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掌中雀 ...

  •   柴房内,燕枝被凉水从头到脚浇得透彻,周遭干燥的树枝和木块已然浸湿,眼下除了门窗外闪动的火光和人影,留给她的只剩下见底的水缸和一根正在嘀嗒水渍的木柴。

      也不知是谁想将她置于死地。她湿着发,衣裳让门外的火映红了半圈,心里想着殷氏和宁昌侯的嘴脸,弯腰扯下濡润的衣角捂住口鼻,手执木柴往门闩的方向使力。

      外面的人听到响动,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救人,就听到此时从远处奔来的脚步声。

      几个秉文院的仆从看着火势控制的场面,松了口气,赶紧招呼所有人救火要紧。

      至于柴房里的人怎么处置,仆从还未发话,只感觉一阵风过,刚刚紧随其后的护卫夺了扔在地上的被衾,泼了一桶水,便朝门边去了。

      “退后!”护卫冲门内喊道。

      燕枝旋即避开,被踹翻的两扇门就摔到她旁边。

      护卫屏息挥去烟尘,还没来得及看清柴房里的情况,身上沉甸甸的被子就被一双手顺势扯下,耳畔忽然出现低弱的女声。

      “多谢。”燕枝裹紧被絮迈步出去。

      护卫正欲跨进门槛救人的那只脚硬生生停在半空。

      四周想要复生的火苗再度熄灭,更多人合力浇灭了柴房外的大火。

      燕枝有些脱力,强忍着胸口难受的气息,喉间腥甜,一如前世吞下哑药的时候。

      她睁着双眼,攥紧全身的冷意。

      抬起头来,见几个仆从远远站着,从她踏出柴房那刻起,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一切都很平静。

      燕枝也瞧了他们一眼。

      原来害她差点儿葬身火海的人,是侯府的二公子卫长慕。

      她脸色一沉,干涩的双唇并无血色,但唇边似有若无的笑窝应该能透出几分感激之情。

      秉文院的仆从见状暗自纳闷,都笑她当真愚笨。

      燕枝倒不在意,只想此刻能挪动双脚,哪怕是离开这片狼藉的失火处,耳边清静一点。

      她强撑着意识,扫去四肢的疲惫,岂料走下石阶时突然脚底不稳,眼看便要昏倒在地——

      一双手恰好接住她,她转脸去瞧,模糊的视线里竟是凌珠的面容。

      “凌珠姐姐,你来了呀。”

      燕枝最后虚弱地笑了笑,终于倒在凌珠身侧。

      直到翌日的光亮照到头顶,燕枝方才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目之所及,已然换成了宴竹院的陈设。

      凌珠正端着沁出香味的米粥走到她眼前。

      燕枝瞥见这异常熟悉的一幕,不免笑着问她,“凌珠姐姐怎会去寻我?”

      凌珠将烫手的一碗粥放在桌上,叉腰啧声道:“瞧你说的,我约莫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了。若非院里不准人私下探视,我早就给你送吃的来了。”

      凌珠说罢就示意她想想昨夜的情形。

      仿佛确有此事,是凌珠趁着夜色偷跑来见她,怀里的食物还没送出去,就撞上了死里逃生的她……

      燕枝摸了摸鼻尖,扬起脸道:“我知道,还是凌珠姐姐对我最好。”

      明明话是笑着说的,凌珠却从燕枝逐渐黯淡的眼眸中瞧出些许别样的情绪。

      凌珠状似无意间提及“宴竹院不准旁人管她死活”一事,从衣袖中拿出几颗蜜饯。

      “你许久没吃东西了。”

      燕枝接过蜜饯放在唇边嗅了嗅,闭上眼睑,心底正品味这令人餍足的甜腻。

      面上重新焕起生机,她表现出对凌珠独有的亲近和信任。

      凌珠捧着米粥,费心劳神地照料着她。

      大约晌午过后,护卫将燕枝的情况回禀大公子。

      卫酌坐在窗前看林间跳跃的鸟雀,收好掌心的念珠,遂拿出锦盒中的泥塑,选了把称手的刻刀。

      护卫没有得到任何命令,但他知晓自己该退下了。

      这个时辰,大公子会在书房温书,或是处理小部分积压的公务,院里的人都不得轻易打搅。

      而燕枝得人传话,说要她到书房伺候笔墨时,她以为又是谁想出来的无趣戏弄。

      只不过,一想到宴竹院从头到尾的反常,以及凌珠迫不及待的挑唆,她便知她是时候回到正院,到卫酌的身边了。

      她往前迈步,入正院书房。

      等她靠近,卫酌手里的泥塑已经有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其余婢女明日便会离开宁昌侯府,你可以同她们一道,脱去奴籍,到京城以外找个好人家。”

      泥塑不高不矮,似男似女,仿佛芸芸众生相,只需一抔雨水便化作尘泥。

      燕枝双脚僵在原地,呐呐道:“……大公子是要赶走奴婢吗?”

      她自知即便卫酌没有殷氏管制的卖身契,亦能凭借侯府与官衔让人行个方便,只要她与那几个来自安王府的婢女远离京城,所有都能打算。

      她甚至可以得到一个捏造的身份,由卫酌庇佑,嫁作寻常妇,安稳此生。

      可她曾在殷氏面前说,会用大公子的青睐,换回那张被人转手的卖身契。

      卫酌听过,他素来不喜出尔反尔之人。

      燕枝低垂着眼睑,应景地想起凌珠对她耳语的那些话,鼻尖有一瞬间的酸涩,但起伏的声息却逐渐坚定,攥紧衣袖道:“回禀公子,奴婢不愿。”

      卫酌用食指指腹蘸取一点墨迹,他的目光落到砚台上,“说说看。”

      燕枝的双肩忽而被人卸了力道,她终于抬起双眼注视着面前人,“奴婢知道一旦她们离了侯府,奴婢便再也回不去安王府了。”

      “大公子对奴婢有疑心,奴婢愿以死证清白。”她紧咬双唇,语调有些发颤,“只是……安王妃曾善待奴婢,还请大公子处置‘绾烟’时,莫要让她太难受。”

      不知是因为燕枝口中所言的“善待”二字,还是话中最后提及的“她”,指的是“绾烟”,卫酌笑道:“你倒是对旧主忠贞。”

      燕枝却失了往日的谨小慎微,在他的视线里敛身行礼,道:“对奴婢好的,奴婢自当铭记于心。”

      话毕,卫酌又想起院里喑哑的青竹,他沾去墨迹,铺开宣纸道:“研墨吧。今日琐事缠身,你来了,我也能轻松片刻。”

      燕枝迎着光影,关闭房门,应声说“是”。

      她每向卫酌靠近一步,便由衷地在心底回忆道:是啊,谁能料想之后呢?

      大抵比不上眼前吧。
      燕枝哂笑。

      隐去眼里的暗芒,她恭敬地站在卫酌身旁,神情专注,仿佛对研墨一事已有心得。

      过了两日,云梧和绾烟仍无音讯。

      燕枝渐渐对云梧之前所做的事情熟稔起来,她会按着卫酌外出的时间到他房中打扫,又吩咐小厨房提前备好符合他喜好的饭菜。

      然后从一众婢女艳羡、凌珠打趣的场景中,缓步走到了卫酌的寝房。

      卫酌晨起时只有仆从近身伺候,满京城的世家公子只此一人,当初卫长慕总拿这事揶揄他,而殷氏更是喜欢走漏风声,令人传出侯府大公子落下隐疾的不实谣言。

      但尽管如此,那些待字闺中的高门贵女,亦会时不时拿卫酌的品行来比对良配。

      殷氏实在害怕卫酌与京中显贵结亲,为了卫长慕能顺利袭爵,想了许多阴损招式,后来又得出个败坏名声的主意,不停地往宴竹院塞人。

      对燕枝而言,她是殷氏的希冀,同时也算得上卫酌袭爵路上的绊脚石。

      虽然,她从未觉得卫酌在乎这宁昌侯的爵位。

      燕枝站在寝房外,低首道:“大公子,出行的马车就候在角门外。”

      卫酌闻言让仆从退下。

      他转过身,命她推开就近的一扇窗,“不急。长慕要出门,这马车是给他备的。”

      燕枝面露疑惑却不语,抬手散去宁心安神的熏香,又将窗前的瓶花摆正,立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很快便听到有仆从来报,说二公子今日心血来潮,不扬鞭出游,反倒看中了大公子惯用的马车。

      卫酌行动不便,时常坐马车在府邸与礼部来回,哪怕最近礼部劝他在家中休养,他也会抽时间去见见朝中友人。

      当然,今日是宁昌侯命卫酌到旧友处拜访。

      燕枝替卫酌沏了茶,见他并不意外,自顾自坐在原处,提醒她扶稳茶杯,别大意烫了手。

      燕枝会心一笑,看来是卫长慕眼红,听说宁昌侯把露脸的机会给了卫酌,心里一万个不痛快,所以破天荒赶了个大早,兴冲冲跑过来截胡。

      “让他去。”卫酌看着立在桌上又瞬间旋倒的茶盏,笑道,“你去给他指路。”

      仆从先是怔住,而后随即领命,转身消失在房门外。

      “再点一炷香吧。”卫酌的脸上辨不出喜怒,他面朝铜炉中燃尽的线香。

      铜炉精巧,仅有巴掌大,揭开之后,其间的香气袅袅,夹杂着一丝幽冷,不由得让燕枝回忆起前世。

      卫酌手里不缺制香高手,他派人教她识香制香,曾告诫过她,此香宁神却暗损精魂。

      置于室内,长此以往,便使人恹恹无力,日渐孱弱。

      而这香,正是宁昌侯亲手给的,说是差人自古刹高僧手里求来的,庆他弱冠之礼。

      燕枝不动声色地燃起香来。

      细数几息,原来卫酌弱冠在即,堪堪算来,不过三五日,时辰竟与安王世子大婚之期相撞。

      她不禁朝屏风里去瞧,卫酌坐在轮椅里,膝上放着沉沉的木牍,双目阖上,呼吸越来越均匀。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燕枝闭上窗,弯下腰轻缓地抽走了他指间触及的竹简,置于桌案上,就放在铜炉不远处。

      然后寻来暖和的大氅覆在他的双膝上。

      低低地唤了声“大公子”,见无人应声,便返身退后,跨出门槛后,又细心地关上了房门。

      房门中的卫酌在晦暗的光照深处,动了动指腹,睁眼目送她的影子褪去。

      “大公子。”藏在房顶的护卫飞身落地,收起了一直戒备的眼神,将刚从鸽脚上取出的信笺双手呈上。

      卫酌膝上覆着大氅,渐渐地从屏风里现身,伸手问护卫要竹简。

      护卫愣住,连忙将信笺和竹简一并呈上。

      卫酌却笑道:“也罢,忽然习惯了。”

      护卫一时摸不着头脑,于是低着头不敢妄动。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