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七号黑猫

5、第四章

　　选完首饰，我嘱咐轿夫将涣箐送回家，她只淡淡看我一眼也不言语转身就上了轿，我又选添了不少物什，没过多久就把涣箐这个小插曲给忘在脑后了。

　　许是我心中喜气过于明显，连天上飘浮的云也被我看出一朵花来，在木匠老板的花言巧语下，我爽快地扔下一叠银票订下全套家具，于是那老板便和我一般喜气洋洋了。

　　回到家，喝上小童奉上的茶，再把院子打量了一番，原来一个人住不觉得，现在越看越显小气，心下思量既然已经打了新家具不如直接搬到邻近的大院子里，过几天抓紧翻修一番。想完又喝一口茶，小童真是越来越乖巧了，连泡个茶都如此香。

　　放下茶杯，余光撇到门口母亲那件紫衣的衣角在门外若隐若现，我疑惑地唤了一声：“娘？”
　　那衣角就不动了，母亲的脸伸出一半迟缓缓地应了一声。母亲房里的两个大丫头秋言秋语一左一右几乎是推着把她扶进来。

　　“娘有事？”
　　“呃……那个……嗯……”她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秋言性子急，在边上扯了扯她的袖子，挤眉弄眼地唤着：“老夫人！”

　　我娘这才转过来对着我，她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又酝酿了一下一口气快速说完了：“王家刚来赔礼说璃王入宫讨了圣旨立怀湘为侧妃现已接了旨两日后就要过府了，所以……”

　　话一说完相对无言甚久，我抽了抽手，没抽开，我娘抓得甚紧，于是我们就保持了四手相握的姿势相顾无言许久。终于，我娘抬起一只手，试探地唤了声：“缙儿？”我一用力，趁机将手挣脱开来，抬脚就往外走。我娘和秋言秋语一左一右一后死死拽住我，问道：“去哪儿啊？千万莫冲动，三思而后行啊！”

　　身上挂了三个女人，我连转个身都做不到，只能叹口气，无奈道：“我是去趁他们开工之前把我订的家具物什还有那些首饰给退掉。”
　　娘一听，动作迅速地撤了手，讪讪笑了笑，又连忙指着秋言说道：“那让言儿陪你去吧。”秋言像得令般立马精神抖擞地双手叉腰，一脸紧张怕我去寻事的模样。

　　我忙摆手：“秋言姐姐还是个大闺女呢，您让她这样和我跟进跟出的还不闪了那些多事人的舌头。”
　　秋言笑着假“呸”一声，道：“平日里见你姐姐长姐姐短的倒不怕闪了别人舌头了。”
　　秋语这时搀了娘半边，在她耳边轻声劝道：“老夫人，让三少爷自个去也好啊。”娘听后略一迟疑，我一个闪身就溜了出去。

　　娘亲面前我兀自镇定，而实际上，跨过那坎高高的秋府大门，我却如游魂般闲荡在市井之中，恍惚间辨出了自家米店的小伙计，便将那些退首饰之类的差事全交给他了。我现下如此这般，实在不知如何亲自去，总不能别人询问一声为何时喃喃说出亲事被退，即使——也许大家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糊糊涂涂顶着秋府老三的名头活过十余载，金银绸缎中出生的人真正所图的自然不再仅仅是这些俗物，好男儿建功立业志在四方，然我一出生便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命卦与这些绝缘，而山水雅兴之才也非我胸壑之物，窝囊二字不为虚。

　　如今，甚至连家室都难成。想来也是，莫说圣旨在上，单单是璃王的青眼，就足以让王怀湘和王怀湘她爹王尚书趋之若鹜。
　　而璃王……之前的“偶遇”、相邀与留宿，竟都是为了夺妻之举么？

　　“缙兄！”
　　我来不及想下去，思维已被打断，扭头一看，王瑾晟从街道对面边唤边奔过来。他的样子带了匆忙，右手执扇指向前方，避过道上行人，看样子已跑了许久，到我面前已是气喘吁吁。

　　“缙兄，我刚在家中接了圣旨就去秋府寻你，听了府上家仆之言又来此寻你，一路好找。”他左边轻拍胸口缓缓吁气。

　　我顾左右而言他：“王兄来得正好，我正准备进楼小饮，不如同去。”说完也不管他答没答应，一个转身就想往楼里走，刚踏出一步只闻楼里娇笑不断香气渗人，再抬头一看，匾上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百花楼”。

　　王瑾晟扯住我的衣袖，另一手中的扇子指着百花楼抖啊抖的：“你是要去这楼里喝酒？”我一迟疑，就被闻声而来香气扑鼻的老鸨拉入了楼子。

　　老鸨引了我们至最大的一间厢房，令姑娘端上一壶酒几碟小菜，跟着酒菜而来的还有几乎全楼的姑娘们，你推我壤莺莺燕燕的站了一屋子，个个双目含春，对着我与王瑾晟媚眼香帕不断，身子一个劲向前挤，若不是老鸨拦着，怕是要将我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我与王瑾晟虽也曾在这楼里听个曲坐拥美人过，但见着这阵势还是头遭，都不禁发蒙。我转头向老鸨开口问道：“春妈妈，您这是？”

　　老鸨正叉着腰指挥乱成一团的姑娘们逐个排开，闻声后回头谄笑道：“秋爷，啥都别说了，您挑个伺候着吧，姑娘们可都心急了。”

　　一听这话，刚站整齐的队伍又骚动起来，仿佛我和王瑾晟是两堆无主的金元宝先至者先得，争先恐后地向前涌。老鸨伸开两手两脚，一个“大”字挡在了我们之前，姑娘们于是又悻悻地退回站好。

　　老鸨见她们终于暂时消停，一边甩出帕子抹汗一边转身向我们媚笑道：“秋爷，你看我们姑娘急的，您看，哪个更中意些，海棠？牡丹？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哪。”

　　我擦了一把额头薄汗，刚开口道“我……”，门口就又出现一道纤细的鹅黄身影，怀抱琵琶半遮面，素钗冠发，我见犹怜，正是当初弃王瑾晟而择状元的三娘。
　　只见她盈盈一拜，柔声道：“芙蓉酒暖，少爷可愿三娘添香一曲？”我扭头望了一眼王瑾晟，见他无甚抵触之意，加之美人如此放低身段，如若不应实在有不懂怜香惜玉之嫌，于是点点头道：“那便请吧。”

　　我话音刚落，刚还怀抱琵琶垂眉顺目的三娘突然一跃而起，扔下琵琶提起长裙就往门外奔，边跑边喊道：“轿子！轿子！快，秋少爷点我了点我了！”而剩下的姑娘们则立马像打了霜的茄子般奄了下去，怨声载道四起。

　　我和王瑾晟相视一眼，互相都莫名其妙却又惊讶万分。在此当口，突然离我较近的一个姑娘向我问道：“秋少爷难道只要三姐姐一人相伴，多个我难道不好么？”我还没愣过神来，只呆呆地接着她的话道：“好好。”

　　那姑娘一听，脸上立刻开出一朵花般灿烂，抓着老鸨的衣服乱摇一阵，大叫道：“妈妈，妈妈，快给我准备轿子，我也能去王府了！”而与此同时，一众反应过来的姑娘们纷纷围上来将王瑾晟挤到了桌子底下，边摇边嚷“少爷再选一个我吧”“还有我还有我”“……”，摇得我是头昏脑胀痛苦不堪。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蛮力挣脱众人，奋力抓住老鸨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鸨这时搓搓手，扯扯嘴角道：“不敢瞒少爷，是璃王他……”

　　“璃王？”
　　“是啊，”她悄悄看我脸色，继续道，“王爷侍卫吩咐下来，若是秋少爷来楼里寻欢，凡是您看中的姑娘，都请立即过王府一聚。您不知道，我这楼里的姑娘盼着王爷盼了好久了，王爷又不沾染这烟花之地，这可是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

　　许是我此时的面目太过骇人，老鸨识相地闭上了嘴。我能感受到自己额头两根青筋暴起，右手用力握成拳，脸色也约莫发青了。这时，王瑾晟从身后窜上来，死死拖住我，劝道：“缙兄千万莫冲动啊。”

　　我深吐两口气，转头却笑了，王瑾晟一愣之下松了手，于是我拍拍衣服重新回到座位上执起酒杯，对着老鸨道：“楼里就只有这么些姑娘吗？”
　　老鸨也愣了，嘴巴张大：“啊？”

　　我又道：“把所有的姑娘都叫过来，包括那些端茶送水的，还有那些烧饭打杂的全叫过来。”

　　姑娘们一听希望犹存，又兴奋起来，重新将我围起，那老鸨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依言去了。

　　待到所有姑娘把厢房杵了个密密麻麻，我才从酒中抬起头来。老鸨果然将所有女的都叫了过来，甚至连头发和面上都粘了油灰的半老橱娘都在列。我将众人仔细巡看一遍，指了几个人：“你，你，你，还有你，还有后面的那位，好了，有劳春妈妈将我挑出来伺候的人送至王府吧。”

　　“啊？”所有人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王瑾晟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我挑的都是些歪瓜劣枣半老橱娘，也难怪他们有此等反应。
　　我双手一背，转身就出了百花楼。

　　一路闲逛，心中早将璃王扎了个底朝天。什么山水王爷，什么在世谪仙，身在万万人之上，手握千千人之财，却专与我过不去，不过是沽名钓誉之流。

　　离秋府还有一段距离，道上就清幽起来。我低头走着，却见一小石块挡在路中，顿时怒从心来，莫非连你这顽石也来阻我之路？于是一脚踢开。

　　谁料那石块滚开不远又弹了回来，我抬眼一看，一张我现在根本不想看到的脸就在不远处。
　　我原地不动，他却走近道：“到王府的姑娘们我都见过了，缙兄的眼光甚是……独特。”
　　我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角，道：“自然比不上王爷。”

　　他攒起眉，幽幽叹道：“莫是在恨我？”
　　“草民不敢。”我干巴巴地回道。

　　他转过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真的不记得了？昨夜，在王府，你强了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