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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笼中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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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朱墙内,有宫娥点燃袖炉中的火炭。
沿着雪砌的石阶拾级而上,已是金尊玉贵的燕枝身居一宫主位,无惧后位威慑,在漫天飞絮的甬道间,满心欢喜地奔向来人。
卫酌平静地坐在轮椅里,命人为她撑伞。
待宫娥将袖炉捧给她暖手,方才笑着说道:“皇上召微臣前来。太医署的医官挂念龙体,便跟着一道来了。不知贵妃娘娘在此,多有冒犯。”
话音刚落,燕枝掌心炙手的袖炉不觉冷了大半。
她与医官打了个照面,又低头去看另一柄残云轻卷的伞,让守在殿外的内侍将医官引入宫廷,礼数周全道:“有劳了。”
这话一出,吓得医官两鬓沁出薄汗,赶忙紧随内侍走开了。
一众宫人心照不宣地侍奉左右,两人行至殿中的宫室避雪。
燕枝取来锦匣里的圣旨,见他此刻就在眼前,不禁将久居深宫的苦闷抛到九霄云外,探出手来,指尖触及他的发冠,叹道:“卫大人心系江山社稷,本宫派人去请,倒不如这道圣旨好使。”
她将圣旨扔回匣中,坐在临近的螺钿椅上,沏了杯热茶,好生回忆了一番,无奈道:“原来这就是人人垂涎的珍异。本宫顿悟迟了,若非卫大人指点迷津,恐怕只能平白在这世上走过一遭。”
“卫大人,如今可要去见见皇上?”她放下茶盏,起身到他面前,绵软地躺倒在他怀中,轻柔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他的眼睛。
却仍被一只手擒住。燕枝笑道:“不知,大人想让皇上撑到几时?”
她满心期待,像个惯会瞻仰的稚童,不慌不忙地坦诚自己的心爱之物。
卫酌不再拦她,看着眼前渐渐覆上的掌心,闭目说道:“胡闹。”
燕枝什么也听不见,远望雪地里欢快的麻雀,笑靥如初。
她想着,明明惹恼了卫大人,心里却还是很高兴。
到后来,被幽闭深宫,怅然若失地聆听罪状时,她依旧很高兴。
仿佛再没有别的心思,琢磨逃出生天的路径。
她满身血污,惟有卫酌立于衔英楼,从容自若地看着她——直到最后一丝执念消磨殆尽。
燕枝站在混沌的人群中,凝视着忍受万剐凌迟的女子,心口涌动的血气攀至喉间,停了几息。
睁开双眼,视线有些昏懵,身边的陌生婢女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指,惊喜道:“你醒了?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燕枝刚要询问,便听到房门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殷氏双眼热切,一面怕旁人多嘴,一面恨不得当场告诉她。
就连终日对她不假辞色的董嬷嬷也舒展了神情,笑道:“夫人亲自过来给你贺喜,还不快起身恭迎夫人。”
一番抬举十分动人。
燕枝慌张坐起身来,趿着鞋敛身,一副迷惘不解的模样。
殷氏见燕枝还病着,便抬手分出一份担忧,赏赐了些许看似贵重的首饰,道:“听说你昨夜留在了正院。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可与我儿……”
话未说完,身边低头侍立的婢女满脸涨红,似乎窥探了一场耳鬓厮磨的事迹。
燕枝颤颤巍巍道:“未、未曾。”
虽不知她受了迷.香如何进了正院,但昨夜发生之事泛着蹊跷,倘若侯爷和二公子知晓那阁楼失了一个秉文院的婢女,定然捉她去见官。
兴许,没人让她解释,便将她押到侯府某个角落,直接施刑杖杀。
她又怕又急,心里想到大公子,不经意回头瞥了眼周遭的摆置,错愕到口中说不出话来,匆忙跪伏在地。
殷氏闻言变了眉眼,走到她面前,弯腰抬起她的下颌,“安王府没教过你吗?”
但凡是府邸容貌尚可的婢女,总能得后院的老嬷嬷教习。安王世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对府中婢女要求甚高,自然不会轻易舍弃貌美的婢女。
“罢了。日子还长,你就继续留在正院。倘若能获得我儿宠爱,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殷氏用手帕拍了拍她的脸,“待你成事,我会许你个名分。”
“眼下,你就先做我儿的贴身侍婢吧。”
燕枝目送殷氏消失在房门外。
那心思热络的陌生婢女赶忙将她扶起来,看顾她的身体,道:“燕枝姐姐,你且到榻上休息,我这就去禀报大公子。”
仿佛婢女来来回回就知道重复这番话。
只不过,走了个侯府夫人,又来了面色不善的云梧。
云梧斥责婢女为何要惊动大公子,婢女脸色苍白,心里更是摸不清头绪,于是不敢再多说半句,趁着两人对峙的空档偷跑了出去。
燕枝却没有与云梧争执的气焰,她心虚地垂着眼睑,攥紧袖口道:“奴婢谢过大公子。”
她迟疑了片刻,又试探道:“也多谢你前来搭救。”
“……”云梧未曾料到面前这个包藏祸心的婢女会给他道谢。
他在心里哼声,抱剑立于门边,忽然觉察出不对劲的势头,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救的你?”
燕枝不知自己又闯了什么大祸,竟让云梧瞬间变了脸色,便小心翼翼地回道:“我身在正院,又听夫人言明。昨夜我私下见了秉文院的婢女,大公子不但没有追究,还对我如此……是我恩将仇报,让夫人抓住把柄。”
“我即刻便离开宴竹院。”她下定决心道。
云梧在门前拦住她,“这事大公子已有打算。夫人让你待在正院,你就哪儿也不能去。”
他对燕枝的这副做派嗤之以鼻,心道:他还没找她要口供,那逃跑的秉文院婢女亦不知所踪,要是她失了大公子庇护,恐怕早就成了湖底的一具尸体了。
云梧想到了湖底那潜藏的暗渠,由不得燕枝愿不愿意,用剑柄戳了戳她的胳膊,“走了。你现在是大公子的贴身侍婢,到了我的眼皮子底下,可别想着偷懒。”
燕枝默默地移开半步,点头答应,欲言又止。
云梧旋即打住她的妄念,指向庭院里的杂物,“大公子公务繁忙,你就老实待在院子里,无事不得近身。”
“实在闲得慌,就将院里的花圃养活,也好过正院里多一个走来走去的麻烦。”
云梧嫌弃地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燕枝望着故意撂下狠话刁难的云梧,站在庭院里困乏地打了个呵欠。
有些怀念日后寡言少语的禁军统领,扶额不满道:“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