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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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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加,来抽两张。”
加隆在撒加面前撂下一副纸牌,带着小孩子一般的雀跃催促着。
“嗯?这是什么……塔罗牌?”
“你也知道?来嘛,快抽两张啦,我给你算命。”
“加隆……”
“快呀,这个不能让人代替的。”
要能替怕是你早就上“爪子”拽我的手了吧,撒加心说。他仔细打量着那副纸牌,大约有二十多张,看起来比一般的纸牌要厚,整整齐齐的一撂码成四方型摆在桌上。放在最上面的那张牌狭长的背面镶饰着凸起的镂刻花纹,边缘是金色的藤蔓,正中心的图案却是两朵交绊开放的番红花。
“加隆,你不觉得我们玩这个有点……”
关于命运的游戏你还没玩够吗?
“那不一样,这个很有意思,我今天刚刚从老维拉那儿搞到的。”
“加隆,维拉婆婆快90岁了,你不要老去添麻烦好吗?”
“我是去帮忙干活,再说老维拉很喜欢我,她希望你也能常去。她知道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哪怕别人司空见惯的故事都能被她讲出奇异的道理来,每次从她那儿回来我的灵感都源源上涌。”
“这么说你新译的作品可以交稿了?”
“那个我还要再好好读一下,你知道我不是什么书都接,那种谁都可以译的垃圾我才不管。撒加,你快点啊,维拉还在等你的结果。”加隆上身几乎都趴在了桌子上,急不可耐地连膝盖也要搁上来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撒加不再逗他,伸手拂开那撂纸牌,从里面抽出了一张。
“已经抽了。”撒加说。
“等等,别看,也别把牌倒过来,你换只手再抽一张。”
撒加的右手中指刚刚点上一张牌的边缘,前面的门就被推开了。
“欢迎光临Dithyramb书店,请随意。”撒加条件反射地说着,同时手指压住刚才摸到的那张牌的边缘把它拉了出来。
来人慢慢地打量着书店里的陈设,加隆循着他的脚步声回过头去——仔细听。
“朱利安。”
“索罗先生?”撒加也向侧边稍稍探身,看见淡色蓝发的年轻人一身轻松的便服站在门口。
“Hi,加隆,撒加,生意看来不错。”朱利安微笑着走过来。
加隆转身离开桌子,从身旁拉过一把椅子,向来人说:“请坐。”他自己则靠在身后顶着天花板的书架上。
“谢谢。”
朱利安坐下来,环顾四周。屋子不大,天花板很低,几扇圆拱形的窗户直落到地下,窗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把旧铝壶,壶身被绘上素彩,里面随意地插着绵山菊之类的野生花草。屋里的光线柔和明亮,门前的木地板上铺着一小块暗蓝色的方形毡毯。靠着门左侧的那面墙,在没有窗的地方依墙摆满了书架,直通到屋顶。门右侧的一面是两张书桌和几把椅子,桌上摆着墨水瓶和便笺纸,还有一小扎夹在书档中的书签。原木的桌椅看起来都经过了不少岁月,却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适。柜台在最里面一个凹进去的空间里,倚着一道通往二楼居室和库房的楼梯,楼梯从柜台旁边上去,在一半处又折向一侧,恰好横在柜台上方搭成一个斜顶,于是柜台后面形成了一个半独立的小隔间,撒加常常坐在里面,他身后也立着一个书架,里面是店中珍藏的旧书。
“今天要买些什么书?”撒加问道。朱利安是他们的常客,当然,他们的常客不止他一位。
“不是我,是波塞顿。”
“但终归是要花你的钱。”加隆笑道,“神也会对人类文明感兴趣?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好吧,海皇想必是有目标了,不知道我们的小店能否满足需要。”
“《莱奥纳多·达·芬奇笔记》。”
“朱利安,你家的藏书几乎可抵得上国立图书馆,不会连这本书都没有吧?”
“再大的书架也有满载的时候,世界文明几千年,我不可能收藏全部。”
“是Irma A.Richter编的?”撒加问,开始在书目中寻找,“你知道我们是二手书店,多是旧书,而且版本很杂,你不介意吧。”
“我正是为此而来,也许只有你们这儿才能找得到,最好是OXFORD UNIVERSITY 1953年版。”
“要是这样你将不虚此行了,1953年,The Notebooks of Leonardo da Vinci 它就在这里。”撒加说着回过头,看看背后书架的顶层。
“啊,那我自己来吧。”朱利安说着欲上前。
“没关系,我可以。”撒加说着拄着一双拐撑起来,靠着椅子稳定身体,一抬手轻松地从书架上取下那本书,递给了朱利安。
朱利安看着撒加那令人宽心的笑容,从他手里接过了书。
当一切都结束以后,在战斗中死去的黄金圣斗士们获得了重生,他们大多回到了故乡,哈迪斯在把他们送出冥界时一一对他们说:“你解脱了。”
这其中没有双子兄弟。
加隆闻到周围青草的芳香,他揉了揉眼睛,睁开,果然一片漆黑。他坐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风,于是加隆把脸迎向风,凭着那些流动而来的气息判断目前的状况。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撒加躺在那儿。
加隆摸索着来到撒加身边,“端详”着他。没有眼睛有什么要紧,他永远都能看到撒加,哪怕他那时已在冥界,哪怕他的身体已经散作星尘。
加隆在撒加身边坐下,把手放在他的脸上。最后一次了吧,用这种方式好好“看看”哥哥,手指在那张脸上轻轻勾勒,他的嘴唇,他的鼻梁,他的额头,他的眉毛,他的……眼睛。加隆忽然觉得指尖一痒,触感好像是撒加眨动的睫毛,他赶忙撤回了手。
撒加说:“加隆。”
加隆不知道自己震惊之下是什么表情,在满心惊喜、疑虑、恐惧的激烈冲撞中他紧紧按住了撒加的肩膀。手掌中那真实的温暖,不是梦境。
撒加伸手拢了拢加隆的发,微笑了。
“傻孩子,我怎么舍得忘记。”
当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不自觉地忘了身外的世界,加隆不知道,当他的眼泪滴落在撒加脸上的时候,哥哥眼里的温柔令人心碎。撒加一手轻轻揽住加隆,一手捧起他的脸,用拇指抹去那些不断掉出来的泪珠,此时的加隆不再倔强,不再冷傲,他的弟弟终于能够像五岁时那样,坦率地哭泣。终于加隆不再流泪,撒加慢慢地拉过他,让加隆的头抵在自己肩上,把他搂在怀里。
“我们自由了。”撒加说。
“我们在一起。”加隆说。
风摇动了一片原野,金红色的夕阳里挟带着群鸟欢快的笑语,他们躺在圣域附近的小丘上,树林和小屋就在附近。这里的黄昏第一次笼罩了他们两个人,撒加轻轻问:
“加隆,明天一起吃晚饭,好吗?”
加隆仍旧把脸埋在撒加肩头,闷声回答:
“你就不能换个问题吗?比如——”加隆侧过头枕在撒加肩上,对着他的耳朵说,“每天早上都问我一遍‘今天回来吃晚吗?’这样我每天都会回答你。”
“那就一言为定。”
“撒加,你最后见过哈迪斯了?”
“嗯。否则我怎么知道你们的交易。”
“那他就这么留下你的记忆了?我印象中的哈迪斯比雅典娜强点有限,未必这么通情达理吧。”
“你以为只有你才会做交易吗?如果不是我把‘神喻’通到雅典娜的灵魂里,哈迪斯可不能照搬你的魔皇拳,当然,帮忙互利,条件还是有的,所以我没忘了你。自大的小子,你是不是非要我百年之后想起来再痛不欲生啊。”
“少来,你不说我倒给忘了,还有笔账没算呢,当初你为什么消我的记忆?到底谁是自大狂!”
“哪有?”
“不许装傻,我全想起来了。我明明听见史昂说双子座正身会先死,双子的影子可以选择不穿圣衣,雅典娜平白无故多此一举肯定有原因,你这白痴也不好好想想居然就信了,还让我忘了这回事,以为把我气走就能摆脱了么?到头来害得我不明不白地装哑巴装了八年。”
“那回事,是我想拿你试试魔皇拳失手了,不是你自己要玩影子游戏的吗,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拿亲弟弟试这么危险的招,你还是不是我哥哥。”
……
……
太阳已经落山了,吵累了的兄弟俩平躺在草坡上,尽情地享受自由的夜空。
“撒加,这里是圣域吧?”
“对,我们的小屋就在旁边。”
“咱们先去那儿吧。”
“好,你先下去,我找点东西。”
“你去哪找?什么东西?”
“圣域,拿点‘私房钱’好为将来打算。”
“不是真的吧?”
“怎么突然这么多事,还是说你自己一个人找不到路,要我扶你回去?”
“你省省吧,我还不如沙加吗?”
“现在你可没有小宇宙了。”
“谁说的?我可是个例外。”加隆说着,周身便盈起金色的光。
“我在小屋等你,快点啊——”远远走下坡的加隆向撒加喊道。
直到加隆的背影看不见了,撒加才收起了微笑,问道:
“还有事吗?”
哈迪斯的身音从空中传来:“现在还不告诉他吗?”
“早晚都会知道,不在这一时。冥王找我有事?”
“与我无关,是帕拉斯有一个最后的问题想要问你。”
“哦?”
“你恨神吗?”
“不。”
“这倒真是让我意外了,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神也是为保持某种规律下的平衡而存在的,只是这种平衡保持在神看不到的地方罢了。我们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把平衡拉回原位而已。”
哈迪斯笑了,“的确,神有时候难免做些蠢事,把天赋的力量浪费在主宰人类世界上,反而打破了平衡,到最后焦头烂额。我们其实从未真正介入人类世界。”
“冥王能这么想,我就安心了,那么我也有个问题。”
“请讲。”
“为什么我们还会有小宇宙的力量?”
“这一世的力量,要在这一世消耗,对此我也无能为力,但我保证你们不会再受神的约束了,当然,是在你们克守本分的前提下,如你所言,要保持平衡。”
“明白了,尽管我们的所得是交易的结果,撒加在此还是要说一声‘谢谢’。”
“不必,如果要说谢字,我觉得那些复生的圣斗士们应该向你们的付出道谢。”
“那是他们拼着性命争取来的,在他们还未知道结局前,已经为我们付出了太多。”
“依照前约,我取走了你们的东西,”哈迪斯的声音在渐渐远去,“交易的内容也如你们所愿不告知他人,你手边的东西可以先用着,至少可以让你站起来。”
冥王的声音随风远去了,撒加拿过手边那副拐,把身体支撑起来,果然,走路还是有困难,要习惯才行。念及于此,他腾出一只手来打开了异次元……
“这么说撒加用后半生瘫痪的代价换回了记忆?”后来见到哈迪斯的波塞顿问。
“把神玩得团团转,总不能便宜了这两个小子吧。”
“帕拉斯呢?”
“回奥林匹斯山了,总算三界都安静了。其实这样很好,各司其职,人和神都是。”
“你要加隆的眼睛做什么?”
“这件事我正在头疼,加隆的眼睛只有加隆才能用它看透一切,那双眼睛失去了灵魂的光芒,现在它们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可我还是不甘心啊。”哈迪斯如是说,语气里却完全听不出来“不甘心”的情绪,“不过,你为什么还和朱利安那个小子捆在一起,不是已经没必要了吗?”
“我忽然觉得这种方式很不错,这十几年里我对人世的了解比几百年加起来都多。”
“既然这样,你能找到那对兄弟吧。”
“当然,朱利安是他们店里的常客。”
“把这个还给他们吧,”哈迪斯伸出握着拳的手,在波塞顿面前展开,那里面有一颗星星,“我还是很怀念那双眼睛里星光的倒影。”
朱利安又一次来到了波罗斯岛,撒加和加隆在这里租下一间旧屋开了家二手书店,一年来顾客不绝,颇有些回头客。撒加不时前往世界各地的一些民家、图书馆或拍卖场所收购书籍。加隆时常兼做些翻译的工作,每拿到要翻译的文本,撒加都会读给加隆听,两兄弟坐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静读书,如入无人之境。来小店的顾客们也不由得驻足聆听,任心灵被撒加那如水一般宽广深沉的语音,引向漫长的旅程。
此时,朱利安翻看着书,简单的装桢,朴素的淡黄色纸页,这本笔记里,画着花卉、云团、飞鸟和胎儿的素描,记载了达·芬奇关于宇宙、自然和人生的想法。朱利安知道,波塞顿正通过他的眼睛和他一起品读这位对生命抱有感恩之情的艺术家的心。
朱利安从桌上抽出一张书签,上面绘着蓝色的海洋和辽阔的天空,在书签右下角有一行小字——“Dithyramb,悲剧和喜剧的起点。”
“好的,我要它。”朱利安把书签夹在书里——这是每一个老顾客的习惯。
“价钱夹在书的最后一页。”
朱利安付了钱,离开时拍拍加隆的肩膀,“苏兰特要放暑假了,他回来时想见见你。”
“到时候再说,也许该让他来找我。”
看着朱利安出了门,加隆立刻返回桌前,“撒加,快看看你那两张牌是什么。”说着,他拉开撒加的手,撒加的手竟僵硬了——
“加隆!你的眼睛!!”
加隆揉了揉眼睛。桌子上的木纹,纸牌背面的番红花图案,还有久违了的撒加的面孔,全部清晰起来。
“我看见了!!撒加,我……”加隆突然一把抱住撒加的肩膀,撒加站在那,没有支撑着任何东西。
“快,撒加,看看那两张纸牌,我预感到有好的事情。”
撒加手掌向上,每只手上捧着一张刚才抽到的纸牌。加隆轻轻地把它们翻开——
暗示命运的塔罗
在你的掌中
左手的愚者
右手的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