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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只鸟笼 ...

  •   32./过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可闻树叶剐蹭窸窣作响。佐伊仰着面阖着眼,蜷坐在海绵垫上,任由光晕渗入眼皮映出一层透红。体育课的仰卧起坐项目总会促成大部分人的怨声载道。

      光色趋黑,佐伊掀开眼皮便发现有人兀立在自己身后,埋着脑袋,逆着光。

      “佐伊——我们谈谈吧。”他说。

      眼睫一跳,佐伊默不作声地抿着唇角,她的眸光滑入迪克的眼里,从中亦可见自己的倒影,堪堪俩秒,继而错开。

      “你想谈什么?”

      他眉头紧锁,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又像是放弃了什么般,吐出一口气,重启声音:“私下,就我们俩,可以吗?”

      佐伊想都没想,淡声答:“不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圈住,对方拽着她一路疾步,她挣了一下,纹丝不动。细细碎碎的痛感从手腕处席卷上来,视野边的橘红发女孩一闪而过,捕捉到芭芭拉脸上的担忧,佐伊别过脸。

      迪克松手时,手腕淤留有一环血液不通畅的红痕。

      “为什么……为什么?”

      她没搭腔,不露声色地将手腕藏之身后,放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对方进而问道:

      “是因为上次约会我没去吗?还是说之前提前跑掉的那件事——难道是因为小芭?”

      他说的又急又快,声线几经颤抖,像是下一个词就要破音。他们站在教学楼旁的小过道里,平时鲜少有人经过,砖墙上铺着墨绿苔藓,墙根处还汇卧着几簇水洼。

      一字一句将佐伊拉回过往的记忆片段,耐心听完后,她勾起唇边浮出浅淡酒窝:“迪克,你不明白吗?”

      迪克神色慌乱,又一股脑吐了一堆往昔旧事,半身溺于阳光下,另一半融入阴翳,说时还伴着手部动作颇显焦急。她心想,如果不开口的话,对方可能会永无止境的说下去。

      “都不是,迪克。这些都不会是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

      男孩近乎是接着尾音立马吼了一声,又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连忙道歉:“我——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只是……只是有点乱。对不起。”

      “没关系。”她说,“都结束了。”

      这样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佐伊再度吐声:

      “你不遵从约定、临时有事、找不到人,这都没关系,也和芭芭拉无关。你有你的事,我理解。但你不该对我说谎。”

      迪克愣怔半秒:“……说谎?”

      面对他的茫然,佐伊笑笑,转身离开。

      33.

      如果说布鲁德海文警局是个摆设,那么只能告诉你,事实如此。

      这里到处挤满了□□,现在又是罗兰德·戴斯蒙德做了□□头领,佐伊还未上任探长的时候,单凭马林帮的事就足以给他添了点小烦恼。

      但这都不要紧,问题是,前任探长索姆斯的失踪。

      根据现场报告来看,他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伤势有所缓解后。他杀了人,他的主刀医生、以及医生的助理,通通惨死他手。

      瞧,这就是布鲁德海文。

      追捕前任探长索姆斯的活儿落到了现任探长,也就是她的手上。要命,这座城市真是烂透了。

      佐伊捏着山根,额角突突跳。正值焦头烂额时,办公室的门蓦然被人推开,威尔走了进来亲昵的揽过她的肩膀,说:

      “晚上出去聚一聚?”

      佐伊懒洋洋地抬起头,指节没入发隙,撩开垂挡住视线的一缕红发,“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威尔挂着促狭的笑脸,“你搭档今天生日,考虑下?”

      佐伊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好”。

      威尔报以兴奋,哼着不成曲的小调离开了办公室。佐伊敛神,眼神追向案台上的合照,一般来说,警察最好不要把家人的照片放到办公地带,以免被人有迹可循而报复家人。

      但她不一样,这张照片上是一次合照,而里面的人除去佐伊全已亡佚。

      全是殉职的警察。

      34.

      一大帮子人涌入警察酒吧,佐伊被威尔揽着进入了室内,她被迫挤在吧台附近,坐进位置里。暗紫的射灯掉进红色发隙中,刹那显得头发徐徐燃烧发出异样的流光。

      她手边放着刚满上的酒杯,约翰在她身边被人簇拥着,金发上压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生日礼帽,嘈杂的气氛里铺天盖的欢呼声填满耳蜗,令佐伊有些不适。

      酒杯被端起来,呷了一口,旋即不出三秒,她的脖颈又落上一个重量,侧头对上威尔挤眉弄眼的表情,他咧着嘴笑了笑,上下嘴唇翕动,声音几近听不清。

      意识到这点,他推了推佐伊的酒杯,玻璃杯里的冰块接踵响动,又放声吆喝着吧台里的酒保,端上来更多的酒。

      佐伊板着脸,心下有点哭笑不得,“又不是我过生日,你追我酒。”

      威尔可能也喝多了,一把拐过她的脖子,在她的耳边提高声量,“你是菜鸟的鸟妈妈,当然要多喝点。”

      其他同事也开始起哄,分别给她和约翰的桌前放满酒杯,其中一名同事直接坐到佐伊面前,扬声要拼酒量,她开始还想推脱,约翰也在其中帮忙劝阻,金发男孩颊边醺红,甫一也被灌了不少酒下肚,他明显酒量不佳,说话时语气抖个不停,要花上好一段功夫才能整理好语句,磕磕绊绊地说出完整一句话。

      “你们别灌佐伊酒,我可以替她喝。”

      周边纷纷传起吹口哨的声音,佐伊叹了口气,撑在吧台的双手挪向酒杯的位置,挑衅的口气直奔追酒的那位同事。

      “别欺负我家菜鸟,来吧,不是想看我宁酊大醉的模样么,试试看。”

      她话音刚落,抬起酒杯就往嘴里送,辛辣的酒液入喉,伴随着头顶斑斓射灯,一时间令佐伊产生有点晕眩的错觉,她的酒量不算上乘,只能说够用。人声鼎沸中,她放下空酒杯转而取出另外另一杯酒,在同事们的撺掇声中仰头一口饮尽。

      期间,络绎不绝的人声几乎湮没了全部,和佐伊一起拼酒的那位同事也跟着喝起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佐伊这副模样,纷纷起了兴致,毕竟他们的新任探长从来都是最为‘恪尽职守’,权高职位者,总是有一帮子人等着看出洋相。

      十分钟过去,面前的酒被人上了俩轮,以另外一名同事的呕吐声结束了这场斗酒战役。

      头顶的热风吹得她头晕脑胀,有人将倒下的同事扶开,边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嘲讽话,佐伊则趴在吧台上休息,颀长五指不自觉朝内收缩,身边起哄的同事在威尔的招呼下渐渐离去,不知不觉中,只剩下她和约翰俩人还坐在吧台。

      佐伊趴在臂弯里,余光扫向搭档时忽而侧过脸,她眯了眯眼睛,扯着嘴角固定住一个浅淡的笑意,“生日快乐,菜鸟,祝你多活久一点。”

      她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最好别死在我面前,更别让我知道。”

      约翰也是头一次见到一向稳重的搭档这幅鬼样,眉宇间悬着歉意和愧疚,忙出声:“佐伊,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低笑声在他面前发生,大抵是喝了酒,笑声中粘着潮热,不太清晰,声音的主人弯下头笑了好一会,才支起脖子,目光直撞约翰。

      “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场闹剧是有人所造成,那个人不会是约翰,他不会是这样的人,而带着同事们到桌台区撒欢的威尔恰好符合人选,不论是从作风上还是行为上来说,也只能是他了。不过威尔不会无故这样拆她台,能让威尔作出与平时不一样的行为的,只有是另有其人请求他帮助。

      稍微一联系,就能猜到是眼前的这位寿星指示……或许不是指示,只是个请求,威尔虽然总是在工作上打马虎,但其实为人不坏,毕竟在警署的警察,反而像佐伊这样的才是异类。

      约翰瞳孔放大一瞬,五官绷紧,眼珠左右转了几秒,最终挫败地看向佐伊,颇为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还是被你发现了啊。谷尼教官说过,你是他最优秀的学生,每一次侦查课基本都是满分……”

      兴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他说话时声线多次颤抖,伸手拿了酒杯嘴里直灌,佐伊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无端觉得喉咙干哑,也跟着往口腔送酒。

      “谷尼教官经常和你提起我?”她随口说,“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那一届的警官基本上全没了。”

      约翰愣了,面露难色,“他有提到过,但不多……说得最多的是和你同期的那位布莱登警官。”

      “嗯。他英勇殉职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俩天了。膝盖被人敲碎,面部被重物打击破面几乎认不出出五官的位置,最后是通过DNA鉴定才确认身份,”想起她最后看到布莱登的那一次,佐伊忍不住深呼吸,继续陈述惨痛的事实,“凶手到现在也没有抓到,可能离开了布鲁德海文,或许当上了□□头领……”

      语声底下蛰伏着说不清的情绪,不明显,她努力深呼吸,压下从胃部翻涌蒸腾的怒意。

      她和布莱登是同期生,在警察学院里初次认识,但现在,佐伊对布莱登的印象只停留在了三个,一是他们最后活着分别;二是她以重案组员身份去对方死亡现场;三是亲眼望着自己曾经的搭档下葬,努力安慰他的家人的时候。

      自成年来,佐伊并不是一个努力外露情绪的人,尤其是作为一名警察。

      在那一天起,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警徽是多么沉重,她得肩负起亡者的责任,不止布莱登,连同死去的所有同伴的份,对整个布鲁德海文进行复仇,她必须亲手把罪犯送进监狱。

      她必须努力活着,活到布鲁德海文里所有的渣滓全部被清扫的那一天。

      抿了抿嘴唇,敛住即将迸发的恨意后,佐伊又喝了一口酒,声音才变得稍微不这么沉痛,而是平日的疏松平淡,“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导师,你不是我的责任,暂时还不完全是,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成为我的的责任。如果你要对我说的是你以后一定好好当名警察,趁现在还有机会,退出还来得及——”

      “这个城市没救了。”

      约翰怔在原位,他惊诧地看向面前的佐伊,忽觉自己仿佛不认识面前的整个人,他努力松动喉咙,巴不得涌上所有的力气让声音抖出嘴唇,然而当他看著那双眼睛时,一个词也说不出。

      佐伊的眼睛,总是压着一层阴霾,尽管她时不时会用表情尽可能地缓和这一现状,然而一切都是无果。约翰陡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在哪里,不管是顶在墙壁上的功勋还是谷尼教官亲口言传,坐在他面前的这位红发女人,是警察中的传奇。

      她是传奇,是一个直到现在还没被布鲁德海文泯灭的传奇。

      引领了一届又一届的后辈,警察学院里的启明星,其实已经深陷泥潭。

      掌心莫名一阵热烫,约翰想要使劲掐着脖子让自己说点什么,颀长五指牢牢掐进手心中。

      ——“我不会成为你的责任的!”约翰也被从自己喉咙跳出来的声量吓一哆嗦。

      他努力抚平语声上的不体面,深深望住自己的导师,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成为你的责任。”

      ——“现在不会,以后不会,未来也不会。”

      一口气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剩下的语句也变得轻松起来,约翰深吸一口气,在佐伊些微意外的表情中遏力吞吐剩下的重点。

      “我爱你,佐伊,从以前就开始了,现在也是,未来也会,”

      难得的,他能在素来稳重的导师脸上找到一些因他不同的表情,她微张着嘴,闭闭合合,好像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约莫半分钟,她泄气般重新趴回桌面,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一截,好半晌才有缓和的语声从臂弯中轻轻飘出来。

      “我的侦查课可以重修了。”佐伊无奈道,“看来除了我以外大家都知道了。”

      刚表白后的约翰涨红脸,辩解时双手挥个不停,“您放心,我并没有乱说出去!”

      佐伊眼帘微垂,俨然对这件事不太上心,“你告诉了威尔,就等于告诉了整个警局,刚刚他们是特地来灌我酒好把我留在这儿的。”

      约翰沮丧地低下脑袋,连璀璨的金发也似若褪了色般,“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佐伊笑笑,“我没生气。”

      她欲要继续说些什么,面前忽然挤进来一幢阴影,她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珠,霍根站在吧台对面,笑眯眯地望着她,打趣道:“喝多了?”

      佐伊轻飘飘“嗯”了一句算是回应,“我不知道原来他们这帮子人这么能喝,以前布莱登在的时候他们总是灌他酒,现在也轮到我了。”

      约翰见此不由再次抱有愧疚,揪住裤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霍根轻微颔首,“偶尔喝点酒也对身心有益,尤其是你,佐伊,你平时实在是太古板了,以前你可不这样。”

      或许真的是喝大了,佐伊苦笑了几声,也跟着霍根开起玩笑,“饶了我吧,老爹。如果我这样还叫做古板的话,那我旁边坐着的这个就是上世纪的人了。”

      霍根闻言哈哈大笑,他将擦好的玻璃杯倒放进架子上,随口说:“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怎么想的,难道人人都有个警察梦吗。我新来的那个伙计也是,现在也跑去上警察学院了,不过他偶尔也会来店里帮忙,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跑出来的——噢,我在你们面前说这个,你们是不是可以去举报他。”

      “可以,但我和谷尼教官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学校,”佐伊起身离开座位,气管上漫漶上来一阵难捱的涩意,“我去后门休息会儿,你可以问问约翰举报步骤,最好就是把那小子撵出学院。”

      顾不上其他人,佐伊快步离开酒吧挤进后台直奔后门的方向,铁质的推拉门一经打开,她忍不住蹲在地上狂吐,一瞬间辛辣感重新席卷喉咙,让口腔酸涩不已,在她的阵阵呕吐声中,旁侧的推拉门又经启开。

      她几乎快跪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把胃里的东西吐完,旋即滋生起来的胸口的痒意,肺部仿佛灼烧出欲|火,时不时拨弄神经,刚要起身,脸边递来一瓶矿泉水,佐伊脸也不抬道了声谢就接过。

      矿泉水被人特地拧开,她迟疑了一瞬,还是拧开松散的盖子,用里面的清水漱了个口,清理掉口腔里残留的呕吐物。

      她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人的存在,等漱完口后,佐伊重新直起身动作虚浮地背靠墙面,她伸手取出裤袋里的烟盒,抖出一根夹在嘴里,用火机点燃。

      徐徐燃起的白烟沾黏脸边,烟草的气味一经气管,肺部的瘙痒得到纾解,她如负重卸地松了口气,

      “吸烟有害健康。”旁边有谁这么说。

      佐伊发出一段戏谑的笑声,呼吸携夹着白烟,“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迪克咳了一声,“我是来倒垃圾的,顺便来抓一下说要举报我的小叛徒。”

      佐伊斜了他一眼,提不起搭腔的兴趣,眼帘微垂着,眸光无意义般掉进面前的地板上,找不到焦点,迪克扯扯嘴角,很快又说,“这么多年,我感觉你变了很多,长高了,还开始吸烟了……你还做了警察。”

      他听见旁侧传来一声嗤笑。

      佐伊略略掀起眼睫瞪着他,半天扯不上来一个松散的笑意,干脆作出无动于衷的神色,“我确实变了很多,毕竟我们都不再是十五岁了,所有人都会变。”

      白色的烟雾沿着气管吞进肺叶滚了一周循环,复又催出喉咙,佐伊说话时几缕白烟黏在唇隙,似是文字换了一种方式出现在视阈内。

      “反倒是你,倒是一点也没变……”

      话音未落,那双蓝眼睛忽然燃动起一捧火焰,从冰面中渗出徐徐显现,神色显得有点期待甚至局促不安。

      佐伊熟稔这副表情,\'她和我说话了\'、\'多夸夸我\'……近乎是写满在脸上。

      在当年分手的时候,其实迪克不止一次挽留过她,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去分心应付,后来发现,前男友比想象中要烦人,尤其擅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来向你搭话,仿佛你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更不曾分手。她曾被缠得心力憔悴过好几次,所幸没过多久,她便随着家人的安排一起搬迁至布鲁德海文,俩人便再没了联系。

      她以为,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目光转去迪克空荡荡的手掌,佐伊忽然笑了一声,“丢垃圾?huh。格雷森,你确实没变,在欺骗我这一方面上。我不会一直装傻,别告诉我,你是一个能和前任做朋友的人。”

      烟蒂被随手又不自知捎带些微力度地砸向地面,她错身从迪克身边走过,直直推开铁门,全程目不斜视快步进酒吧。

      未碾灭的烟蒂仍在徐徐燃起白烟,迪克被这烟雾困在中心,移不动步伐,只能僵在原地静静看着面前的大门嘭地关闭。

      不带任何感情,冰冷,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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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只鸟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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