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魂刀》白姬绾

6、第六章 死生如梦刀魂空

　　无忧的衣袂无风自动，墨发凌空乱舞，手中一道潋滟的幽哑刀光，如蓝色莲花般缓缓盛开。刀下花色如焰，带着三分妖野，二分煞气，和一分不可一世的傲然。

　　转瞬间，金错刀与殡魂刀激战于一处，金错刀大开大阖，似万马奔驰于无边的荒原；殡魂刀轻灵诡谲，如彩蝶穿梭于暗夜的牡丹花底。双刀之下，罡风凛凛，激起了水一般的月华，铺陈出一片梦幻的景致。

　　第一轮激烈交锋过后，无忧与西林春分作两处，看不出胜负。一道浅浅的血流，顺着无忧的手肘流下，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蠕蠕爬过，她不动声色地以长袖覆住，望向西林春，笑：“金错刀，果然名不虚传。”

　　西林春摇头，似乎有些失望：“殡魂刀却只是浪得虚名，你的刀太仁慈，不够狠绝。”

　　无忧道：“你可知刀与剑的区别？”

　　西林春摇头。

　　无忧笑：“亏你自称是恋刀之人，就连刀与剑的区别也看不明白。”

　　“你知道？”

　　“为何剑有双刃，刀却只有一刃？”

　　西林春沉默。

　　无忧道：“使剑须得尽全力，用刀却得留余地，给他人留下余地，亦是给自己活路。”

　　“你错了，刀的至高境界是赶尽杀绝，不留余地。”西林春摇头，笑：“不过，你若是乖乖地把殡魂刀交给我，我倒是可以留你一条活路。”

　　“徐风买下落花山庄时，你就已经知道他的企图。你留在山庄里，坐视他滥杀无辜，只是为了等他逼出我来吧？”

　　徐风仰头望向西林春，神色复杂。

　　西林春点头承认：“没错，之前蜀中唐门，扬州南宫家的灭门血案，我也都在场，全是野心之徒假冒殡魂刀之名而为，可惜却没能逼出你来。看来，还是落花山庄特殊一些，能使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屑于澄清误会与骂名的殡魂刀，为之而现身于人前。”

　　无忧轻笑：“别人怎么看，有什么关系，活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才最重要。殡魂刀只是一柄刀，本姑娘是无忧，真不明白，你有了金错刀，为何还执念着别的刀，甚至不惜为此而坐视徐风杀人，慧净师太是你的同门，她是为了助你而来，你真忍心置她于不顾？”

　　西林春冷冷道：“只要能够得到殡魂刀，无论慧净，徐风，还有其它人怎样，都无所谓。”

　　无忧摇头，叹：“你，实在不配拿刀。”

　　话音刚落，无忧目光倏然一沉，刀锋摇曳出万千清光，陡然向金衣女子袭去。西林春横转刀锋，凛冽的杀气流泻而出，迎向攻来的无忧。

　　殡魂刀蓝光暴涨，一扫之前的阴柔婉媚，刹那之间，酒窖中如万钧雷霆乍响，九天狂龙怒啸，一排排酒架震颤摇晃，无数酒坛碎裂成齑粉。殡魂刀的狂烈煞气，使得原本气势如虹的金错刀，在一瞬间暗哑了光色。

　　缠斗之中，西林春的气力有些衰竭，望着寒气四射的殡魂刀，和神色肃穆的白衣女子，她握刀的手第一次有些战栗。这，这就是殡魂刀的真正威力么？真的，真的很厉害呢，这样完美的刀，带着惊艳四座的妖娆，这样绝世的刀，带着压倒万人的气势，这样强大的刀，带着睥睨红尘的傲然……

　　这，恐怕是她无法纳之于收藏的东西，因为，殡魂刀的灵魂，已经完全属于握着它的白衣女子。这样蕴藏着强大力量的刀，只有被一颗纯净无邪的心驾驭，才不会为世间带来血腥杀戮，才不会成为江湖的劫数。

　　无忧的脸上虽然充满煞气，但双瞳仍然清浅如溪水，她的眼睛，她的心，都无忧而无邪，不沾一点俗世红尘。

　　瞬间，西林春似乎悟到了什么，然而心中仍有不甘。殡魂刀上蓝光绽放如优昙，仿佛忘川与记川中的幻象，她的人生在昙花盛开与枯萎的刹那历历重现，心中摇曳的仍旧是不甘与执念！

　　无忧的右臂疼得要命，之前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现在肯定裂开了。袖底温热而湿漉，衣袖似乎全被鲜血浸透。她一心只想赶快结束恶斗，并未注意西林春变幻莫测的神色，直到西林春嘴角绽出一抹诡异笑容，纵身扑向殡魂刀的刀锋时，她才反应过来。

　　“嗤！”一声裂帛般的声音响起，同时，殡魂刀透穿了西林春的胸膛。

　　无忧错愕地望向西林春，金衣女子张口想说什么，但浓稠的鲜血自口中涌出，阻住了她的话语。鲜血之下，隐藏着一抹诡谲的笑意，仿佛一只黑色的蝶，停在猩红的牡丹花下。——执念，往往会招来死亡之蝶，当死亡之蝶扇动毁灭之翼时，凡世间的嗔，痴，怨，憎，也将在烈焰中灰飞烟灭……

　　西林春轻轻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呵，果然是一柄绝世好刀！

　　无忧仍在懵懂中，条件反射般地扶住了金衣女子，她疯了么？为什么要自己撞上来？然，就在无忧毫无防备之际，金衣女子倏然张开眼睛，手中的金错刀寒锋潋滟，疾疾向她刺来。

　　无忧大惊，急退，却避不开凌厉的刀势，眼看将被刀锋所伤。

　　殡魂刀仍旧插在西林春胸膛，鲜艳灼目的血在金衣上泅散，女子的嘴角泛着诡异而恶毒的笑。

　　无忧恍然，原来，西林春拼着被重伤，竟是要置她于死地！为了得到殡魂刀，她竟是这么疯狂，不惜两败俱伤？不，不是两败俱伤，她拼着受殡魂刀一创，却是要她死在金错刀下！

　　望着挟着疾风袭来的金刀，无忧心中第一次泛起无力感，难道，真的要丧命于此？她闭上了双眼，耳边响起利器透穿骨肉的声音，一阵温热的血雨溅在她的脸上，手上……哈，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竟一点感觉都没有，世人怕死真是可笑！

　　无忧睁开眼来，与此同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袖，耳边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司徒颢皱着眉头的面孔映入眼帘。——原来，在间不容发的刹那，司徒颢冲到了金错刀下，以肩膀替无忧挡住了那一袭。

　　金错刀的刀尖，在司徒颢的右肩隐现，他低头，艰难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无忧心中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温暖却悲伤，她抬起手，伸向司徒颢。但是她的手尚在半空，金错刀的刀尖已倏然隐没，司徒颢缓缓倒下，西林春提着血淋淋的金错刀，冷冷地望向无忧。

　　西林春的唇煞白如纸，但神情仍旧疯狂，决绝。殡魂刀插在她的胸口，伤处狰狞而恐怖。她没有理会倒地的司徒颢，也没有理会眼中怒火燃烧的无忧，她丢掉了金错刀，缓缓抬起右手，以极其优雅的动作，拔出了插在胸口的殡魂刀。

　　那一抹幽蓝的弯月，自血海中缓缓浮起，静静地躺在女子手中。西林春没有理会血流不止的伤口，尽管从伤口流走的不仅是血，还有她的生命力。她爱怜地抚摸着殡魂刀，冰凉的刀身，却如火焰，灼烧了她的手指。她倏然缩回手指，松开了手。殡魂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无声落地。

　　金衣女子笑了笑，如枯萎的鲜花般凋零，望着殡魂刀的目光，犹有痴迷与眷念。——这一次，爱刀成痴的女子，是真的以生命为代价，贴近了这把传说中的刀。

　　无忧叹息，来至司徒颢身边，男子苍白的唇际，带着一丝轻笑，如风如月，清淡无痕。

　　无忧正想替司徒颢止血，却听得石阶上响起了脚步声，抬头望去，却是徐风跌跌撞撞地逃走。空气中弥漫着浓醇的酒香，还夹杂着焦灼的气息，原来，徐风在临走之际，竟还没忘记点火。

　　无忧心一横，拾起金错刀，凌空掷向踉跄逃走的徐风。金错刀没入徐风背心，他的身体战栗了一下，未来得及转身，便已栽倒在石阶上。

　　碎了一地的烈酒，早已熊熊燃烧起来，眼看整座酒窖就要被火焰吞噬，无忧急忙扶起司徒颢，拾起殡魂刀，向酒窖外逃去。二人刚刚出了酒窖，逃至山庄东南的出口，酒窖就完全陷入了火焰的魔掌中。

　　司徒颢抓紧无忧的衣袖，艰难地道：“山庄……快去……救山庄……”

　　无忧无奈苦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无忧的话刚说完，火药爆裂的声音次第响起，风云山庄中浓烟滚滚，烈焰如焚，其间夹杂着庄众的鬼哭狼嚎。

　　炽烈的火光照亮了夜色，黯淡了星辰和月色。

　　山庄东南角较为僻静，火势也只蔓延到酒窖，无忧将司徒颢安置在一口古井旁，提着殡魂刀掠回了山庄前厅。——那里的火势最盛，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江湖夜话》载，天星历四十九年，风云山庄罹受祝融之灾，大火烧了一日一夜，伤者众多，死者寥寥。庄客七人皆无大恙，唯庄主徐风，夫人西林氏罹难。江湖传言，风云山庄遭劫，澜沧阁主遇害皆为殡魂刀所为。又有传言，一切阴谋皆是徐风所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