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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猫头鹰和小猫拿着戒指,
      第二天结婚了,
      手拉着手,
      走到沙滩的尽头。
      他们看着天上的星星,
      弹起小吉他唱起歌。
      他们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他们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总唱这首歌,你不觉得腻吗?”

      “你小时候天天缠着我让我唱的时候,可从来没觉得腻。”坐在野餐桌对面的人穿着一整套卡其色花呢猎装,崭新的黑色马靴擦得光亮,一双和天空遥相呼应的宝石蓝眼睛,藏在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和那时候比起来,你的变化可真不小。”对方轻轻勾起嘴角,往自己的咖啡杯里投了颗方糖,砂糖慢慢融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阳光带着一点暖黄的色调,费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充满色彩的世界了。

      他趴在桌子上,蓬松得像一朵蜜糖做成的蒲公英球,身上套着一件小小的猎装斗篷,用一枚绿松石胸针别好,两只耳朵刚好卡住头顶的贝雷帽。

      他正埋头吃着一块撒了月桂水的羊乳酪,嘴里发出细小的吧唧声,下巴时不时碰到加热到温度正好的盘子。

      没有餐具可真不方便。费戈瞟了一眼舅舅如玉般光洁的,毫无防备的脖子,简直像一面刚粉刷好的墙,诱惑别人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费戈意犹未尽地舔舔嘴,一个仆人默默走上来收走了空荡荡的盘子——全身上下西装革履,动作娴熟而安静,却长着一颗灰鹦鹉的头,看上去无比滑稽。

      “你要是敢把毛掉到菜里,我就叫人炖了你。”仆人木讷地晃动看起来空荡荡的灰脑袋,费戈无聊地伸了个懒腰,拽掉头上碍事的帽子。

      “今年的休猎期已经延长快一个月了。”舅舅喝了一口咖啡,皱了下眉,又连丢了几块糖进去。

      “你猜这些动物,是会因为多活了一个月把自己吃得更胖,还是会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吃不喝?”

      “我可没时间想这些,”费戈的爪子在雪白的餐布上用力抓了几下,没有抓破,连一点污迹都没有留下,也不会打滑“那么喜欢打猎,干脆陪我去下一场‘游戏’?那里面遇上的,才是货真价实的‘猎物’——”

      话音未落,费戈整个身体已经弹了起来,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怒吼,每一条神经都绽裂开来又重新收拢,每一块骨都被拉扯到极限,那只娇弱的,可爱的,温驯的奶猫彻底消失了,好像它原本就只是一枚用于伪装的茧——

      落败的羞耻,死亡的痛苦,重生的迷茫,被遗弃,被背叛,被保护,被需要……所有的一切,统统被压抑在这个狭隘的容器里,直到桎梏被打破瞬间。

      费戈曾经的相貌,漆黑的瞳孔,蓝黑色的短发,遗传自父亲的,隐藏着千万种情绪的眉眼,和那赤/裸的,交错着伤痕的身体一起,毫无预兆地出现。

      他半跪在缎子般一尘不染的白布上,如同婴儿躺在襁褓,又如亡魂包裹着尸布,居高临下,看不出兴奋、悲喜,亦或是困惑,拿起一旁的餐刀,利落地割断了舅舅的脖子——

      “我忘了,只有你从不杀人,只有你干干净净,你能过上这种舒服日子是靠谁?脑子不好使,你心里也该有点儿数吧?”
      我的手上早已沾满鲜血,有时候听不见你说的话,因为那些死去的人的声音吵得我没办法集中精神。

      下一刀,刺在了腹部,大片红色喷溅出来,像是混合着碎玻璃的热果酱。
      “你满意了吗?在你忙着追鸭子和野兔的时候,我们在干什么?你现在清楚了?你咽下去的每一块肉,都混着我的血,高兴吗?给我动脑子好好想想!”
      如果能躲开最开始的那一刀,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费戈很喜欢这身猎装,也喜欢这个人穿着它行走在林间的模样,但他还是在最明显的心脏的位置刺了一刀。
      “我死了,你还能躲得掉吗?很快他们就会把你推出去,你想好自己的死法没有?是和你的两个哥哥一样嗑药磕到死,还是和我一样被人捅成筛子?”
      我想在这里面留出属于我的位置。

      最后的两刀,瞄准的是那双如海水般澄澈的眼睛。
      “你看到我的尸体是什么感觉?那么多刀,肠子都他妈烂了,流的到处都是,肯定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吧?!”
      即使是母亲也不会为我感到难过,只有你始终注视着我,直到最后。

      费戈一点点把刀拔/出/来,呼吸由急促慢慢过渡到平静,歇斯底里的释放过后,貌似什么都没改变,就连狰狞可怖的伤口,也在瞬间不见了踪影,只有猎装上,还残留着浓艳色彩和温度的血迹。

      舅舅的笑容如同掠过水面的白鹭,轻松而优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保持着温柔而美丽的样子。

      他脱下外套,轻轻地抖了几下,清风拂过,将血块化作的层层落叶一片片拍下。

      “消气了?”他把外套披在费戈的身上,看着那颗漂亮而高傲的脑袋缓缓点了两下。

      “吃饭吧?”
      “嗯,我快饿死了。”耍小孩子脾气的时间结束了,费戈心想。

      只裹了一件外套的费戈,下身凉飕飕,脚趾不断拨弄着脚下微黄的秋草,被一群穿戴整齐的动物仆人环绕着,画面说不出的诡异,又有一丝讽刺的意味。

      人变成了动物,动物变成了人,再稀奇的事情重复太多遍,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吃自己亲手打到的猎物了。”两人各自从盘子里取了一块烤薄饼,上面抹着鹅肝慕斯和山栗蘑菇酱。

      “‘他们’觉得太多人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没用的地方,‘游戏’反而变得可有可无。”

      “休猎期延长和猎物减少没半毛钱关系,”费戈意会地点点头,许久没吃到正常的食物,口腔中的每一颗味蕾都在雀跃,“打猎的目的单纯是为了取乐,被禁止是迟早的事情。”

      “无意义的玩乐是原罪。”舅舅念着《游戏指南》的第一条内容。

      “有意义的‘游戏’是进化的动力。”费戈跟着说出《游戏指南》的第二条内容。

      一道浓汤端了上来,软糯的胶质带着油润的骨香,还有一丝清爽的甘甜。

      端汤的是一只戴着眼镜的小野猪,鬃毛打着卷,费戈看了看它空荡荡的袖管,丢失的胳膊没有血流出来,好像天生就长成这样似的。

      “好喝,”费戈忍不住称赞了一下,“‘游戏’不可能随随便便结束,‘他们’也太杞人忧天了。”

      “一场‘游戏’结束了,马上又会有下一场游戏,没完没了。”舅舅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刚端上来的盘子里面,躺着一只填满了馅料的去骨小鹌鹑,用油封的方法做熟,焦香四溢。

      鹌鹑新鲜的内脏和羽毛被仔细地埋进土里,在那上面,开出了一支纯白色的鸢尾花

      “游戏规则也从没变过,只是换了种玩法,还有一些玩游戏的人。”舅舅说话时的尾音十分特别,从他的口中,那段熟悉的旋律,不经意间溜了出来。

      “少数人的牺牲是必然的,他们并不因此而变得更加高贵。”哼唱停止时,他貌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游戏指南》的第七条内容。

      甜品是一块玛瑙般的啫喱,融合了鹿血和醋栗的味道,温热浓厚,仿佛流淌着的生命,长着雄鹿头的侍者,胸口有一个空荡荡的洞。

      费戈感觉胃里面被塞的满满当当,他改变了左右腿交叠的顺序,想要让自己尽可能地舒服一点。

      牺牲终归是有价值的,吞食动物的血肉,把它们变成生存的能量,牺牲掉一小部分人利益和生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伟大——这就是“游戏”的规则。

      “我死了之后,你也参加了‘游戏’。”费戈没有用询问的语气,这并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可这又是极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

      “我没有那个本事,顶多算是个坐在前排,偶尔被拉到台上搞互动的观众罢了。”舅舅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真的死了吗?

      费戈敢肯定自己一定问出了这句话,声音却没来由地消失在了空气中,即便如此,他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舅舅表情的微妙变化。

      “费戈,我们一定会zai——”费戈看到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什么?我没听见。”

      “笃笃笃——”

      “说话啊!”有节奏的敲击声在费戈身边一圈圈回荡,充满违和感,他急忙向前扑去,想要握紧那只敲打桌面的手,却什么也没抓住。

      顷刻之间,可见的一切都像被吸入黑洞般,归于沉寂。

      “笃笃笃——”费戈感觉头顶快要被敲出一个洞来,那感觉既真实,又令人烦躁。

      还在睡梦中的他,迷迷糊糊地挥了下爪子,只觉得眼前有团黑影一晃而过,耳边响起“扑啦啦”拍打翅膀的声音。

      “谁?!”费戈心头一惊,有东西踩在他身上,不对,是一只爪子按住他,锐利的爪尖就顶在肚子上。

      “起飞~”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

      一只硕大的鸟张开翅膀,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费戈拽到空中,在数次抛上丢下的玩乐之后,才终于找到满意的姿势,金黄色的利爪牢牢扣住费戈的前爪。

      “哈——放开!”费戈嘶叫着,毫不示弱地勾起身子,用后腿去蹬鸟的爪和肚子,可这货腹部雪一般的毛又软又滑,踢上去就像踩了一团棉花,根本使不上力气。

      “啊呀!好疼!”怪鸟用它黑色的喙,发出和人极其相似的惊叹声和笑声,一面松开爪子,任凭费戈像台失控的无人机一样栽向地面。

      这个距离足够转身了。费戈下半身大幅度扭转,尾巴像要脱离身体似的连转好几圈,头部摆正,背部拱起,调整好了落地姿势。

      他不清楚自己能承受多大的冲击,之前花过一点时间适应新的身体,但现在的高度远远超过了当时尝试的极限。

      不过他很轻,再加上地上有现成的人肉气垫做缓冲,应该不至于伤得太重。

      “对不起,老头,打扰你的好梦了。”费戈相当没诚意地道了个歉。

      “唔呼,小心点~”怪鸟在空中一个后翻,恍若一团掷出的雪球,直直地俯冲下来,几乎是贴着老人的脸颊接住了费戈。

      费戈觉察到对方并不打算让自己轻易落地,瞬间弹出爪子,狠狠朝着老人的脸上抓了下去,老人瞬间惊叫着坐了起来。

      “完了,闯祸了,闯祸了……”怪鸟的声音突然软了下去,呆在半空,不上也不下,蓝灰色的羽翼不停拍打维持着悬停的状态。

      “啊!王皮皮!”香蒲一脸惊恐地昂起头,急得向上跳了几下。

      ……能不能别再提那个丢人的名字了?!费戈突然觉得与其被公开处刑,还不如一直在天上待着……

      但是这只鸟!你刚才笑了!肯定笑了,对吧?

      “让我下去。”费戈看不到其他人的表情,这个高度,就算他有九条命估计也不够用,只能试着和怪鸟交流。

      语调,思维,反应,普通的学舌鸟想要达到这种程度是不可能的,这完完全全就是人类的行动逻辑。

      这个世界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存在?

      “我就是开个玩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怪鸟小声解释着,是个年轻男人的口吻,声音乖巧到有些对不起他威武酷炫的外表。

      “看你反应这么大,你和那个老头是一起的?”

      “嗯。”

      “昨天怎么没看见你?”费戈隐约听到老人开始劝其它人冷静,尤其是胡良才,可能是担心他一枪把鸟给打下来。

      “老爷爷让我跟着你们来着,可没想到火烧的那么快,我不小心跟着其它的鸟跑错方向了,你看看,尾巴上的毛都烤焦了,都烤焦了……”

      费戈对他的鸟毛不感兴趣,而且不知道是嘴碎还是紧张,他特别喜欢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老头知道你会说话吗?”

      “知道,不过我只说过几句,他还以为是他教会的。”怪鸟语气中带着几分恶作剧成功的顽劣。

      “对了,我叫比翼,名字是老爷爷起的,”眼看着快要落地了,怪鸟还是喋喋不休,“你来这里多久了?这里应该就是大家说的天堂吧?是天堂吧…….”

      “不知道,”费戈没听到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情绪不太高,“还有,我不叫王皮皮。”

      “哦……”怪鸟识相地闭了嘴,看准机会,把费戈轻轻放到香蒲手上,自己则继续向前,落在老人的肩头。

      “老头,你他妈的又想耍什么花招?”胡良才的起床气相当严重,中指在眉心连按了好几下,眼瞅着青筋都要爆出来了,“断一两条胳膊照样能带路,你别逼我。”

      “不不,都是误会,”老人脸上的伤开始渗血,但面对着三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他也无暇顾及“这鹰是我养来捕猎的,还没训好,他是饿极了才这样的。”

      刚才,只是开玩笑?还是说,他真的打算杀了我?

      费戈有些后背发凉,趁着香蒲帮忙查看伤势的空当,他看清楚了比翼的长相——要是人的长相也这么容易记住就好了。

      比翼长得像只发育不良的鹰,头和身子没有明显的分界,整体看上去有些圆润,站在老人的肩膀上,也就高出头顶一点,两只眼睛上方各有一条眉毛似的花纹,脖子上是一圈深色的绒毛,像戴了条时髦的围巾。

      “要是敢骗我……”胡良才走上去,掐着比翼不太明显的脖子,捏住他钩子一样的喙用力摇晃了几下

      ……害怕。比翼偷偷瞄向费戈,后者也只能摇摇头,表示别招惹他。

      “不是能打猎吗?去弄点吃的回来,不然拿你加菜。”胡良才说完,把手上吓得像只鸡仔的鹰丢了出去。

      比翼挣扎几下,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菜鸟”,差点忘记怎么起飞,心里面怂的一批,可又咽不下这口气。

      “……走着瞧……你这个,狂躁症萝卜!狂躁症萝卜!”

      费戈听到那张鸟嘴里憋出了这么一句话,险些笑出声。

      虽然这样骂人很没气势,但不得不说还挺形象:胡良才肤色很浅,个子不算太高,手脚纤细,肩宽腰窄,确实像个刚离了土的白萝卜。

      “……这也是你教的?”因为骂人的力度太弱,被骂的人反倒愣了一下。

      听说过鹦鹉学舌,原来鹰也行?狂躁症又是什么?怕自己听不清还特意说了两遍?

      老人张着嘴,不知怎么回答,半天才说出三个字:没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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