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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笼中雀 ...

  •   侯府到访的不速之客让她逃过一劫,素来好事的仆从却没跟她多话,看了眼她被捆得结实的手脚,锁好柴房便直奔孙管家的落脚处,想着领差事巴结主子去了。

      燕枝摔到柴堆里,双手双脚被牢牢束缚着,唯有十根手指能动弹两下,提醒她尝试着挣脱绳索。

      她抬起食指绕了绕手腕上缠缚得极其卖力的禁锢,轻轻勾住,循着前世学来的诀窍,感受着越来越松缓的绳索,仿佛也捋清了方才所有的变数。

      新上任的京兆尹突然来此绝非巧合。

      无论是哪个有心人盯上了宁昌侯府,大抵都与卫酌脱不了干系。

      燕枝活动手腕,全身仍陷在柴堆里,眉眼浅浅的,似乎正在俯视漾在一潭泥沼中的记忆,明明亲眼目睹了和上辈子大相径庭的事态发展,却没有格外庆幸。

      不,其实她应该是高兴的。
      毕竟卫酌此番免去了她的皮肉之苦。

      燕枝把玩衣袖道:罢了,到时首辅大人治养腿疾,亦如我这般,能轻松几分。

      她瞧着脚边忽然溜走的一团黑影,停住解开双脚绳索的动作,弯腰垂眸,双唇缓缓吹散绣鞋边的尘迹,莞尔一笑。

      阖上眼睑,专注地听着周遭频繁窜动的各种响声,她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内心滋长的恐惧,模仿着上辈子只知担惊受怕,在柴房里无助地蜷缩了整日,想要挣脱绳索攥紧宴竹院的佩饰,凝视那扇封闭的窗,想要寻求递来的一线生机……

      燕枝坐在柴堆上,见绣鞋上沾染的尘埃难以拂去,便抛开碍眼的绳索,手臂环着膝盖,用时不时颤动的眼睫,懒洋洋地细数一番。

      打发时间之余,她又想到那具面目全非的不知名婢女尸首,扬起脑袋,眼中酝酿的情绪冷却下来,一面对宁昌侯的为人深为不齿,一面觉得卫酌手里的人行事太慢。

      思及此处,她蓦然厌嫌地拨开袖口的脏污,终于将目光投向上了锁的房门。

      这时除了一片寂静,还有突兀的鬼祟窸窣,一个仆从打扮的身影正抻着脖子在门外,朝柴房内张望。

      窥探了片刻,并未发现柴房里有挣扎求救的喊声,便想要捅破窗户纸把里面的情况分辨清楚。

      燕枝猜测外面可能是殷氏院中派来的仆从,蹙眉不悦,避开借着时机四处嗅探的灰鼠,低下脑袋,抬脚磕碰不远处积灰的桌腿,仿佛在驱赶周遭的污秽。

      果然,那身影登时愣住,也没敢接着做什么明目张胆的举动,暗自掂量一番后就趁着左右无人看守,脚底抹油般逃走了。

      之后一直到傍晚,柴房外都如同无人之地。

      失去了手脚的桎梏,燕枝站起身来,在逐渐昏暗的环境中伸手去摸木桌上的茶杯。

      轻轻一拎,空空如也的茶壶落于指间。

      再配上她这副就快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好笑。

      只可惜她手边少了块铜镜,燕枝将茶壶抛到旁侧,没好气地抱怨道:卫酌还当真放任她被关进柴房,也不怕她这个安王府派来的“细作”,能飞檐走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借此大好机会再趟一趟宁昌侯府里的浑水?

      明知卫酌接连将她置于棋局之中,想要她自己露出纰漏,可她却丝毫不惧,甚至主动迈进泥沼深处,想瞧瞧顺水推舟之际,棋盘上所谓敌我,是否泾渭分明。

      而卫酌,又能按捺到何时。

      燕枝将不慎翻倒的茶具拼回原处,擦干净指腹残存的污迹,抬脚退出两步,瞥见跳上木桌与她四目相对的老鼠,默不作声,用鞋尖敲了敲身边的柴堆。

      顿时引得一群老鼠飞窜到各处角落。

      燕枝掩唇,笑得无声。她仍旧立于昏暗的窗影下,说是取乐,却未见半分讥诮的神情,只是静静地瞧着,看得久了,不免想起肚腹空空的事实。

      再看到这群到别处偷吃过后惬意擦嘴的灰鼠,不禁浑身卸了气力,足尖气愤地碾转着地面上的灰烬。

      罢了。

      燕枝无奈妥协,回到这柴房中央,坐到木桌旁摆弄已然缺了口的茶杯,支肘凝望窗外浑浊的月色,百无聊赖地等候着。

      这一等,便睡了半宿,饿了半宿。到了翌日清晨,迟来的送饭婢女推开一扇门,就见到恹恹欲睡的婢女勉强睁开双眼,手脚让绳索勒出青红交错的痕迹,刚想支撑着身体坐起来,抬脸便被门外的光亮照出几分无措的狼狈。

      两个别院的婢女提着食盒绕过她来到木桌旁,认真端出几道菜,看着留在大公子身边伺候的侍婢竟是如此下场,互相对了对眼神,扫去长凳上的灰尘便要落座,看架势就差在她眼皮子底下毫不避讳地享用菜肴了。

      其中一个婢女佯装动筷时频频望向她,意欲瞧她窘迫难捱的神色,却见她似乎因为被绑了一夜,身体僵持着,脸上眉眼漠然,对外界的一切动静都无动于衷。

      另一人便搬出侯夫人殷氏的教诲,拿她寻开心,取笑道:“夫人命我们先替你尝尝,这侯府的饭菜能否合你心意。”

      只需这一句,燕枝就知道了这两名婢女前来的目的。

      “两位姐姐、是夫人院里的人?”她终于瞧了瞧木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打断了两人夹菜的动作,目光挪向故意戏谑她的婢女,单是坐起身来说话便费了好一阵气力。

      但她不愿自己太过惶窘,即使手脚随着身体的动作牵扯到勒紧的痛楚,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亦抬起眼睑,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们。

      两个婢女见此情形,反倒觉得于心不忍,想到大家都是后院的奴婢,彼此的境遇也相差无几,于是收敛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清了清嗓子,放下碗筷道:“这可是夫人特地吩咐小厨房做的饭菜。你且安心在这里待上几日,不管外面有什么响动都莫要理会。”

      “既然你没有害过人,就听夫人的话,命案一旦水落石出,你就安全了。”

      虽然两个婢女自个儿都没想明白,官府为什么会兴师动众调查一个侯府的下人。她们是主家买来的,按照当朝律令就算是当街打杀了,只要言之有理,亦不过是侯府家事。

      而侯爷夫人居然会瞒下“绾烟”身亡的猜测,对外仅说意外……特别是夫人,突然有心护着一个宴竹院的婢女。

      更奇怪的是,大公子院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

      两个婢女绞尽脑汁反倒被绕进去了。但在她们看来夫人已有交代,燕枝最好识时务一些,安分地在这柴房挨过几日,总比莫名其妙溺毙于后院池中,最后裹上草席被抬出侯府的结局要好上太多了。

      一想到那名叫“绾烟”的婢女就这样死于非命,整个后院的奴婢都诚惶诚恐,害怕自己命比纸薄,会落得如此下场。

      至于燕枝谋害“绾烟”的谣言,在侯爷当众同京兆尹断定“绾烟”死于意外落水时,她的嫌疑便彻底洗清了。

      只不过“绾烟”的尸身还是得去京兆尹走上一遭,官府依章程办事,侯爷亦不能推辞。

      其实,以燕枝的胆量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两个婢女互相眼神示意,若非夫人有令,她们这些不在夫人院中服侍的婢女亦不愿为难她。

      于是二人传完话,便替她松开手脚的绳索,一左一右将她扶到木桌旁,临走之前又唠叨了一句,“放心吧,没多久你就可以离开了。”

      说罢,两个婢女留下饭菜,退到门后再瞥了她一眼,然后关上门锁住柴房,转身回去复命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燕枝坐到桌角处,垂着手看木桌上泛出香气的饭菜,轻嗅了几息,仿佛没了饥肠辘辘的急切,冷淡地扫视着眼前出自殷氏院落的食物。

      抬起木筷,很快又放回原位。

      怕只怕,她没命消受侯夫人的一番苦心。

      燕枝笑了笑,殷氏又岂会轻易放过她?她能被殷氏硬塞到卫酌的院子,亦能变成遭人嫌恶的弃子,随时随地丢了性命。

      她饿着肚子将饭菜收拾妥当,重新放入食盒中,摸了摸鼻尖无奈道:“殷氏的招数还是老样子。再等等吧,没准接下来还有一场好戏。”

      燕枝抬头瞧这白日天光穿过窗户,向东向西向四处散落,好似能巧遇些什么。

      宁昌侯府被青天白日笼罩着,哪怕入了夜,亦是月明如昼。

      几个仆从跟随二公子绕远路来到一处僻静的凉亭,一见独自习剑的大公子,立刻笑着朝前方弯腰行礼。

      岂料刚站直身体,腰上便被二公子踹了一脚。

      卫长慕掸了掸衣袖,眼看仆从滚到地面上,不轻不重地骂了声“废物”,抽出备好的长剑就迎上前去。

      剑势凌厉,寸寸杀招,卫长慕兴致盎然,意图借此拔除眼中钉,招招刺向要害,吓得一旁观战的仆从心惊肉跳。

      捂眼从指缝中去看大公子,还未瞥见凉亭外翻飞的枝叶,就听到剑刃相抵的铮鸣声,卫长慕后退半步,掌中长剑被一道劲风从中折断。

      另一柄长剑应声落地。

      卫长慕先是愣住,然后视线挪到悬垂在轮椅一侧隐隐发颤的左手上,忽觉上天待人是公平的,纵使他卫酌天资聪颖,持左手剑木秀于林,曾是皇帝眼中文武兼备的经世之才。

      到如今,旧伤不愈,只能坐在轮椅里守着沉疴宿疾,成为天下人有目共睹的废物。

      卫长慕扔了断剑,捧腹笑道:“我倒忘了,兄长不止这腿有毛病,这拿剑的手也受过重伤。”

      他由着奔来的仆从搀扶着,像模像样对面前人道歉,扬起脸来后知后觉地懊恼道:“差点伤了朝廷命官,我向大人赔罪。”

      卫长慕口中念着对兄长的恭顺,抬腿却将断剑踢进泥壤里,让身边的仆从双膝跪地,替行动不便的人捡拾掉落的长剑。

      仆从逆着皎月的影子,跪在轮椅旁,双手捧剑举过头顶,结结巴巴道:“小的、侍奉不周……请大公子责罚。”

      低垂着脑袋的仆从,此刻与大公子相隔很近,仅察觉有风吹过轮椅里沉寂的衣袂,卷起一丝肃静的气氛,不禁抬起头——

      二公子的笑声犹未散去,仆从竟从大公子的眼中看出些许宽宥。

      卫酌一如既往,容让着同他对峙的跋扈之人。

      伸出右手拿起长剑,剑穗扫过仆从的额骨,他问卫长慕,“父亲差人传话,春闱在即,这个时辰你应当在秉文院默书。”

      卫长慕却转了话锋,冲几个仆从招了招手,接过一本典籍抖开展平,一字一顿地念完了今晚的课业。

      念到尾声,便是宴竹院新收的婢女,皆出自安王府,里面详尽地描述了她们的经历。

      “剩下的婢女没有疑点。”卫长慕自顾自接下话茬,“倘若兄长无意,便放她们离去好了。”

      仆从听罢,面面相觑。

      卫酌笑道:“后院婢女的去留一向并非你我做主。”

      卫长慕把书朝仆从脸上扔,“那‘绾烟’是个细作。我只是担心兄长杞人忧天,将人留下岂不是日夜坐卧不宁?”

      卫长慕这番话,专指燕枝,至于其他不过是个幌子。

      卫酌忽然想起凉亭里的半壶茶,遂邀他同去。

      于是退到二公子身后的仆从瞥见不远处现身的宴竹院仆从,准确来说,算是自大公子受伤以来,皇帝特许的护卫。

      卫长慕见状脸色阴沉,片刻也不想多待,便抬手示意,让起先准备的人立即行动。

      “我看兄长对那侍婢也不过如此。”
      卫长慕站在凉亭上,拿起茶壶掂量一番,嫌弃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此话一出,侯府某处霎时燃起火光,如同被烈酒炙烤过,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有人在喊后院柴房走水了,原地待命的护卫提着刀,不知侯府发生了何等变故。

      卫酌命人将旁人碰过的茶壶擦拭干净,“父亲好颜面,若因德行有失春闱落榜,有些不长进的东西就会被撵出京城。”

      “到时母亲又犯心疾,山高路远,京城多的是精通岐黄之术的名医。”

      卫长慕摔了杯子。

      看到卫酌对柴房失火毫无触动,他忍不住怒骂身边的奴才不顶用,“去!都滚去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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