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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三个人的场合总会有个人没有姓名 ...

  •   走廊上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路过的小兵露出了见鬼似的的表情,抱着手里的设备哇哇乱叫地跑走了。

      “啊啊啊啊啊晋助大人——!!!”长长的回廊留下了他惊人嗓门的回音,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赶着去报信。

      松阳保持着“……”的表情默默合上拉门缩回去。

      ……好吧,他承认大变活人什么的是有点吓人就是了。

      以孩童形状存在的那段记忆在脑子里起初是模模糊糊的,渐渐像是渗入纸张的墨汁一般在丝丝缕缕地扩散开,填补完整了脑海中空白的部分,他还记得自己入睡前喝了些什么,也能清晰地想起自己跟着银时的那两年的点点滴滴,以及上飞船之后被晋助照顾的这些天。

      但感官上,他带着回归身体里的虚一起跳进龙脉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拖着重伤的身躯追逐他的银时那声绝望至极的嘶喊好像也还响在耳畔。

      ——结果,又一次给珍惜的学生们带来了痛苦。

      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闻讯赶来的鬼兵队总督冷着一张脸走进屋子里,和松阳对上视线后,抿着唇不说话,只是蹲下来把松阳身上散开的薄毯拢紧到只露出脸,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往床榻边走。

      一变回来就要毫无准备地面对自己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的学生们,松阳自己也觉得无所适从,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挣扎几下想下地自己走,被男人冷声打断。

      “别乱动。”

      连老师都不叫了,语气也是少有的冷漠。

      把他放到床榻上的动作虽是轻柔而小心的,却又冷冷淡淡地扔下一句“我去取合身的衣服”,就掉头走人了。等到人回来之后,松阳看了看高杉空荡荡的身后,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银时他……是不愿意来见我吗?”

      折叠整齐的衣物被放在被褥上,男人半跪在床榻边,背转身去留给他换衣服的空间,声音仍是无波无澜的,“老师需要,我去叫他过来。”

      这就是在变相肯定他的猜测了。

      银时不情愿见到自己,松阳自然心知缘由为何。虽然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他也做不到让愧对的学生为难,因而弯了弯唇角换出平常的笑容。

      “没关系的,我本来就应该给银时一点缓冲的时间。”

      背对他的男人头也不回,“是。”

      对比一下紫发学生对待孩童形态的自己的态度,以及对待现在的自己的态度——那绝绝对对就是天壤之别的待遇了,明显是一副不方便在孩子时的他面前表露的怨念,终于可以释放出来的样子。

      松阳小心地问:“……晋助也有在生我的气,对吧?”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我穿好衣服啦,晋助转过来吧。”

      “是。”

      充满沉郁的背影倔强地纹丝不动,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所说的没生气的样子,松阳倍感发愁地叹了口气。

      刚摄入阻断阿鲁塔纳能量的药物就突然嘭地一下变成大人的形态,一通身体检查必然是免不掉的,他披上一身鬼兵队总督同款的金蝶浴衣,裸着双足走下床榻想找双鞋穿上;没走两步,又被男人打横抱起来,往上层的医疗舱去。

      虽然很想告诉晋助自己的行动能力并不至于受到药物影响,但考虑到对方不大想搭理他的表现,松阳也就把话咽了回去,乖乖地搂紧男人的脖颈。

      大致能猜测出紫发学生给自己服用药物的意图,想着给他解释自己并没在识海中探查到虚的存在,对方也仅是冷冷的一声:“知道了。”

      松阳试探性道:“不用药也没关系的……”

      “是。”

      简直是要把拒绝交流的态度贯彻到底似的。

      检查出的结果基本上也跟之前大同小异,心脏上的结晶能量还在活动,药物的阻隔作用因为他的体型改变失效了,他这具身体如今就和第一次被从龙脉中吐出来的状态一模一样,连空无一物的识海都复制得分毫不差。

      “从龙穴之中出现的……只有我……是吗?”

      恢复意识后,这是松阳最在乎的问题,比起学生们对自己黑暗面的看法,他从来只担心学生们的安危。当时他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带着虚被龙脉吞噬,自己也没有还能不能再回来的把握。

      设想过最坏的可能性,是他们俩的意识都被龙脉一道抹除干净了,但是现在来看,不知为何消失的好像只有虚一个人。

      正在把他放回床榻上的紫发男人眸色沉沉地点了下头,看上去压根就没打算和他开启这个严肃的话题。

      想起被改建成神社的私塾,以及焕然一新的长洲,他又问:“地球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呢?”

      “很好。”

      “先前准备进攻地球的天人联合军……他们……”

      “撤退了。”

      “天道众的残骸……听小太郎说过,是晋助……”

      “交出去了。”

      “江户被破坏的那些地方……有重建吗?”

      “嗯。”

      不论松阳问什么,高杉都是简短的几个字做出回答,眼神和声音都没什么温度——以松阳对他的了解,做到这一步的确是相当动怒的程度了。

      不过,这个一向最乖巧的学生,虽是这样时时刻刻绷着一张脸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一整天却仍是贴身守在他身边照顾着,到了睡觉的时刻也没有掉头离去,在松阳低头解开羽织的衣襟时,一言不发地钻进了他的被窝。

      松阳有些惊讶:“晋助?”

      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男人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侧过脸把头埋进他铺了一背的长发,似是在嗅着什么的举动。

      孩童形态短至齐肩的头发,随着身形拉长,也一瞬之间长到齐腰的长度,刚被毛巾擦干过,还带着洗发水的气味和一点湿润的水汽,弥漫在鼻腔是一种十分柔软的气息,柔软得像河畔缤纷的落樱。

      床榻正对面有一面搁在矮柜上的镜子,从这个角度去看,镜面上映出了一双非常清澈的、仿佛容纳了世间所有美好事物的淡绿眼眸。

      “怎么啦?”

      是能把月色溶化进去的、盛着漫天璀璨星河的温柔眼眸。

      最沉黯的血河也无法留下一丝痕迹。

      “……没什么。”

      ——只是害怕一伸手,又只能捞到一手空空的月光。

      缠在松阳腰身上的手臂力道很紧,高杉几乎是整个人都严实无缝地贴在他后背上了,一声一声重重的鼻息喷在发丝间,滚烫的热气拂过颈窝,痒痒地往耳洞里钻,松阳有些不适地缩了下脖子。

      ……嘛,至少还有一点也是不曾改变的,不管他是什么样子,这孩子都喜欢依赖着他。

      “想就这样抱着老师睡。”

      男人的嗓音闷闷的,听上去竟然有几分不符合统筹众兵的总督身份的脆弱情绪流露出来,松阳一下子心软得一塌糊涂。

      “当然可以呀,晋助不是一直都抱着我睡觉吗?我也习惯啦。”

      他侧身躺下来,高杉稍稍松开一只手把被褥卷过他们俩的身体,又飞快地缩回被子里搭上他的腰侧,交叠在他腹前的双手扣得死死的压向自己,有种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的感觉。

      “老师……?”

      “嗯?”

      “不会一醒来就不见的,对吧?”

      松阳微微怔了一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晋助的反应不仅仅是在生气,恐怕更多的是对他一声不吭跳龙脉的行为有了心理阴影。

      他鼻尖一酸,柔声道:“当然啦,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嗯。”

      一室寂静中,均匀的呼吸声渐渐洒在他脖颈间,松阳悄悄挪动了下身体,不想压到对方垫在自己腰侧下的胳膊,腰间那双手臂却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迅速缠紧不让他动弹分毫。

      “晋助?”

      半天得不到回应,大概是睡着后的身体本能行为,松阳先是有点忍俊不禁,转念一想,又感到胸口发涩。

      ……在学生们眼里,自己当时的选择根本是等同于又一次抛弃了他们啊。

      辛辛苦苦找到的自己,又是个连过去的记忆都不剩的孩童,对他们心底的煎熬完全一无所知,他们也只能尽力地压抑着这份苦痛。

      想到这里,松阳整颗心顿时都被愧疚淹没。受到学生的冷遇也好,学生不肯见自己也好,怎么埋怨自己都不为过,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也要认真思考如何道歉的事情才行。

      半夜心神不宁地醒来,摸到身边的被窝冰冰凉凉的,松阳立即起身出去寻,一推开门就看见紫发男人站在回廊尽头的舷窗边,手执烟杆抵着唇,侧脸埋在模糊的柔白雾气里,不禁愣了一下。

      自打被银时带上船之后的这段时间,他是第一次见到晋助又开始抽烟。

      “……老师?”

      听见动静转身的高杉在发现他的那一刻,是条件反射地把烟斗往袖子里藏的动作,似乎还一时不察被烫到了手臂,皱眉“嘶”了一声,烟斗摔落在地上,松阳慌忙上前去扯他的衣袖。

      “晋助!烫伤了吗?”

      袖管褪上手肘,男人覆盖着肌肉的小臂暴露出来,不止是那一小块清晰的烫伤红痕,还有许多暗沉的陈年旧伤成片地虬结着,看得松阳呼吸一滞。

      ……自己的学生们,明明是没办法像自己一样不死不伤的,却每一个都跟不要命似的去战斗。他看着看着,好不容易压抑住的酸涩又涌了上来。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再也不会有谁能伤害他的学生们了。

      视线隐约被水雾弥漫得逐渐模糊,松阳极小声地抽了抽鼻子,不想在学生面前丢脸地掉眼泪,勉强挂起从容的笑容。

      “房里有药箱吗?我帮晋助处理下烫伤。”

      “——那个不着急。”

      高杉似乎深深地叹息一声,抬起手来捧起他的脸,额头抵上松阳的额头,让对方无法逃避自己的视线。

      “老师想哭的话,在我面前哭出来也没关系的。”他低声说。

      “老师也可以来依赖我的。”

      碧绿眼眸里流淌着如深海般的真挚情感,炙热的体温从相贴的皮肤涌进来,流到心脏里,毫无防备地击中了最柔软的部分。

      幼年时那个执着地牵着师长的衣角不肯放手的紫发孩子,早已成长到足够强大的程度了,被他人信赖着、追随着、也能给予他人希望与力量。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他感到幸福了。

      松阳安静地阖了阖眼眸,伸手揽上对方的肩头,将侧脸贴向那双温热的掌心蹭了蹭,给了长大成人的学生一个几乎陷进去的拥抱;男人缓慢地放下来回抱他的臂弯,一寸寸收紧到胸口沾满氲湿的泪痕。

      顶头的昏黄灯光在光滑的地板上洒下了一地破碎的影子,把靠近的两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隐藏在漆黑角落里的银发男人像一尊静默不言的雕塑,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的舷窗边相互依偎着的一对师生,又像来时一样不发出任何声响,沉默地离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三个人的场合总会有个人没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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