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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宴仪【修】 ...

  •   永贞三十二年,中元节。

      中州一日之内遭逢大变,无数文臣志士视为国之曙光的东宫太子沈卓,于漠北卫国公庶三子萧亦然的婚宴之上遇刺身亡,萧亦然挟持太孙沈玥出逃,不知所踪。

      身后刀光剑影,追兵厮杀声不绝耳,萧亦然身上大红的喜服尚未来得及换下,腰腹间的刀伤渗着血,他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小太孙策马疾奔,半大的孩子被此等变故吓得脸色苍白,眼泪汪汪。

      “别怕。”萧亦然低声哄着,瞧着他要哭不哭的样子,抹了一把手,将食指塞进小太孙的嘴里,低声哄着,“怕的话你就咬我,千万别出声。”

      小太孙憋着眼泪乖顺地点头,一声不吭地含着他的手指,红绳绑着的朝天辫微微晃动。

      萧亦然猛地调转马头,冲下官道,在伸手不见的黑暗里,如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在密林里穿梭疾行。

      这一夜,无数长明灯从九州大地升起,亡者的祭奠流入天际,融化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二人一路直奔西北而行,鞑挞兵临沧云,漠北兵荒马乱,萧亦然将小太孙安置入城,横刀策马冲出营地征战厮杀。

      临行前,小太孙拆开自己的小辫子上的红绳,拦住少年的马,指着自己的小脑袋:“大个子,回来,梳头。”

      他乖巧地仰着头,等着萧亦然平平安安地打仗回来,给他梳小辫子。

      萧亦然策马出城,他的背影在硝烟弥漫的城墙之下,有种决然赴死的壮烈。

      眼前的黄沙淹没了少年的身影,似乎他只要冲出去,就不会再回来。

      “仲父——!”

      沈玥惊呼一声,浓郁的血腥气随着指尖的剧痛弥散在唇齿间。

      疼痛瞬间将他从梦中拉醒,沈玥抽出咬在口中的手指,已经血迹斑斑。

      他在空荡荡的寝宫漠然坐了片刻,平复少顷,心绪方安。

      十年过去,物是人非。

      不过是一场陈年旧梦。

      当初那个将他护在怀里,逃出中州的少年将军于两年后挥兵南下,将彼时年仅十岁的小太孙沈玥扶上皇位,定国号嘉禾。

      嘉禾帝登基八载,萧亦然立下从龙之功,驻守中州统兵摄政,已是威震九州的“阎罗血煞”——武扬摄政王。

      军权干政,主少国疑,九州只认摄政王而不识皇帝者大有人在。

      萧亦然功高震主,沈玥年岁渐长,曾经相依为命的君臣二人如今早已生疏多年,势如水火。

      沈玥随意抽出帕子,擦干手指的血迹,抬手间衣袖滑落,露出腕子上系着的一根老旧斑驳的红绳。

      “几时了?”

      守在笼窗外的小太监应声道:“回陛下,是未时,国宴酉时方开,时辰还早。”

      沈玥下榻,张开双臂,轻声道:“更衣吧。”

      宫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大太监王全替他整理着冠发,轻声道:“陛下,方才慈安宫传话来说,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今夜国宴,便不去了。”

      自他登基来,太后闭门礼佛,鲜少露面,沈玥点了点头,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今日中秋,本应团聚,开宴前朕先去太后宫中看看。”

      宫人闻言,暂且先收了厚重繁复的冠服,王全将发冠箍住,捧来一件淡青锦袍给他披上。

      沈玥回头叮嘱:“命金吾卫好生守着慈安宫,切不可扰了太后赏月的清净。”

      王全躬身应下。

      “今夜,任何擅闯皇宫禁卫者,杀。”

      *

      酉时,奉天殿,大宴仪。

      尚宝司设酒膳,时逢金秋,桂花酿酒,满殿飘香。

      群臣于殿外恭候圣上驾临,孔侍郎轻问李尚书道:“要开席了,那位怎的没来?可是……计划有变?”

      李尚书微微摇头:“中秋佳节,圣上大宴群臣,即便他萧三再如何目无尊上,也得过来磕头。何况……咱们那位小陛下不是亲口说了吗?武扬王收了他的拜帖,那就是他一定会来赴宴的意思。”

      孔侍郎暗暗抬头,看了一眼上方二十四金吾卫,偏殿、侧殿也都设有重兵把守,刀兵森严,令人胆寒。

      他心里忐忑更甚几分:“依规制,这大宴仪上可不应有这许多守卫,会不会是叫那阎罗血煞知道了内情?”

      “慎言——!”

      李尚书压低了声音,低声厉喝:“今夜之事,那是陛下亲自筹谋的,你我二人都不知情,他能知道什么内情?”

      “……是是是。”孔侍郎忙不迭地擦了把汗,“我不知情……不知情。”

      李尚书瞥了他一眼:“今夜是陛下登基以来首次开此大宴,国宴之礼,谨慎些、防备严些,便是逾越了规制,那也是应当的,你大惊小怪什么?你我二人司的是礼部,管的是宴席上的舞乐酒水,手下是做饭的光禄寺,不是那杀人的锦衣卫!今夜不管是东风压倒阎罗,还是西风荣登大宝,是鸿门宴还是庆功酒,都同你我没有分毫干系,你给我把嘴严严实实地缝上!”

      孔侍郎赔着笑:“……是是是,尚书大人教训得极是。”

      正说着,孔侍郎望着不远处一哆嗦,赶忙捂住了李尚书的嘴。

      此时天光渐暗,内监手持提灯候在殿外,星星灯火落在殿前的石阶上。

      武扬摄政王萧亦然一袭黑衣,自暗影处走来。

      他身着玄色宽领广袖金织蟒袍,肩上的蟒纹嚣张地竖着爪牙,于一众身着绯色朝服的官员中格外显眼,眉目冷峻,令人不敢直视。

      殿门杂声尽消,众人屏气凝神,噤声将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挪走。

      少顷,皇帝升座,奏大乐,诸臣入殿,乐止,百官赞拜。

      光禄寺开爵注酒,奏乐,群臣跪地俯首,向皇帝敬酒。

      萧亦然捏着手中的酒爵犹豫片刻,光禄寺进膳食中间不知经了多少人手,他一贯行事谨慎,轻易不饮外食,只是这国宴的第一杯敬酒,下方群臣皆举杯相候,众目睽睽之下实难推诿。

      端坐上首的小皇帝似有所感地微微侧首,举起手中的酒杯,隔着珠帘冲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萧亦然昂首举杯,一饮而尽。

      沈玥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也同他一道饮尽杯中酒,端的是一派君臣和睦。

      群臣再度起身跪拜,萧亦然杯酒入腹,感受着喉咙的灼烧和唇齿间残留的苦意在内腑间蔓延,神色骤然变了。

      ——酒中有毒,蚀骨散!

      萧亦然这些年摄政掌权,结怨无数,但其中有能耐在国宴进酒中做手脚的人并不多,知道他四年前曾身中蚀骨剧毒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而他当年多方查证,口供之上写的清楚明白,对他下此阴毒之人,正是此刻端坐上首的小皇帝无疑。

      第二曲乐响,群臣再拜,萧亦然面无表情地收回审视的目光。

      而后群臣酌酒、进汤、赞馔,进舞,直至反复行礼九轮后收御爵、进大膳,宴席方开。

      经这么一轮折腾反复行礼跪拜,萧亦然只觉得方才饮下的毒酒,似烈火在体内翻腾灼烧。

      中毒四年,他对此毒再了解不过——蚀骨毒随气血游走,每月发作一次,每次发作痛不欲生,唯有服毒压制,毒发后才不会气血尽失,力竭虚脱。一旦平日里服下这毒,只需极少的剂量,顷刻之间,便会当场毒发。

      今夜,他收到线报,朝中有人勾连江湖杀手在宫宴之外设伏,他本打算以自身为饵,诱杀手入围,反歼之。

      现在外有杀手,内有毒酒,沈玥在此时给他下蚀骨之毒,分明是要里应外合,置他于死地!

      萧亦然一手紧紧抓着桌案,左手打开一个白釉瓷瓶,轻抚了一下唇角,强忍着腹腔中的灼烧感在五脏六腑内蔓延。

      深秋严寒,他却痛出了一身冷汗。

      沈玥来者不善,他被毒发困入深宫,需得尽快将消息传出,另做打算。

      宫廷大宴,四品以下的官员只能站于殿外,他的亲兵禁卫都没有四品以上的官阶。

      萧亦然忍痛打量着四下值守的金吾卫,倒还是依班轮值。

      他手指轻轻敲在桌案上,一下一下,看似毫无规律,殿门处一人迅速捕捉到了他敲指的含义,领命抽身而去。

      计划有变!

      轰隆——!

      一声惊雷凭空响起,炸开在宫殿上方,一场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遮住了中秋待赏的明月。

      尚宝司众人忙引着殿外的官员去侧殿避雨,一时间纷乱嘈杂,主殿内宴饮的群臣上赶着恭维秋雨祥瑞的字眼,唯恐扫了君上的兴致。

      沈玥端坐上首,一言不发,只垂眸瞧着殿中的歌舞,隔着珠帘喜怒莫辩。

      萧亦然亲眼见着消息传出,这才放心地起身退席,锥心蚀骨的剧痛来势汹汹,视线已开始渐渐模糊。

      掌宴的宫人上前来扶,萧亦然一记眼刀扫过,逼退宫人,踉跄着朝偏殿走去。

      按轮值,今夜偏殿驻守的羽林卫统领应是张超,萧亦然强打起精神朝殿内看了一眼。

      没见到人,都是生面孔。

      看来今夜沈玥除了给他下毒,还留有后手。

      羽林卫齐齐跪下行礼,身后传来一抹淡淡的松香。

      小皇帝亲自从宴席上追过来,关切道:“仲父这么早退席,可是醉了吗?”

      萧亦然忍痛用力,一柄薄薄的匕首从袖中滑落。

      他突然转身暴起发难,反手将沈玥压到石柱之上,左手轻抚上沈玥的鬓发,广袖朝服随着抬手的动作滑落,露出他左手上缠着的黑皮革和银质的腕扣。

      “陛下——!”

      一众羽林卫惊呼,偏殿顿时响起刀尖出鞘金玉碰撞之声。

      谁都知道,武扬摄政王的左手上有一道从不离身的银锁扣,君前面圣也不曾卸下。这道银锁扣看似与平常护腕无异,实则是极锋利的兵器,内有两柄金刀,刀尾穿有极细的钢丝。

      金刀弹出,必要杀人见血。

      坊间流有传闻,见过这道银锁扣的人,皆被阎罗血煞勾去了地府,无一例外。

      是以,羽林卫见到他将腕扣抵在小皇帝的颈边,无不大惊失色。

      被利刃抵着的沈玥倒是比旁人更冷静几分,他无视自己脖子上的金刀,镇定地抬手:“无碍……仲父只是醉酒,退下。”

      羽林卫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二人。

      萧亦然强行压制住体内发作的毒性,咬牙低声道:“陛下好算计,与其赐蚀骨散给臣,用鸩酒毒死臣,岂不更干脆?”

      “仲父觉得,朕一力邀你来赴中秋国宴,就是要布局杀你吗?”

      “今夜天下粮仓想要伏杀臣,陛下是否知情?”

      “此事朕确实知情,但毒酒一事,朕并不晓,仲父……你何时中的毒?”少年天子的一双明眸看起来分外真诚,沈玥惊愕地看着他,焦急道,“仲父现在感觉如何?宣太医!”

      “让陛下失望了,臣还死不了。”萧亦然手下的刀尖抵在沈玥的脖子上,没有用力,甚至连一寸油皮都没有划破,紧贴肌肤的冰冷却存在感十足,喉间的青筋在刀下不安地跳动着。

      沈玥肉眼可见地起了一层细密的战栗,那双明亮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惧意,甚至还顶着他的尖刀向前迈了两步,笃定地看着他:“仲父信朕方才前来赴宴,朕绝不会伤你分毫。”

      萧亦然身形有些微晃,他的体力已不足以再压制蚀骨散的毒性,手里的刀却握得稳当:“宫外设伏,守卫变动,酒中投毒……这样缜密配合的鸿门宴,陛下以为臣蠢吗?”

      “是朕收到……”沈玥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上的红绳在宽大袍袖间若隐若现,轻易便将颈上那枚精致的薄刃捏在指尖,“算了,仲父不信朕也无妨。毕竟,你从来也没有信过我。”

      萧亦然刚要开口,一股甜腥从喉咙涌出,气力尽散,周身剧痛如迎风烈焰瞬息之间焚尽五内,冷汗浸透了衣衫,他蹙眉隐忍的模样尽数落入沈玥眼底。

      沈玥看在眼里,估量着他已是强弩之末,不欲再多耽搁。

      他蓦地抬起手,一记掌刀劈在萧亦然的后颈上,随即上前一步扶住他歪倒的身形,伸手取下萧亦然发冠上箍着的玉簪。

      一头青丝如瀑霎时散落肩头,遮住了玄色朝服上张牙舞爪的蟒纹。

      “即刻宣太医院所有当值御医前来!”沈玥一手扶着怀里的人,一手高高扬起,翠玉发簪在指尖转了道尖利的弧线,“一并将这玉簪送去王府,就说仲父在国宴上醉了酒,朕将人留下了。”

      萧亦然头一歪,砸在沈玥的肩头,强撑着的理智也在这道翠玉寒芒中缓缓散去。

      他脑海中最后一点意识,竟是有些不合时宜的诧异——小时候沈玥那副一掌就能捏过来的单薄身板儿,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突然地就长这么大了?

      此时,奉天殿外绚烂的焰火迎着夜雨轰然爆裂升空,华彩盛放,以庆国宴之喜。

      光华流隙将二人靠在一起的身形照得璀璨艳丽,大殿中人纷纷仰头观景。

      火树银花,欢歌舞乐,声声嘈杂,宫宴进入最热闹的高潮。

      “中秋了啊……”

      沈玥似有感怀地抬起头,光影在他的侧脸上交汇着明暗,他站在华光熠熠的焰火下,俯下头贴在怀中昏迷之人的耳边,低声窃语。

      “四年未见,今日得与仲父团聚,朕甚欢喜。”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大吉!走过路过点个收藏鸭~
    战略提醒:小皇帝年下攻X摄政王受,不要站反咯~
    【报名参加了成长·逆袭征文,拜托各位小天使投个票呀~有多余的营养液请投喂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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