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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夜静庭深刀殡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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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更漏已尽,弦月斜下枝头。风云山庄内静寂如死,一道黑影灵猫般闪过屋顶,转眼消失在重重屋影之中。
黑影掠过屋顶上的青瓦时,轻的几乎没有一丝声音,但无忧却倏然张开了眼睛。黑影融入夜色中时,无忧已从窗户掠上屋顶,她的脚步比黑影更轻。
秋夜的寒风凉若冰水,无忧站在屋顶上四下眺望,借着弦月暗红的光芒望去,水榭另一端的玲珑八角亭边,似乎有一个佝偻的人影。
无忧脚尖轻点,也懒得绕道走浮桥,直接从湖上掠向亭子。足尖轻点在在湖面上,凌波微步,甚至没有撩动水面的浮萍,翩跹白影与水中的倒影幻色离合,仿如一场美丽而虚渺的梦境。
此刻,岸边若有人在,一定会吓得魂飞魄散。——深更半夜,看见一个长发白衣的女人,幽灵般自湖面上无声飘过,任谁都会以为山庄闹鬼吧?
可惜,此刻,除了无忧和那亭子里的人,水榭边静无一人。
无忧在岸边立定脚步,回头。平静的水面荡漾出几道涟漪,碎裂了一湖平滑的月光。金光的月光碎片,在浓暗的湖中载沉载浮,诡艳不可方物。
无忧叹息,昨天下午,果然吃得太饱了,竟连轻功踏莎行,都使得拖泥带水!
无忧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向亭中的人影走去,这人显然不是刚才的黑衣人,因为他穿着一件紫色长袍。
紫衣人斜倚着亭中的椽柱,身影大半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他在干什么。——从身影上看,是名男子无疑。
无忧轻轻踏上了凉亭前的台阶,向那佝偻的男子走去,男子听见有人靠近,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突然转身向无忧扑来。
无忧大惊,避之不及,被男子一把抓住了裙裾。男子死死地攥住无忧的裙裾,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艰难地抬起头来。
无忧惊道,“啊!司徒阁主?!”
司徒云满面痛苦,神情扭曲,借着朦胧昏黄的月光望去,他的身下正汩汩流出黑色液体,浓烈的血腥味四散开来。他
司徒云的瞳孔逐渐涣散,喉间含糊不清:“……刀。”
无忧问,“什么刀?”
然而,司徒云头一歪,便没了声息。
无忧尚在懵懂,石径上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群人举着火把渐渐逼近。
“呃?”望着隐隐绰绰,逐渐靠近的人群,无忧心念一转,暗道不妙,这样的场景被人看见,不起误会那才有鬼!
无忧想要匿身而去,可裙裾却被司徒云牢牢抓住,一时间竟挣脱不出。火光照亮了花影扶疏的凉亭,也照见了神情慌乱的白衣女子,以及横倒在血泊中的司徒云。——他的手,还紧紧攥着女子的裙裾。
在手持火把的人群中,司徒颢的身体微微颤抖,神情惊愕且悲痛,“伯父!”
近日来,庄中诸人轮流率领护院值夜,今夜恰好轮到司徒颢与徐君,二人刚刚在南园看见一道人影,追来此处就见到这诡异的一幕。
司徒颢奔到司徒云身边,怔怔跪下,将司徒云扶起,见他胸前有一道长七寸,深两寸的刀伤。伤口绽裂处,肋骨森森。
徐君指着无忧,愤怒地道,“这丫头杀了司徒盟主!”
司徒颢抬头望向无忧,脸上温儒的神色尽去,目光森冷如刀:“伯父是你杀的?”
无忧恨不得自己也死在司徒云旁边,方能洗刷这天大的奇冤,顿时头摇得像一只拨浪鼓,“没有,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成这样了。”
无忧以为,司徒颢一定不会相信她,一定会拔剑以对,然而,司徒颢只是望了她一眼,轻轻掰开司徒云的手。司徒云的手离开了无忧的裙裾,在雪白的裙上留下五点鲜艳的红,刺目之极,仿若一朵血梅。
护院中早有人前去向徐风报信,不一会儿,徐风,西林春,慧净,吴青等人前后赶来,火光映红了众人惊疑的面孔。
“是这丫头!”徐君指着无忧,道:“她的身上,还沾着司徒阁主的血……”
“我与司徒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无忧缓缓道,眼睛却望着司徒颢,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怕他……怕他误解,怕他用憎恨和冰冷的眼神看她。——江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憎恨她,畏惧她,只有他不可以。
司徒颢冷静地抬起头,压抑着心中的哀痛,道,“伯父的伤口是一击致命,江湖上能在一招之内杀死伯父的人,并不多。”
徐风看见司徒云胸前的伤口,微微吃惊:“殡魂刀!一定是殡魂刀!那日,徐某庄中的护院也是这般死状!司徒大哥,是徐某连累了你啊!”
吴青疑惑地道:“殡魂刀的约限不是后天么?”
慧净师太憎恶地道:“殡魂刀这等邪恶之徒,岂是遵守承诺之人?”
无忧喃喃道,“刀,司徒盟主临死前,说了一个‘刀’字。”
众人望向无忧,徐风悲伤地道:“果然是殡魂刀所为!司徒大哥,是徐某连累了你啊!”
无忧淡淡地道:“江湖上可不只有殡魂刀,这山庄中不是还有金错刀么?”
无忧望向西林春,西林春一直静静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休要血口喷人!”慧净师太的弟子清玉大声喝道,她的性子一向干脆爽利:“师叔一直在和师傅对弈,片刻都不曾离开,怎么会和司徒阁主的死有关?”
无忧看了看西林春,突然笑了:“看来,这笔无头帐,又得算在殡魂刀身上了。”
无忧转身,从跪在司徒云尸体前的司徒颢身边经过,道:“反正,殡魂刀放言,后天会来血洗山庄,我们不妨等着他好了。”
无忧话音刚落,突然,三尺龙泉轻吟乍起,但听“叮”的一声脆鸣,司徒颢手中的长剑直袭向她。
无忧微微错愕,疾步后退的同时,广袖中幽光骤现。
夜色中,两道流星交错,蓝光倏然回到入无忧袖中,龙泉剑颤巍巍地插入地里。——寒光凛凛的剑锋,离半跪着的司徒颢不过两寸,霸道的剑气割破了他的脸。
无忧走向司徒颢,摇头:“如果,你真要对我出剑,那剑上至少也要带些杀气,这么软绵绵的,可不行。”
司徒颢抬头直视无忧,道:“我只是,想看你袖中的兵器罢了。”
“你看见了吗?”
“没有。”交锋只在电光石火间,无忧袖底惊鸿一现的幽光,司徒颢还是没有看清楚。
无忧伸出纤手,擦去司徒颢脸上的血,轻叹道:“司徒,我说过会给你看,你又何必着急?”
无忧转身离去,徐风等人亦不敢相拦,他们的眼睛不瞎,方才无忧那一招迅猛诡谲,气势慑人,绵延的后劲深不可测。这个神秘女子的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即使想拦,恐怕也拦不住。
一直没有表情的西林春,嘴角似有一抹浅笑勾起,幽黑的瞳中闪烁着灼热的光。
司徒云离奇惨死,使得山庄气氛更加压抑。
按照徐风的说法,从司徒云的死状和伤口来看,凶手是殡魂刀无疑。一想到连司徒云这样的高手,都难逃殡魂刀的毒手,众人原本忐忑的心中,又增加了一层恐惧。徐风一直劝大家离开,但是众人或为义气,或为情理,都执意与风云山庄共生死。
司徒颢走在水榭回廊里,伯父的尸体暂时殓放在山庄,明日殡魂刀之劫凶吉未卜,使他心中沉痛,思绪紊乱。
山庄中云廓木秀,风烟郁深,司徒颢不由得暗想,殡魂刀是否也曾站在此处,看这庄中寥落清寂的秋景?那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明日,明日就能知道了……
“大!大!大!”司徒颢耳边,突然响起女子清脆的声音,其中混合着骰子撞击瓷碗的脆响:“哈哈,本姑娘说这把一定开大了吧!拿钱来!拿钱来!”
司徒颢循着声音,走到一扇敞开的窗户前,往吵吵闹闹的房间望去。原来,无忧正和七八名庄仆围聚桌旁,口沫横飞地赌着骰子。
司徒颢心中气结,庄中大难临头,这些人竟还有心情聚赌?!
“咳咳!”司徒颢在窗外咳嗽一声。
赌兴高昂的众人循声望来,热闹的气氛倏然冷滞,管事打扮的男子额上冒出了汗,风云山庄庄规甚严,聚赌向来被列为四禁之首,“司徒公子,小的们,小的们只是……”
司徒颢冷冷地道:“庄中各处守备松懈,你们有赌博的时间,还不如去各处加强巡视!”
“是。”众人领了命令,纷纷作鸟兽散,只剩无忧站立在桌边。
隔着窗户,司徒颢望向无忧,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这女人究竟在干什么?
无忧仍旧摇着骰子,抬头望向司徒颢:“司徒,要不要进来赌一把?”
司徒颢挑眉:“赌什么?”
无忧笑:“赌你想知道的一切。”
司徒颢身形一闪,转眼已站在了无忧面前。
无忧笑了笑,手中继续摇着骰盒,淡淡道:“刚才,我听庄仆们说,九月十三日晚,死了很多护院。”
司徒颢轩眉微展,原来,这才是她和庄仆聚赌的目的?
司徒颢道,“死的不只是护院,还有两位如夫人和小公子。”
“这两位妾并不受宠,小公子是妾改嫁时带来,和徐风并无血缘关系。”
司徒颢目光闪烁,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无忧没有回答司徒颢,反而转开了话题:“古有徐夫人铸剑,今有徐夫人嗜刀,庄仆们都这么说。当然,铸剑的徐夫人是战国奇男子,而这嗜刀的徐夫人,却是江湖奇女子。当年,西林春踏平洞庭三十六水寨,只是为了得到寨主游天的八荒刀。徐风买下落花山庄,是在去年年底,西林春嫁给他,是在今年年初。落花山庄是殡魂刀的故居,西林春委身成为徐夫人,究竟是为了徐风,还是为了殡魂刀?”
司徒颢没有做声,陷入了沉思。
一声清响过后,骰子落定。
剪水双瞳望了司徒颢一眼,无忧道:“殡魂刀向来的作风不是赶尽杀绝么?为什么那夜,他却留下活口传话?司徒阁主武功高强,即便是殡魂刀,恐怕也难将其一招击毙,他死得不是有些蹊跷么?”
司徒颢仍旧没有做声。
“昨晚的事,完全是一个误会,我没有杀司徒盟主,不管你相不相信。”无忧深深望了司徒颢一眼,问道,“司徒,你赌什么?”
司徒颢紧紧盯住无忧,道:“我赌大,赌你究竟是谁?”
无忧轻笑:“呵,真可惜,你输了,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无忧并不开骰盒,却拍手起身,径自离开。
司徒颢打开骰盒,一二三点,果然是小。
司徒颢有些懊恼,门外却传来无忧的声音:“你要是还不死心的话,今晚子时,来我房里,我们再赌一把!”
深夜,弦月静静地悬挂在东天,天空如同一块黑色的丝绸。
司徒颢来到无忧房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用手推门,门是虚掩的,走近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她究竟在搞什么鬼?
司徒颢皱眉退到窗边,冷不丁,窗外伸进一只苍白的手,拍了一下他的左肩。
司徒颢惊得急忙转身,谁知刚一回头,顿时吓得“妈呀”一声,。
窗外,静悄悄地立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女人,状若幽灵。只见她黑发凌乱,满身灰土,脸上乌漆抹黑,衣上蛛网悬挂,但一双眼睛倒还亮若星辰。不是无忧却是谁?!
司徒颢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道:“你,你深更半夜叫我来,就是为了装鬼吓人么?”
“咳咳,谁有那份闲工夫,跟我来。”无忧咳出一嘴的灰土,拉了司徒颢就走。
司徒颢问道,“不是要赌一把么?这是要去哪里?”
“今晚,我们赌大的。”无忧稍稍用力,司徒颢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被无忧提出了窗。
司徒颢跟着无忧来到假山旁,在迷宫般的假山中绕了半晌,直到绕得他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时,无忧才停下了脚步。
面前仍旧是一片嶙峋的山石,无忧在左边石壁中摸索了一会儿,一声石头压入机括的声音缓缓响起。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去,黑压压的假山訇然中开,一条布满蛛网灰尘的密道,黑蛇般蜿蜒在二人眼前。
司徒颢惊得目瞪口呆,甬道中,明显有人进去过的痕迹,想来定是眼前这满身灰尘的女子。无忧的问话证实了司徒颢的猜想:“司徒,你身上有火折子吗?我的刚才进去时用完了。”
司徒颢木然点头。
“太好了!那你先走!”无忧一把将司徒颢推进密道,好心地提醒道:“你最好把嘴捂上,我刚才就吃了不少灰,这密道好久没人用了。”。
司徒颢刚掏出火折子点燃,无忧已经按下密道内的机括,石门无声无息地合上。
“你……”司徒颢回头瞪着无忧,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却无法组成任何词句。甬道内的回音很大,这个“你”字,便一层层荡漾开去,连绵不绝。
“咳咳!小声点,灰全都被你给震落了!”无忧瞪了一眼司徒颢,又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快走!”
司徒颢无奈,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疑惑,举着火折子向前走。一路上岔道极多,幸好有无忧在身后指点迷津。二人走了约莫一盏茶工夫,突然有声音从头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