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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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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张桥在派出所呆了一夜,还是昏头昏脑的,看着扑上来的一对老夫妇,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四处看都是陌生人,简直退无可退,忽然看见立早章满脸痛惜地站在远处,眼睛一亮,正要站到立早章身边,却被老两口一边一个搂住了:“我苦命的女儿啊!”
“谁是你女儿?你们是谁?”
“这,这,同志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孩子怎么不认我们了?”老妇人先松开手,无助地转向了立早章。
张桥顺势挣开了那老年男子的束缚,躲到了立早章身后。
“我看孩子还有点懵,不如你们二老先跟我们钱队去食堂吃点饭,慢慢聊。来,张乔然,你跟我去办公室里坐着。”立早章冲着两个老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慢慢来。
老妇人还要再说,却被老伴用力拉了一下,二人依依不舍地看了张桥两眼,随着钱队出去了。
“立早章,这是怎么回事?你把芬姨抓了,把我们带到这里问来问去,这会又来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喊我女儿!我说过了,我是男的,我叫张桥,我不叫张乔然,我也不是女的!”
“我知道,我知道。”立早章敷衍地答着,头痛不已。若是面前的这丫头说谎、抵赖、装傻,自己有一百种办法让她开口,可是这丫头好像是真傻了,这可就没办法了。不,不是傻,老钱说,这是长期受刺激,分裂出了第二个人格!立早章想着,顺手倒了杯水:“来,张桥,喝吧。”话说回来,他倒是听说过人格,听说,还有人分裂成二十几个人格的,那不是要发疯么!他这大老粗知道这回事,却不大理解。
张桥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个噩梦,抱着头,喘气如牛,忽地晕了过去。
“哎,这孩子是晕了?老章,你干什么了?”钱队一边扶着门让老两口进来,一边用谴责的眼神看着立早章。要是孩子在这里出事,那才真是失职呢。
立早章赶忙一跳三丈远:“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就是给她倒了杯水,不信你看监控啊!”
“不会不会,这位同志一看就是个可靠的人,是我们乔然,本来就是个敏感的孩子,唉……”那老妇人说着,慢慢蹲在了张桥身边,扶住张桥的膝头,抽泣道:“我的乔然啊……”
张桥忽地一动,慢慢转醒:“我……我这是在哪儿?爸,妈?”
立早章正要开口,被老钱用手势制止了,她试探地问:“你是叫张乔然吗?”
“我是啊。”
老两口听见这话,不由得欣喜若狂。
“你还记得晕倒之前的最后一件事吗?”老钱柔声问,好像生怕吓着了眼前这个清秀的孩子。
“我晕倒前?好像……有人打我,他还在骂我贱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男的,脑门上有个痦子,痦子上还有几根毛,长得很胖。他还把我……我不想说,我不想说……我……”
“好,好,我们不说!”老妇人心疼地一口答应,又回头哀求道:“同志,我们先不说了吧?”
“可是……”立早章用力地搓搓大腿,心里焦急万分。好容易这孩子想起来一点关于那个“老板”的线索,他是实在不愿意放弃。
老钱对着立早章摇摇头,她知道,急不得。如果引起老两口和这孩子的反感,他们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好了,张乔然,你别怕,我们不问你了,你和你爸爸妈妈回家,好吗?”
“好。”张乔然抽抽噎噎地答应了一声。
办完手续,老两口欣喜若狂地领着孩子回家了。
“老钱,你说,这叫什么事啊。”立早章用力揉了揉鼻子,“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又是人格分裂了,又是帮着芬姨做打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问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他们分析,张乔然是受不了那种环境下周围人对她的压迫,自己无法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受刺激之下,分裂出了第二人格,来面对那个不堪的环境。分裂的第二人格呢,是个男的,张乔然以为自己是个男的,以为自己是芬姨雇的打手,那些女孩子一旦想逃跑,她就会帮着芬姨打她们,平时呢,大概就是用这个第二人格在那里生活。刚刚在我们这里看见了爸妈,又受了一些刺激,原来的人格又回来了。”
“那……这些事,上面都知道?那老两口也知道了?”
“上面差不多都知道,不然能她这段时间这么助纣为虐的,能就这么放她走了?那老两口……嗐,我也没全告诉他们,就说孩子受了刺激,可能精神状态不稳定,让他们别着急。其他的,多说无益,万一人家回去了就能好好过日子呢,你说那么多没用的,反而让人家白操心。”
“也是。反正现在我们知道了,‘老板’脑门上有个带毛的痦子,是个胖子,这总比大海捞针强一点了,算是大海里捞个金箍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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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章,走,我们再去问问张乔然,看还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还能问?”立早章看着钱队急匆匆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也下意识地收拾了几样东西,边走边问:“那老两口不反对我们问了?”
“情况特殊,你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急匆匆地跨进老旧的普桑,压得那破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立早章不管这些,追问:“什么情况?哎,她家不是住西边吗,怎么往东去了?”
“我们是去蓝天休养院!”
“蓝天……那不就是精神病医院吗!”
“是啊。”老钱干巴巴地答了一声,看立早章似乎预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了避免一路上被烦死,便摇摇头说了起来:“那孩子回家以后本来是好好的,也就是有点惊弓之鸟,老跟老两口吵架,怪他们以前把自己保护得太好啊什么的。过了几天,那孩子忽然开始恶心,老吐,老两口带她去做检查,查出来怀孕了。”
“这……”立早章不由得卡壳了,好像吃了个蛋黄被噎住了一样,又追问:“后来呢?是带那孩子去堕胎了?”
“这才气人呢!”老钱说着,脸色阴沉了下来,“那俩人见孩子怀孕了,也不说趁早把这个祸胎给堕了,就天天在家骂孩子不要脸,说她丢了老张家的脸,又怪她自己不好好呆着,出去乱跑才出的事,反正就是见天吵架。而且他们之前丢了孩子不是害怕么,这次把张乔然接回去就一直把她所有证件藏起来,也不让她用手机,还寸步不离看着她,基本上就是软禁吧,所以张乔然根本没法自己出来堕胎啊什么的。后来有一天又吵起来了,老头动手打了张乔然,张乔然出血了,哭着喊着求爹妈送医院也不管用,听说是邻居听不下去了,报了警,是妇联和那边派出所的人一起去把张乔然带到了医院,反正胎是肯定保不住了,张乔然肯定也不想保,还大出血啊什么的,花了不少钱,老头老太也竟然没出面,真是……哎。后来出院的时候,张乔然情绪很不稳定,妇联她们最近刚刚得了一笔企业家的捐赠,正好不缺资金,看她可怜,就出资把她送到蓝天那边了”
“那现在,她是男的女的?”
这句话老钱理解起来并没有困难,摇摇头答道:“医生说不好说,听说大部分时间还是女的,就是有时候受刺激了会变男的,而且时间并不固定。这两天一直是女的,而且情绪啊状态啊什么都很稳定,还主动提出来要和我们谈谈,拜托医生联系了我们,所以我才赶紧叫上你一起,那丫头不是挺信任你的嘛。”
“哎,丫头也是可怜。”立早章憋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怎么回答。
见面的过程不算愉快,但还维持着一种轻松的氛围。张乔然穿着病号服,长头发梳了一个低马尾,看上去颇有些书香气息。她回忆了“老板”的口音、长相,还尽力回想了当时的环境,恨不得连桌上有几支香烟都告诉老钱和立早章,弄得立早章频频发问:“丫头,累不累?用不用歇一会?”
“不累,我怕以后再也想不起来了,所以赶紧告诉你们。”张乔然平淡地说,眼神里露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着。
听了半天,立早章相信张乔然是真的想不起来更多了,又看她脸色有些苍白,连忙合上笔记本,挥手道:“好了好了,这大半天你也累了,快躺下休息休息吧。”
张乔然回头看了看天边如血的残阳,忽地莞尔一笑:“我是该休息了。”说罢,理了理头发,将辫子散开,慢慢走出房间。
“哎,丫头!张乔然!不歇会啊?去哪儿?”立早章疑惑地站起来,因为站得太快,把椅子弹得往后滑了半步,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人停了半晌,慢慢回头,脸上带着冷酷的表情:“我是张桥,你们认错人了。我去帮忙分饭。”说完,头也不回地慢慢走了出去。
立早章和老钱对视一眼,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们俩像受了什么感染,没了平时那雷厉风行的做派,也慢吞吞地走回了那台破旧的老普桑边上。
立早章直勾勾地看了一眼天边的半个太阳,低低地道:“太阳下去了,月亮就该上来了。这个太阳明天还能出来,那个太阳,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