在贾仁义带来的酒中发现了这瓶葡萄酒,于是,我决定用这瓶酒帮我结束他的生命。”
“罗佑,为什么你要把胡江与王瑶的事告诉胡雄?”郑思神突然问。
“哈,没想到,你连这个也知道,又是猜的?”罗佑颇有兴致地打量着郑思神。
“你为了将嫌疑推到胡江身上,于是,向他的父亲揭露了胡江的秘密,因为你知道,这些事情很快会传出去的,到那时,胡江就会成为杀害贾仁义的嫌疑人。”郑思神冷冷地看着罗佑,“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举动带来的后果。”
“是啊。”罗佑叹了一口气,脸上呈现出一种轻浮的后悔,“这我倒没想到,当然,我不会虚伪到为自己找种种借口,因为,从我决心报仇的那一刻起,我的灵魂就已经出卖给魔鬼了。”
“可是,魔鬼是要收取代价的。”郑思神重重地说。
罗佑古怪地看着郑思神,突然笑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会揭发我的罪行,让我尝到魔鬼的代价。”
“不,我不会。”郑思神双手放在了胸前,“刚才的事,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是吗?”罗佑用不可置信的古怪的表情盯着郑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略为夸张地用手指了指自己,“那是不是说,我可以走了。”
郑思神点了点头。
罗佑的脸部肌肉古怪地抽动了几下,然后,他转过身,向远处走去。没走几步,他突然将手举过头顶,用力地向脑后一甩,“Au revoir!détective.”
等罗佑消失在远方,四周又变得安静下来。夜色更重了,周围仿佛罩在了黑色的梦魇之中。
“我输了。”王仁星突然扔下一句,转身就走。大家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也回过神般,慢慢地向宾馆走去。
郑思神落在了最后,吴小羽跟在他的身边,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
在他们的心里,仍被一种深深的感觉笼罩着,这种感觉很奇怪,是来自于头脑中无数的记忆碎片,其中一个碎片上,是一个女生的脸,她在幸福地微笑着,为什么她会笑得那么开心,这本身就很奇怪。周围的世界在黑暗中消失,而他们又是具体存在的,但为什么他们会存在在这个世上?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没有人给他们答案。
郑思神突然笑了笑,轻声对吴小羽说:“我突然想起了一部电影。”
“讲的是什么?”吴小羽也淡淡地笑了笑,不知怎么,身边有个人,会让他感到如此安心,一种不会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安心。
“讲的一群生活在人造封闭空间中的克隆人,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有人需要移植他们身上的器官组织。”
“那他们不是很惨,过得像动物一样。”
“对啊,可是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被移植的记忆告诉他们,外界全部被污染了,只剩下一块岛屿,他们称之为天堂。每隔一段时间,会举行一次抽奖,抽中的人就会有机会到那块未被污染的圣地去。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圣地,抽奖是一个借口,而中奖的人都被秘密杀害,然后取走他们身上的器官。”
“那些中奖的人还真是倒霉啊。”
“对啊。可是,其中有一个人,连续七年都没有中奖,他常对周围的人抱怨,自己是世上最倒霉的人。可是,实际上,他却是幸运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吴小羽看着郑思神,“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有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
“你是指?”
“我也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郑思神耸耸肩,“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第二天,当死神们来到餐厅吃早点的时候,从山下传来了消息。
“昨天晚上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一辆行驶在山间路上的客运小公共汽车原因不明地翻进了路旁高约十米的山沟里,造成了一死一伤。伤的那名是汽车的司机,而死的那个人,是当时车上的唯一一名男性乘客,他是由于被破碎的窗户玻璃片插进了身体,动脉破裂失血过多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