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心》文飞飞

8、若悲伤也可以醉去

　　梁易和乔今道别。楼梯里的感应灯在她心思重重的脚步下，一层层亮起来，一如她心里慢慢渗出的不安，她觉得自己忽然寂寞。
　　暗红的防盗门，她开门的瞬间，苏爱微的声音醉意朦胧：“加班这么晚吗？”
　　她整个人窝在梁易家绿色的长沙发上，身上是短袖棉质睡衣，长裤。只有在梁易家里，苏爱微的衣着才会让梁易觉得这个人骨子里还是传统依旧。
　　茶几上是红酒，已经大半瓶没有了。
　　梁易很苦闷，苏爱微晚上估计又要喝多了。
　　她光脚过去，空调很冷，地板凉如水，把她上楼时候出的细微的汗忽然全都逼回去了。
　　地上是榻榻米坐垫，梁易坐下去，苏爱微转个身，把脑袋对着她，轻笑着说：“是与人约会去了吧！”
　　梁易拍拍她的脑门，忽然发现，苏禾和爱微竟然长得很像：都有修长的手脚，细长的眼和笔直的鼻梁，即使她心里或许满是促狭奸诈的念头，笑起来是天真无邪的样子。
　　“我认识了苏禾，晚上和他一起吃饭。”
　　苏爱微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什么，那个瘦版流氓兔。”
　　梁易一愣，随即大笑。她不能够想象，苏爱微这么自然地说出苏禾的特征。这个晚上，梁易印象深刻的一点是：苏禾不是她第一次遇见时候印象里那种温和善良的男孩子，他有非常搞笑特质，也有点说不清的类似狡猾的特质。
　　“你弟弟还算是个好人了。”梁易把怎么遇见苏禾以及这两天的巧遇大致说了一遍。苏爱微倒惊讶的好半天合不拢嘴。
　　她结巴了：“那，那就是，就是说，你看见我们吃饭时候就认识他了。”
　　随即不屑地撇嘴：“你可别被他温顺的样子给骗了。我不知道在他那里栽了多少次跟头。这个老狐狸……养出的小狐狸。”她差点脱口的是老狐狸精，但是又把那个字活活咽了回去。
　　她们第一次，谈论起亲情。在这个外面三十多度高温的夜晚。没有温暖的回忆，都是心里已经结疤的情感。
　　“我三岁的时候，我父母离婚。现在想来也不是有多悲伤。我父亲是三代单传的儿子，我母亲生了我后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再生育。他们的感情本就不大好，是父母包办的婚姻。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呵呵，我父亲一家人，也许从我出生开始就开始对我妈失望吧。”苏爱微抿了口酒，“我父亲当时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小科长，苏禾的外公外婆是国营单位的高层。苏禾他妈有次来实习，看上了我爸。有多老土的剧情，想想也就知道了。反正最后，我父亲决定和我妈离婚了。原因自然是包办的婚姻，没有共同生活语言。呵呵，男人的理由都是很好，就是上床时候忘记了共同语言。离婚后，他很快和苏禾的妈结婚，六个月不到，苏禾就出来了。是婚内出轨，这种男人，我竟然还得喊他爸。我从小特别讨厌苏禾，因为他，我失去了最完整的父爱和母爱。还有，从小到大，我特别内疚看见我妈，觉得自己没能是个男孩子，让她在那个年代离婚都没人同情。”
　　苏爱微给自己斟酒，颓废的苦笑。
　　“你妈现在还好吧？”
　　“现在，还好吧。至少我妈再婚之后，过得也算平淡幸福。我继父比我亲爸对我好，虽然没什么文化。”
　　苏爱微几乎没有提到过她父亲。曾经，梁易以为是她父亲可能也过世了，所以，她不提。原来只是如此。
　　她想到她自己。出生八个月，母亲癌症过世。五岁时候，她上幼儿园的早上，做消防员的父亲，早上出门时候，抱着她亲亲，答应晚上回来给她带她喜欢的橡皮泥，但是一别之后，她再也没有等到父亲回家。他牺牲在一场大火里。她记忆里永远等不到的橡皮泥，直到长大后，看见都会心酸无比。
　　亲戚偶尔说她是个命硬之人，总觉得她有点不祥。只有宠溺她的爷爷奶奶，视她是最珍爱的宝贝。
　　她在寂寞里还是快乐成长，坚强，独立。也有青梅竹马，也有两小无猜，但都没有佳偶天成。但她一如既往，相信，成千上万的人里，有她最终会相伴到老的那个人，如她的爷爷奶奶。也知道，人生总有生离死别，活着，就努力充实，知足快乐。相对于苏爱微，她对感情的美好向往，从来没有泯灭过。
　　家庭不完整的孩子敏感脆弱容易受伤，但不完整的家庭有各种原因的不完整。苏爱微从小，就从父母身上，看见婚姻最现实的结局。所以，大学时候，她轰轰烈烈的爱情，因为毕业，干脆分手。之后，梁易也不见她提起一字半句那个曾经为她买过卫生棉的男孩子。两年时间，她在这个城市，遇见一个又一个对她有各种企图的男人，都是过眼云烟。没有人，值得她明明白白去爱，是因为她不信任有单纯如斯的爱恋。
　　但是还有两年，她毕业之后的那两年，她曾经爱上一个人，迷恋他，不顾所有人反对，以为终于还是有可以为她生死的爱情，到头来，发现只不过是黄粱一梦。她已经不悲伤，因为她有了酗酒的习惯，酒精让回忆都烧成了灰，她在漫天灰色里，也看不见卸下盔甲的自己。
　　梁易不会说教，对于苏爱微，当意念已绝，再多美好，也只是空谈。唯一可以救赎的，也只能是苏爱微自己。
　　她们两个人，第一次把各自心里最隐秘的感情赤裸裸呈现，相顾无言，更包容对方。梁易也终于听说了周子安——苏禾的表哥，苏爱微的青梅竹马。原来有时候，我们恨，是因为爱过了头。那些青葱岁月里，最美好的年华，即使缺乏安全感的苏爱微，也会动了凡心。
　　苏爱微爱上了她最讨厌的那个家族里的一个男人。苏禾的舅舅的儿子周子安，比她大七岁。他却在苏爱微上大学时候结婚，苏爱微毕业时候离婚。没有人相信，苏爱微是真爱他，从小到大的苏爱微对周家的仇恨每时每刻都不曾消失。
　　在两年的分分和和之后，周子安提出彻底分手，火速来到这个城市发展。苏爱微却尾随而来。他们不来往，更不会见面，但是，在同一个城市的天空下。苏禾会把他们彼此的消息带给对方，同一个城市里的两个分开的旧情人，让另一个城市的人来纠结他们还留着的爱和伤。
　　爱冷了，倦了，离开的所有时间却还是不快乐，只因爱过的感觉都太深刻。
　　梁易问：“爱微，醉酒的感觉是不是让人欲罢不能？”她昨天就醉过，却想不起来感受。
　　苏爱微低低地说：“是的。但是，清醒时候，只会更清醒，也就会更悲伤。若悲伤也可以醉去，一切就可以更完美。”她们都明白，再好的爱，若成过往，也只剩唏嘘，回忆只会更伤了心，但是醉了，终究会醒，悲伤也还是会如影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