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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掌中雀 ...

  •   京城的雨下得仓皇,也不知卷了几日,直到天边迎来一片微光,长街上沉落的潮气方才点滴散去。

      槛车游|行至身前,沿街留下两道车轱辘印,蓬头垢面的京兆尹躲在褊狭的栅栏里,褪尽朝服,带着枷锁,紧盯逼近刑场的方向,终于被抽干了力气。

      不仅如此。
      很快,还得被万剐凌迟。

      像是能亲眼目睹这剐人的刀,人丛中渐起不忍,但甫一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宦官却纷纷噤声垂首。

      只有站在其中的老嬷嬷一手挎着竹筐,一手捉住身边人,想也不想便叫起伏的胸口闷出冷哼。而扭头看来的几人,先是惊恐皱眉,随即瞧见老嬷嬷通身不似寻常打扮,视线便忍不住转向老仆护在身旁的少女。

      少女穿着粗布衣裳,乖巧地任凭老嬷嬷牵着,如同傍枝的青雀朝四周谨慎观望,听到“凌迟”二字茫然间睁圆了双眼。

      待到马蹄声哒哒而过,伫立在原处的少女仍然久未回神。

      老嬷嬷见状暗自拧过她的手腕,将人一拽,便头朝安王府走了半条街,中途还不忘扯开笑脸装成容易亲近的模样。

      头一回跟随在安王妃手底下当差的老嬷嬷出府采买,应当谨小慎微,更不能会错什么意,所以老嬷嬷除了手劲儿重了些,大抵也是个容易讨好的和善之人吧?

      上辈子的燕枝心里这样想过。

      真有意思。

      她最后瞧了眼消失的槛车,十分配合地走完这大半个京城,前世的来龙去脉昭然若揭,过往的旧景撞到眼前,一切都在发生。

      自持身份的老嬷嬷察觉到她突然不声不响,便以为没见识的已然吓得失了分寸,于是心里翻出眼白,告诫道:“说错了,做错了,必会轮到此等下场。”

      再思及往后这丫头的用处,颇有些别样意味。

      燕枝点点头,前世她接下被毒哑凌迟的罪状时,早就听过了。听得起了耳茧,周遭恨声不绝,到了处死那日,被寒刀剐出满身血污,嗓子呜呜灌进滚烫的风,死生不知时,犹记得这句话。

      只不过,这话由别人来说,她很不高兴。

      手指抚上并无伤痕的咽喉,指腹是暖的,燕枝唇边的笑窝一如往常。就算是听训,她百依百顺的举止也莫名让老嬷嬷软下了几分。

      从不担忧她能领会出个中深意,老嬷嬷用词妥帖,随意夸赞两句后便赶着回后院安王妃的住所交差去了。

      燕枝倒没有这种殊荣,她只是安王府里一个小小的粗使丫鬟,能随老嬷嬷差遣出府已然受宠若惊,等双脚踏进人来人往的浆洗房,身边凑上来的婢女们和她同等打扮,围着她仍有说不出的艳羡。

      更遑论接连数日,那老嬷嬷隔三差五便唤她去做帮手,浆洗净扫的杂活干得少了,自然有人揣测议论。

      果然,临近安王世子大婚,后院管事便慢悠悠到了浆洗房,说起燕枝要被拨到安王妃院里端茶伺候。

      彼时婢女们不知心里拐了多少道弯,直咕哝这桩好差事怎么当真落到了她的头上?而那有望托关系离开浆洗房的婢女更是面红耳赤,骂她不过长了一张好脸,也不打听打听日后主持中馈的世子妃是哪般女子?

      骂声越来越难听,甚至推翻了她辛苦浆洗的衣裳,直到那些平素与燕枝交好的婢女再也看不过眼,一场闹剧方才作罢。

      她们以为安王妃有意提拔她做世子房里的人,即便沦为任人摆布的耳目,安王妃也断不会亏待了她。

      相较之下,托人离开浆洗房又如何?还是个粗使丫鬟而已。

      秋蕊气得睡不着觉,偷溜出房门,迎面碰上趿着鞋侍弄泥土的燕枝,脚底一颤,勉强提住灯盏,低怒道:“你在藏什么!”

      燕枝半蹲着,将捏好的泥人举在手掌里,“……本想明日走时送你的。”

      秋蕊表情古怪,瞧也不瞧就打落了泥人,皱着眉头便要转身。

      “留在浆洗房不好吗?”

      燕枝用帕子擦净指间的泥,瞥见摔碎的泥人,不似成色好的黏土,捏起来硌手,一摔便散了架。

      秋蕊闻言明显更生气了,眼神拧出两簇火,刚要发作,就看到燕枝从怀里摸出一壶茶,站起身来,又摸到浑圆的杯子。

      茶还温热着,递到她面前。

      “气不饱的,喝茶。”

      秋蕊:“……”
      她又想起被气得晚饭都没吃这件事。

      燕枝继续之前的话,“浆洗房的嬷嬷收了你的好处,留你做帮手也算个好出路。”

      秋蕊却像倏忽间被踩中了尾巴,茶不喝了,满脸忿恨难平,把这一句句当做燕枝讥讽她的凭证,“你得意什么?等世子妃进了王府,到时候可没人给你收尸!”

      说完便走回了房门,插|上门闩,吹灭了后院下房唯一的亮光。

      燕枝气定神闲地目送秋蕊的影子消失在门窗上,窸窣的风声穿堂而过,雾起时,眉眼竟有一瞬看不分明。

      她放下茶壶,用杯中渐冷的茶浇了浇这堆辨不清模样的泥,轻叹道:“都说人活着要多行善举。上辈子我做过,没人信;如今想起了,她又不领情。”

      只可惜秋蕊费尽心思,到头来运气不太好,看到了安王府豢养的私兵,当夜便失足落入枯井,也确是无人收尸。

      风渐止息。

      燕枝在门外被冻了一整夜,春寒料峭,待安王妃院里的老嬷嬷来接人,哪能想到这人昨个儿还全须全尾的,今早就受了风寒。

      于是老嬷嬷差人把燕枝挪了屋,大发雷霆后随即便罚秋蕊浆洗所有婢女手上的衣裳,连着三日,扣了半数月钱不说,不做完连饭菜都没得吃。

      秋蕊满肚子憋屈,更是下定决心要博取府中公子的青眼,世子她不敢想,但想进其他庶出公子的院子,却并非登天难事。

      浆洗房之事传遍后院,燕枝一时风光无两。

      加之安王妃格外上心,很快她便病愈,被派遣至府邸景致最雅的院落,在老嬷嬷的教导下,做了安王妃身边最顺眼的端茶丫鬟。

      传来传去,到了世子来给安王妃请安时,亦会多看她两眼。

      可燕枝依旧气匀步稳,温顺乖巧地做着手里的活计,肯在伺候安王妃这件事上花功夫,却并无掏空心思迎合世子的念头。

      安王妃观望许久,明面上说她傻,背地里倒夸老嬷嬷找了个称心人,她要是真有了大用处,老嬷嬷此生定然吃穿不愁了。

      有了安王妃这番话,老嬷嬷日益看重燕枝,非但不再拈酸苛责,还如同侍弄花草那般关照她,简直坐实了流言,让世子开始心如猫挠,几次三番跑到安王妃跟前探口风。

      奈何安王妃并无示意,府里为他迎娶世子妃一事又张罗得紧,直叫他终日提不起兴致,而后不知怎的被一群狐朋狗友听闻,哪儿还顾得上即将和世子妃成婚的脸面,连夜奔进了京城最热闹的烟花巷。

      席间推杯换盏酒下肚,臂弯怀香,世子爷早先的郁闷沉沉便醉了个一干二净。

      宁昌侯府的卫长慕是京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见世子一口一个“时不待我”,还没说两句便瘫倒在女子的娇笑中,赶紧又斟满几杯,捏住美人的脖颈,将龙眼大的珍珠扔到桌上,“拿去,记得哄世子爷开心。”

      其余几位纨绔看得直犯愣,转念一想,也就只有卫长慕当得起世子爷跟前溜须拍马第一人,他们没钱没势,家里也没有这么一位年少盛名却意外残废,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异母兄长。

      等老侯爷一蹬腿,卫长慕就是名正言顺的宁昌侯了。

      到时候他们想巴结都没机会,所以能在未来侯爷面前做跟班,还能结识世子爷,也是他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纨绔们心思活络,给两位爷解乏就更卖力了,特别是世子正值转转情伤,虽说他整日总会伤个七八次,但该劝还得劝,毕竟世子妃不是个吃素的女子。

      偌大的京城谁人不知,世子爷苦“唯玉郡主”久矣!

      身为家世显赫的高门贵女,宋唯玉常年随父镇守边陲,混迹军营自是如鱼得水,岂料刚回京城省亲就被皇上相中。

      一道圣旨降下,宋唯玉差点儿提刀擅闯皇宫。

      镇远大将军闻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冒死进谏,不曾想皇上听个曲儿逗个鸟的功夫就变了卦,要封宋唯玉做郡主。

      还要她亲自在城门口给镇远大将军捉一位乘龙快婿。

      而咱们这位手眼通天的世子爷,偏偏那日天不亮便翻|墙想到城外寻美……

      两人门当户对,皇上拍掌大笑,当即就给二人赐婚,违者斩、立、决。

      这下两条池鱼遭殃,镇远大将军下了朝便一病不起,而安王妃也愁得寝食难安。

      “王妃碍着皇上的面子,总不会明目张胆往世子爷房里塞人。”几位纨绔笑嘻嘻地斗蛐蛐。

      “等世子妃娶进了门……”

      安王世子霎时春风得意,仿若拨云见日般无比畅快,破例让了卫长慕一局。

      卫长慕着实吃惊,打趣道:“那婢女得长成什么模样,才能惹世子爷对我等网开一面?”

      回答他的,是世子爷扔的一个玉骰子。

      卫长慕也不再藏着掖着,送了另一个好消息给世子爷:“宋唯玉一准会逃婚。”

      “哦?”

      “世子爷忘了?”卫长慕笑道,“她当年可是……倾慕我那废物兄长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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