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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洞庭秋日落花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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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青草深,万顷波光漾。
岳阳楼檐牙高啄,金碧辉煌,似一只凌空欲飞的鲲鹏。
司徒颢在岳阳楼下驻马,束整衣冠佩饰后,满脸虔诚与恭敬地登楼。——要拜见武林前辈,做晚辈的总得注意一下仪表,更何况是武林四公子中,素以儒雅著称的司徒公子。
司徒颢心里忐忑不安,同时也在埋怨师傅玄机子。
不日前,司徒颢接到玄机子传书,洋洋洒洒三大张信笺。行踪飘忽的师傅突然来信,这就让他吓了一大跳,更何况一写还是三大张信笺!
司徒颢立刻焚香净手,仔细聆读。
还没读完信,他就叫苦不迭。原来,玄机子和某位江湖人物争胜负,结果输给了那人。两人比试前的赌约,是输方在一年内侍奉赢方。
玄机子虽然输了,但是有徒何须师上阵?侍奉那位江湖人物的活儿,自然就落在了他这位爱徒身上。
玄机子的信中,没有说出那位江湖人物的姓名来历,只说那人会在今日正午,以玄机子的信笺为证,于岳阳楼顶等候司徒颢。
师傅玄机子的行径虽然怪癖了些,但是在实力上,他绝对无愧于武林七大宿儒的称号。司徒颢相信,能够打败他老人家者,定然也是一位资深前辈。侍奉一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自可增益自己的武艺与品行,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如此一想,司徒颢的埋怨也就烟消云散。
登至岳阳楼顶,楼中只有江风吹过,空无一人。
想必,前辈人还没到吧?!司徒颢立于栏杆边静等,远处是君山一点,洞庭湖静碧如玉,看得司徒颢心旷神怡。
“朝游百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入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慵懒而清越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呵欠连连的声音。
司徒颢四顾,寻找声音的来处。
突然,一双纤巧的玉足晃晃荡荡地垂下。
司徒颢惊异地抬头。原来,岳阳楼的檐牙之上,竟然还睡着一个人。
司徒颢眼前白光一闪,那人已从楼顶轻灵翻下,坐于楼上的朱红椽柱上。
司徒颢顺着那双晃荡不停的脚往望上去,就看到一双瞪得很大的眼睛,仿如浸在清澈泉水中的黑珍珠,一个清越中不失柔和的声音响起:“你是司徒颢?”
“你是……?”司徒颢打量着白衣黑眸的年轻女子,脸上写满了疑惑。
女子肤如细白瓷,发如墨葛丝,挺秀如剑的鼻,微扬如笑的唇。她的双眸温润清媚,眉宇间神情无邪,不沾一点儿红尘。
“接着!”女子扬手,浅黄色的一物凌空飞来。
司徒颢抬手接住,力道恰到好处,接到手中一看,原来是一张信笺。
木然地看完手中的信笺,司徒颢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他本希望这封信是作伪,可玄机子那潦草到只有他能认出的字迹,却绝无第二个人能模仿得来。
司徒颢再次抬头望向女子时,脸上的表情恐怕只有呆子才有。
女子一边晃荡着脚,一边笑眯眯地道:“我叫无忧,今后一年内,你就跟着我吧!不错不错,比玄机子那老头看着顺眼些!”
“前辈……”司徒颢还力图挽回想象中某个发须皆白,德高望重的形象,但是无忧却跳下朱梁,豪爽地拍着他的肩膀,“不用这么客气,叫我主人就好了。”
司徒颢正欲哭无泪之际,一群市井打扮的人蜂拥至岳阳楼下。
无忧望了望楼下,压低声音对司徒颢道:“你带了多少银子?”
“五百两左右。”司徒颢木然答道。
“啧啧,不愧是司徒家的公子,不像主人我身无分……两袖清风。那么,今日,主人我就教教你散财之道吧!”无忧拉着司徒颢下了岳阳楼,那群市井中人一看见无忧,立刻潮水般涌了上来,口中吵吵嚷嚷,竟是向无忧讨债。
无忧笑眯眯地对众人道:“别急别急,本姑娘特意将你们约来,就是为了还你们银子。司徒,替主人付账吧!”
无忧惬意地靠在古城墙边,欣赏着美丽的湖景。
司徒颢耷拉着脑袋,对着账单一个一个地付款。他发现,欠账的日期都是在近半个月内,合着这女人在岳阳城里白吃白玩了半个月,全都等着今天他来会账!
司徒咬牙切齿,付完客栈付酒楼,付完酒楼付茶馆,付完茶馆付赌坊,付完赌坊付……
“为什么会有青楼的账单?”司徒颢扯着嗓子回头,丝毫不顾及司徒公子的儒雅之名。
“唉,前天路过青楼时,见那对唱曲的姐妹很可怜,就替她们赎了身……”无忧一脸叹息地道,随即又露出了关切的神情,道,“司徒,你的脸怎么绿了?是不是生病了?”
各大店铺的掌柜们,心满意足地离去,岳阳楼下只剩下两个人,一匹马。
无忧毫不客气地蹬鞍上马,司徒颢只得步行于马后。明明是晴空万里的秋日,他却觉得前路雾云惨淡。
“今日,你的表现不错……”无忧正在夸奖新仆人,突然,耳畔传来一阵疾风,九道飞影自四面八方迫近,凛冽的杀气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真烦人,又来了!司徒颢心中暗道,同时右手已按上了腰侧的宝剑。但,司徒颢的宝剑尚未出鞘,却已有一道身影冲天而起。
无忧纵身跃起,英姿翩然,她只是微微动了动手臂,一道幽蓝的炫光乍起乍没,九柄寒光如水的朴刀,便在瞬间碎作了数截废铁。
一切动作发生在弹指间,司徒颢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无忧袖中的兵器究竟是什么。
司徒颢和九名蒙面杀手,一起吃惊地瞪着无忧。杀手们倒是比司徒颢早回过神来,心知遇上了不敌的对手,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便飞速遁去。
无忧没有去追,眉头微皱,道:“金衣覆面,腰悬花令,是万花小筑的杀手。司徒,你怎么惹上了这群煞星?”
万花小筑,十杀楼,蓬莱阁是江湖中三大杀手组织,其中以万花小筑行事最为狠辣决绝。
司徒颢叹了一口气,道:“他们不是冲着我来,而是冲着风云山庄。”
无忧修眉微挑:“风云……落花山庄?”
司徒颢感叹道:“难得你竟知道风云山庄的前身,可不就是这前身,给风云山庄惹来了横祸!”
无忧问:“此话怎讲?”
司徒颢反问:“你可听说过殡魂刀?”
无忧低头不语:“……”
司徒颢疑惑抬头:“?”
无忧答道:“略有耳闻,据说,殡魂刀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唉!此人虽然武功绝世,只可惜暴虐成性,杀人如麻……”
无忧打断了司徒颢:“殡魂刀和风云山庄的横祸有何关系?”
司徒颢缓缓解释道:“风云山庄庄主,澜沧阁副阁主徐风,是武林中以仁慈著称的侠士。七日前,殡魂刀闯入风云山庄,杀了庄中数人,并扬言十日后血洗山庄,杀光徐家所有的人。”
无忧皱着眉头问道:“殡魂刀和徐风有何深仇?”
司徒颢道:“无仇无恨。殡魂刀原为落花山庄庄主,但他经营不善,导致山庄凋敝,于是变卖家产,浪迹江湖。落花山庄几经易手周折,去年被徐前辈买下,并改名为风云山庄。——估计,这就是殡魂刀欲灭徐门的原因。像殡魂刀这种行事乖张的大魔头,杀人原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什么叫经营不善,变卖家产?说得殡魂刀像个败家子似的。”无忧撇了撇嘴,又问:“那又怎么会和万花小筑以及你扯上关系?”
司徒颢答道:“徐风前辈德高望重,在江湖上与我伯父司徒云齐名。他突然遭此横祸,侠道中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能在十日内赶到岳阳城的英雄,都已经纷纷赶来援手。殡魂刀买通万花小筑的杀手,专门拦截各路去往风云山庄的英雄。如今,大部分英雄为万花小筑拦截,只有伯父与在下等极少数人到达山庄。今日在下为接主……姑娘从山庄出来,自然被这群苍蝇一路追踪。”
无忧叹道,“金衣杀手雇金昂贵,万花小筑只认银子不认人,潦倒落魄的殡魂刀,哪有银子雇这许多杀手?”
“姑娘又不是殡魂刀?怎知他没有银子?”
无忧也不和司徒颢多说,只是调转了马头,拐上了左边的岔道。
司徒颢提起轻功追上无忧:“姑娘要去哪儿?”
无忧纵马疾行:“去你来的地方。”
司徒颢大声道:“去风云山庄,应该走大路!”
无忧笃定地答道:“这条小道也能到。”
无忧和司徒颢一路行来,杀退了两批万花小筑的杀手,待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风云山庄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古老的庄院在金色的夕阳下,显得巍峨而恢宏,仲秋时节的落花,为山庄平添了一份萧索。看到“风云山庄”四个大字时,无忧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落寞,但是转瞬即逝。
司徒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无忧的衣袖,刚才打发万花小筑的杀手时,无忧又闪电般出过两次手,可他始终没看清她袖中的兵器。
司徒颢忍不住问道:“你袖中究竟藏着什么兵器?”
无忧望着司徒颢,“你很想知道?”
司徒颢点头。他虽然年方弱冠,却已位列武林四公子之首,武功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已鲜有人能敌。可是无忧在他面前连出三次手,他竟连是何等兵器都不曾看清,这使他不由得生出强烈的挫败感。
“那,你就要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好随从,等你的表现让主人我满意了,袖中宝器自然赏你一看。”无忧眨了眨眼睛,伸出了手,笑:“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主人我下马?”
“你……”司徒颢气得语塞,但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江湖中人向来最重承诺,既然答应侍奉无忧一年,即使心里再别扭,再生气,也只有尽了做仆人的本分。
无忧扶着司徒颢的手,飘然下马。女子的青丝拂在司徒颢脸上,冰凉中带着一缕清香,让他的心莫名地快跳了一下。
无忧和司徒颢刚出现在门口,门房早已飞跑进去报告庄主,此刻,徐风与几名江湖人匆匆走出庄门。
“颢儿,前辈迎来了么?”走在徐风身边的一名中年男子问道。
中年男子高大魁梧,着一身湖绸紫袍,下巴略有髭须,两鬓有些斑白,浑身散发着一股英豪侠气。——正是与徐风齐名的沧澜阁主司徒云,亦是司徒颢的伯父。
江南正道武林中,以澜沧阁势力最大,司徒云为澜沧阁阁主,徐风为副阁主。二人相交三十余年,不仅在江湖上齐名,私下亦是好友。此次风云山庄蒙难,司徒云义不容辞,匆匆赶来相助。
自徐风发出求救信之后,能在十日内赶到岳阳城,并且破出万花小筑围截,顺利抵达风云山庄者,不过寥寥数人。
殡魂刀的实力高深莫测,山庄中又是英雄凋零,大家便把希望寄托于司徒颢去见的“前辈”身上。——毕竟,能打败玄机子的人,绝对有实力与殡魂刀抗衡。
“前辈在哪里?”
“高人在何处?”
大家一边嚷嚷,一边四处观望,却把活生生的无忧视如透明。
徐风一把扯住司徒颢的衣袖,声音颤抖:“颢贤侄啊,那位高人,莫不是不肯前来相助?”
司徒颢满面为难地指着无忧,道:“她,就是那位高人。”
众人这才把眼光凝定于无忧身上,无忧冲着大家笑了笑,司徒云悄悄问司徒颢:“颢儿,你师傅难道真已衰朽到如此不济,竟会败在这样一个年轻女娃手里?”
司徒云的声音压得极低,可是仍旧被耳朵尖的无忧听见,无忧转了转眼珠,道:“胜败分很多种,玄机子不过是打赌输给了我。”
迷惑的众人心下释然,玄机子素来行事乖张癫狂,这女娃看着虽不像武功卓绝之辈,但也有几分冰雪聪明的灵气,玄机子在打赌上输给她,也并非不可能。
众人迷惑释然的同时,心又开始悬了起来。——盼来高人的期望,就这么成了梦幻泡影,可是离殡魂刀血洗山庄的日子,却是越迫越近了……
跟随垂头丧气的众人进庄之时,司徒颢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问无忧:“你和师傅打了什么赌?”
无忧眨了眨大眼睛,亦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打赌,谁的武功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