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当镯子 ...
-
陆秀才祖上也是有过风光日子的,谁知道一代不如一代,家业日渐凋零。
到了陆秀才这一辈,就他一个独苗苗,娇生惯养,一身的毛病。
陆家虽然败落,可底子在,若是勤俭些,就算挣不上功名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老太太在的时候,太太管家,银钱用度都有个约束,等到老太太两眼一闭,陆秀才全然不把太太放在眼里,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家里外头为所欲为,气死了太太,家里几辈子攒那些东西流水一样撒出去了,连两三个姨太太也都打发了。
最近听说房子也抵出去了,又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人见人躲,鬼见鬼愁。
要不说天无绝人之路,陆秀才这人一无是处,偏偏有一个万里挑一的女儿。
为什么说万里挑一呢?
陆家独生女,名叫陆香香,头一样当然是容貌出众,那不是一般的出众,入眼就叫人难忘记。
唇红齿白,头发跟绸缎一般,一双眼睛乌黑明亮,会说话似的,更难得的是身段极好,袅袅娜娜,天生好气派,街坊四邻但凡见过,没有不夸赞的。
再者姑娘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读书明理,能文能诗,才貌双全自然算得上万里挑一了。
这样的好姑娘,生在京城,按理十五六岁说亲的人要把门槛都踏烂了,但因着陆秀才的混账事儿,一两个上门提亲的都不是好东西,实在不能成姻缘。
等到陆秀才气死了发妻,陆香香的婚事就彻底耽误下来了。
“姑娘也该早做打算,照这样下去,老爷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乱子!”
陆香香身边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乳母陈氏陪着,家里其他人都被发卖了,若不是陈氏年老色衰不值钱,也留不住。
“我娘都被——我能有什么法子?”
陆香香绞着帕子,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自祖母去世,她的路就彻底断了。
乳母陈氏,并没有什么见识,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主意,不过是干着急罢了。
“我听老爷的口风,想把姑娘送到富贵的商户人家做妾。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叫姑娘沦落到那一步?”陈氏这才道出原委。
“妈妈疼我,可是咱们算是什么人家呢?一贫如洗,都是外债,不要说谋算婚事,就是晌午饭的米在何处,我都不知道。”
不单单是下锅的米,就是这阔朗大气的三进四合院,什么时候叫人收了去,也难预料。
要不是沾着秀才的名头,家里早被人砸的稀巴烂了。
别看院子大,其实也就住着三个人,跟孤魂野鬼似的,到了晚上瘆人。
这几日陆香香常常做梦,梦到人家来收院子,他们一家三口被赶出去,露宿街头……
正说着话陆秀才回来了,满院子乱嚷嚷。
“人呢?都死哪去了?”
陆香香带着陈妈妈赶紧迎出来,本朝以孝治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爹再混账,未出阁的陆香香也不敢公然忤逆。
“老爷今日这样早,家里米缸都见底了,晌午饭也没有办法张罗。”陆香香对着父亲微微福了一下,温声细语的说道。
“从前老太太和你娘给你做了那么多的好衣裳,叫陈妈妈出去当一件,也能买点米面回来。”
陆秀才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他浑浑噩噩的,不知不觉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完了。
“回老爷的话,这半年来的吃食都是靠姑娘的衣裳,如今就剩姑娘身上这一套了,换洗的都没有了。”
陈妈妈怕陆秀才喝了酒,嘴上没有把门的,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伤了清清白白的姑娘。
“哦,也罢了,一顿不吃也饿不死。”说完陆秀才不理院子里的两个人,抬腿朝堂屋走去。
走了半截子转过身来叹了一口问道:“香香今年多大了?”
陈妈妈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自己的亲生闺女,竟然不知道多大了。
“回老爷的话,今年十九。”
陆香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她爹又不是一天变成这样的。
“女大不中留——陈妈妈你去各屋子看看,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香香跟我进来。”
陆秀才留下这一句话就进了堂屋,只留给女儿一个背影。
陈妈妈跟着心一沉,难道外头传言成真了?
再着急她也只是一个奶妈子而已。
其实堂屋里啥也没有,桌椅板凳也都当的干干净净。
但陆秀才觉得女儿的婚事还是要在堂屋说,才显得郑重。
父女二人站在堂屋里,陆秀才沉吟良久这才开口道:“你这容貌,原打算找门路送你进宫,兴许还是条出路。”
陆香香吓得半死,宫里什么地方,她进去能活着出来?
再者当今圣上六十岁了,当她爷爷都绰绰有余,就算是侥幸得宠,能有几年好日子?
爹再混账,难道就不顾她的死活了?
“爹——”香香想要替自己争一争。
“你不必开口,爹知道你不愿意入宫。如今就是愿意也没有门路了,再说也过了年龄了。今日爹给你寻了两条路选。”
陆秀才债台高筑,在外东躲西藏的,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
场子里的旧友给他出了个主意,说家里养着一尊菩萨,却到外面去拜佛。
伍拉纳拉家的少爷到处打听绝色女子,陆秀才整日在市井赌场厮混,也有所耳闻,无非是搜罗了去略微教教规矩就要当做礼物送给朝廷要员,以求庇护他们。
只是一直没有朝这方面想,经人提醒,猛然开悟。
他虽然品性不端,好歹是个秀才,不愿意背个卖女求荣的骂名,想了一个逼女儿就范的好法子。
“伍拉纳拉家正在给家里的少爷寻摸良妾,你要是愿意以后荣华富贵何愁?要是实在不愿意给人做妾室,京城里有一处妙玉坊,那边的妈妈看上你许久了,碍于咱家体面,没有敢开口,如今见我落魄,托人捎了好几次话了,愿意出一千两,去了那边,听说也自在,待上几年,说不定能遇到良人。”
这就是陆秀才把陈妈妈支开的缘故,要是叫陈妈妈听见了第二条,非豁出老命吃了他不可,不像女儿,腼腆,未经世面,容易哄骗。
陆香香觉得刚躲过进宫的火坑,转眼亲爹又抛出两个更吓人要命的虎狼窝,哭闹求饶都无济于事,她的父亲陆秀才如果怜悯她,记挂亲情就不会让这个家走到如今这一步。
父女二人面对面立在堂屋里,静的吓人。
“爹,我想想,过两天给你答复。”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今晚好好想想,明个就要办事了。”
陆香香错愕抬头看父亲,泪珠儿顺着脸颊大颗大颗落下来,长长的睫毛,倒影在白皙的脸庞上。
“你这样的容貌,到了寻常人家也是祸根。我今个不回来住,你跟陈妈妈好好商量商量。”说完这话陆秀才抬腿就出了堂屋,然后从侧门又离开了。
得知事情原委的陈妈妈哭天抢地,坐在树下骂陆秀才足足骂了两个时辰。
陆香香没有哭,擦干眼泪,从屋子地下挖出一个小盒子来,这盒子里就剩下母亲留下的一个玉镯子了。
“大姑娘,就这一个镯子了,当了以后连念想都没有了。”陈妈妈见陆香香的举动,拍拍身上的土,忙过去劝阻。
陆香香低着头,将镯子戴上试试,皓婉如玉显得玉镯更加温润无暇。
“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思念在心里,谁也偷不走。可是几天不吃饭,就会死人。”
陈妈妈知道大姑娘看着柔弱,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却是有主意的人,她既然要去当了镯子,自然有她的打算。
这一次大姑娘没有去门口的几个小当子,而是直奔最有名的和和当铺,这个镯子要卖个好价钱才行。
要说当铺,也是有学问的,陆家刚败落那会,看见和和当铺这样的大门楼那是不敢进的,专门捡那些小门脸的入,以为利钱会少些。
后来才知道,越是小门脸的越是心黑,反而和和当铺利最低,因为利低,花招也少些,这才成为京城第一家。
可惜的是,他们知道这个门道的时候,家里的东西都当的差不多了。
陈妈妈悔得的肝子疼,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现在也不比从前,家里连米都吃不上了。
只有大姑娘不急,她劝慰陈妈妈,就算不给被当铺坑,最终也会落在赌场庄家手里,左右都是留不住,给谁不是给?
刚到路口,就见几辆马车停在了当铺门口。
马车不是寻常能见到的,旁的不懂只觉得好,车上的围布用的是这两年苏杭最时兴的十色织锦,十色皆用相近的青绿丝线,纹样雅致而低调,缎面平挺光亮,细致紧密,质地厚实坚韧,这样好的料子,寻常富裕人家便是拿来做袄面都不能,却被富贵人家用来做车的围布。
这个时候后面车上下来两个妈妈和四个姑娘,衣衫华贵,举止不俗,比从前养在深闺的陆香香都体面许多倍。
两个姿容最出众的姑娘走在最前头,去最前面的车架边上候着,两个妈妈则是在车旁备好了小凳子,以供车里的贵人踩踏。
原来这几个在她们看来极其的体面人物,竟然只是身边伺候的人,那这车里坐着的究竟是哪家的太太小姐,竟然有这样的派头?
当铺里掌故带着伙计提着长衫,飞一样的跑出来,卑躬屈膝的站在最前面的马车边上。
“三太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