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魂刀》白姬绾

5、第五章 无忧解语千机散

　　九月二十日，风云山庄中气氛更加压抑。

　　虽然，徐风仍旧是那副仁德侠义的形象，但司徒颢眼中，却明显多出了几分憎恨与鄙夷。

　　入夜时分，围坐在餐桌四周的人们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心情吃得下去。西林春因身体不适，并未出席晚餐。

　　无忧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仍旧吃得津津有味，并劝众人趁着能吃就赶快多吃，不然过了今晚就没明天了。众人一听，只恨不得把她给吃了。

　　徐风拿出一坛素酒，一一给在座的众人满上，率先一饮而尽：“风云山庄蒙此大难，承蒙诸位不弃，徐某不胜感激，在此先干为敬！”

　　徐风这般郑重地敬酒，众人自是不能不喝，况且又是素酒，慧净和两名弟子也都喝了。

　　众人喝完之后，徐风又给徐君和吴青满上，“徐某再敬两位贤弟一杯，两位在生死关头拔刀相助，真乃武林豪侠也！”

　　三人又喝了一杯，无忧看了，在旁冷冷道：“同样都是留在山庄中，徐庄主只敬他二人，可真让我等寒心啊！”

　　徐风急忙道：“徐某并无厚此薄彼之意，慧净师太是出家人，姑娘又是女流之辈，徐某是怕两位不胜酒力。”

　　无忧指了指司徒颢，道：“他是个男的，又不是出家人，你为什么不敬他？”

　　徐风脸色一白，尚未回答，司徒颢已淡淡接口道：“不必了，徐庄主是长辈，他的敬酒，我这晚辈承受不起。”

　　无忧轻轻抬手，徐风手中的酒坛，不知怎的便入了她手，她给慧净师太，清玉，清冰斟满酒，道：“庄主不敬她们，无忧却要敬，师太，两位姐姐，请！”

　　徐风脸色骤变。

　　慧净师太望着无忧，奇道：“你敬贫尼什么？”

　　无忧绞尽脑汁想了想，道：“我敬三位出了家，其实，我一直很想出家，只是舍不得这一把头发！”

　　素来自矜的慧净师太，听得如此离奇的理由，自然不肯喝酒，“贫尼不胜酒力，姑娘的好意，贫尼心领了。”

　　慧净师太不喝，清玉，清冰自然也不动杯。

　　无忧叹了一口气，道：“通常，很多不喝敬酒的人，最终都落得喝罚酒的下场呢！”

　　慧净师太气恼，正要开口质问无忧，却听得外面传来庄仆的惨叫。

　　“杀……杀人了！”

　　“啊！殡魂刀来了！”

　　厅中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反应过来，急忙掠出了门外。慧净师太也想出去，但运起真气时，却感到胸口一滞，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再看清玉，清冰，显然也跟自己一样，似乎也动弹不了。慧净师太望着徐风，徐君，吴青，无忧，司徒颢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又急又怒。

　　前院中，一名墨衣人正在与庄众激战，手握一柄寒气森森，甚是慑人的阔刀，庄众们大多敌他不过，刀光剑影中血雨喷薄。

　　徐风指着黑衣人，声音颤抖，“殡……”

　　无忧手搭凉棚观望，大声抢过了徐风的话，“那一定是殡魂刀吧？瞧，那柄钢刀使得多威风啊！”

　　徐风回头，望见跟来的无忧与司徒颢，顿时大惊失色，一时说漏了嘴，“你们，你们怎么没中千机散的毒？”

　　千机散是一种毒药，无色无味，能尽封中毒者的奇经八脉，使其短时间内功力尽失，如同废人。千机散的用法十分独特，初服之为毒药，再服之，则为解药。

　　徐风在素酒中下了千机散，第一杯酒毒倒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他敬徐君，吴青第二杯酒，实是为三人解毒，好实行后面的计划。在他的计划中，除了徐君，吴青，其它人都应该躺在客厅里，到时山庄起火，就能烧死众人了。

　　无忧和司徒颢已经识破了徐风的真面，今日自是对他心存提防，又怎么会喝他敬的酒？

　　无忧望着大惊失色的徐风，摇头叹道：“哎呀呀，瞧瞧徐庄主，都被殡魂刀吓得说起胡话来了！司徒，你还不快去把殡魂刀解决了，免得徐庄主吓出失心疯来，偷拿徐夫人的金错刀乱杀人呢！”

　　司徒颢闻言，纵身向“殡魂刀”掠去，徐君，吴青早已在和“殡魂刀”交手。徐风只急的干瞪眼，这个殡魂刀，只不过是万花小筑的杀手。

　　在徐风的计划中，这名杀手的任务，是冒殡魂刀之名血洗山庄。吴青身上负伤，徐君武艺不精，自是不敌这名杀手。慧净师太，司徒颢，无忧身中千机散，已是刀俎上的鱼肉，也不足为威胁。徐风自己亦会被‘殡魂刀’所伤，当然并不会致命。等‘殡魂刀’血洗山庄之后，徐风自会纵火烧庄，毁尸灭迹，将一切的罪名，都推给殡魂刀。

　　一场滔天业火之后，徐风虽然会损失了风云山庄，但却能得到澜沧阁主之位。江南武林虽会损失几名高手，但一定能更齐心协力地缉杀殡魂刀。若是徐风能带领大家一举铲除殡魂刀，那他此次的阴谋就将永远埋于黑暗，永远不被人知晓……

　　可是现在，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却演变成了这样，这叫他怎么收场得了？

　　眼看司徒颢，徐君，吴青与‘殡魂刀’激战在一处，徐风的心里不由得发慌。那名杀手实力虽不弱，可是绝对不敌三人联手！

　　“哎呀！徐庄主怎么吓出一头冷汗了，来来来，快喝一杯素酒压压惊。”无忧左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杯酒，右手正擎着下了千机散的酒坛。

　　徐风手指无忧，气得差点吐血，“你……”

　　无忧冷笑不语，左手悄悄从徐风胸前掠过，手中已多出了一件东西。徐风又惊又气，丝毫没有察觉。

　　眼看“殡魂刀”已显颓势，徐风急忙抽身离去，“徐某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混战中，那名万花小筑的杀手，哪里敌得过司徒颢，吴青，徐君的围攻？眼看他已经身手不济，正巧徐风赶来，一刀击毙了他。徐风挑开死者的黑色斗篷，露出底下的一身金色劲装。

　　徐风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是万花小筑的杀手，看来，真正的殡魂刀，一定就潜藏在附近，我们分头去找。”说完，他随手指了两处混乱的地方，让徐君和吴青前去查探。徐君，吴青不疑有他，先后掠身离去。

　　徐风转目四顾，司徒颢与无忧已不见踪迹，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悬了一颗心：今日，这两人行事这般怪异，莫不是察觉了他的阴谋？不，不可能，这件事计划得周详而隐秘，他二人又不是神仙，那里能得知呢？

　　徐风悄悄行至酒窖，他早已在山庄中埋下火药，酒窖是所有火药引线的汇聚点，只要点燃酒窖中的引线，整个山庄就会陷入火海。酒窖毗邻山庄东南角的出口，纵火后，徐风亦能安然逃出。

　　徐风的心中有些烦乱，一来，西林春一早就不见了踪迹，虽然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但终究还是让他有些牵念。二来，无忧和司徒颢出来搅局，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现在，他也顾不得徐君与吴青了，反正已经成功地除去了司徒云，只愿这场火将一切罪名推给殡魂刀罢！

　　徐风踏着台阶下到酒窖，酒窖极为宽敞，月光自天窗中照进，凉如寂寞，夜风从天窗中漏下，丝丝透骨。月光洒在满是积灰的酒坛上，红色的泥封仿若胭脂浸染，发出莹润而柔和的光芒。

　　徐风在一排摆满酒坛的木架前停步，伸手在怀中摸索。他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头上反而见了汗。咦，奇怪，火折子明明就放在怀中，可怀里怎么空空如也？！怎么会这样？没有了火折子，叫他怎么点火？

　　徐风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突然，一只手递过来一只火折子：“徐庄主是不是在找这个？”

　　“啊，是。”徐风下意识地回答，循着手抬头望去，顿时吓得连退两步。

　　白衣女子倚在酒架旁，冷笑着看着他。

　　徐风面色大变，恶狠狠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火折子怎么跑到你手里去了？”

　　白衣女子笑眯眯地道：“之前，徐庄主一直心神不宁，火折子放在心神不宁的人身上，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无忧就替庄主你保管了！”

　　徐风眼底闪过一抹凶光，回过身的刹那，手中已多出一柄森寒如水的朴刀，“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无忧掰着指头一一数来：“一，徐庄主假冒殡魂刀；二，徐庄主杀了护院和姬妾；三，徐庄主杀了司徒阁主；四，徐庄主火烧山庄，置庄中众人于不顾……”

　　徐风手腕微转，刀尖直直指向无忧，道：“知道得太多了，可不好呢，徐某就用这把刀来帮姑娘忘记一些事情吧！”

　　无忧歪头看着徐风手中的刀，啧啧道，“刀倒是好刀，可人却不是好人呢，本姑娘可不跟你玩！”

　　徐风狞笑：“那可由不得你！”

　　说着，徐风已凝气运刀，狠辣地向无忧袭来。然，朴刀尚在半空未落，却被一道凛冽的剑气挟制，竟无法劈向静立的女子分毫。同时，徐风的耳畔响起一道风声，他急忙回刀自护，刀气暴长，白光潋滟，迎向从后面袭来的剑。

　　“锵！”朴刀与长剑凌空交击，发出刺耳的锐鸣。霸烈的剑气逼得徐风连退两步，使剑者也被刀气所迫，倒退了几步，正好退入了月光下。高大挺拔的身形，俊朗如玉的容颜，脸上带着悲愤的神情，浑身散发着凌厉的杀气，不是司徒颢又是谁？

　　徐风有些心虚，“司徒贤侄，你这是……”

　　司徒颢恨然道，“呸！谁是你贤侄，徐风，你为图谋澜沧阁主之位，害死了我伯父，今日，我司徒颢要为伯父报仇！”

　　徐风脸色一沉，“看来，我是不能留你了。”

　　徐风缓缓抬手，朴刀上寒芒陡盛，空气中顿时腾起无形的漩涡。

　　司徒颢横剑身前，默念剑诀，摆出飞鸿剑法的起势。几片枫叶自天窗悠悠飘落，被司徒颢的剑气一激，丹枫瞬间碎作点点妃色，继而在月光下散去无痕。

　　徐风面色阴邪，司徒颢目光决绝，刀剑相击，光影交错，即便在这静谧的月华之夜，也仿佛有风雨大作，雷鸣电闪，又仿佛是战鼓齐鸣，马蹄声碎。

　　刀与剑銮战于一处，无忧负手在旁观望，此刻，酒窖中无风，她的发却在凌空乱舞。

　　司徒颢心中被悲愤充斥，步步紧逼，招招狂烈，徐风明显落了劣势。倏然，徐风的羽冠被司徒颢一剑挑断，发丝散乱地披在肩上，使他的神色更显狰狞。趁着徐风失神的刹那，司徒颢御风如剑，龙泉轻吟不绝，锋利的剑刃从徐风左肩划向右腹，鲜血瞬间喷薄涌出，连橘黄的月都染成了绯红色。

　　司徒颢被仇恨蒙蔽，眼中有一丝疯狂，无忧皱了皱眉，想要出言阻止。但无忧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一道金光蓦然闪过，带起一股狂浪的慑人气势，朝着司徒颢飞速袭去。

　　金光过处，司徒颢觉得虎口一麻，龙泉剑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龙泉剑斜斜插在了地上，离剑一尺远的地方，是一双秀美的莲足，莲足的主人是一名美艳的金衣女子，她手持一柄光华灼灼的长刀，横身挡在徐风身前。

　　“夫人，你来了。”徐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捂住了胸前的伤口，鲜血在五指间泛滥，痛苦却温暖，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日夫妻百日恩，西林春终究不是无情的人，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啊。

　　西林春冷冷望着徐风，道：“不要误会，我可不是来救你，我只是不愿看见刀败在剑下。”

　　徐风闻言，像孩子般羞赧地垂下了头。

　　司徒颢望向西林春手中的金错刀，刀长二尺七寸，纯金龙纹吞口，刀锋处金光潋滟，金色的刀锋中加织着一丝极细的血红，如同盛开在黄泉彼岸的花朵，狠狠地烧入人的瞳孔。

　　司徒颢被那一丝妖红的光芒蛊惑，近乎痴住，冷不丁，西林春出手如电，刀锋逆转之间，直取他的喉咙。龙泉剑早已脱手飞出，饶是他反应再灵敏，也只来得及向后闪避。

　　一排排酒坛被霸烈的刀气震碎，冰凉的酒水泼湿了司徒颢全身，即使他错步疾退，也没能避过刀锋。金错刀穿透他的左肩，又瞬疾无声地抽回，血色中金光闪没，诡艳不可方物。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大惊失色的无忧想出手相救，却已经来不及了。

　　西林春冷笑，望一眼无忧，手腕微转，金错刀再次袭向司徒颢心口。

　　无忧看得真切，提身向西林春掠去，袖底兵器疾速飞出，挡向杀气凛凛的金错刀。

　　“叮！”一声刺耳锐鸣，金错刀与一物凌空交击，空气中无由地弥漫出一股寒气。

　　司徒颢从金错刀下逃出，跌坐在酒架下，酒水洒落在伤口上，疼痛蚀骨，他急忙点住肩上穴道，止住了汩汩流血的伤口。

　　西林春微微一笑，望向无忧的右手。——无忧虽然及时救下了司徒颢，却也来不及再将袖中的兵器收起。

　　无忧手握一柄形状奇特的古刀，孔雀蓝的刀身极浅极薄，仿如一泓流动的蓝色弯月。

　　西林春眼睛一亮，痴痴地盯着白衣女子手中的兵器：“殡魂刀，果然是殡魂刀，我辗转江湖寻了你两年，今次总算在落花山庄等到了。”

　　徐风惊得脸色煞白，司徒颢也不可置信地望向无忧。

　　无忧不自然地笑了笑：“徐夫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寻我做什么？”

　　西林春笑：“我不是寻你，而是寻你手中的殡魂刀。”

　　无忧叹道：“它也跟你无冤无仇，你寻它做什么？”

　　西林春笑：“我是一个很恋刀的人，但凡世间难得一见的宝刀，我都想将之纳入收藏，不惜任何代价。”

　　无忧叹道：“殡魂刀可不能给你。”

　　西林春笑：“之前，我遇见的每一位刀主，一开始都这么说，可是后来，他们就乖乖地把刀交给我了。”

　　西林春的声音陡然一变，金错刀挟着万钧之势，卷向静立的白衣女子。

　　金色的刀风过处，酒坛纷纷碎作齑粉，烈酒香气四散，杀气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