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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番外 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念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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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有一句话说道:“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大概说的便是我们这般一出生便是仙根,不用历劫即是神女的仙界公主。
姐姐昔君是神女,但是他的夫君不是襄王。
当年天帝爹爹收到魔域的请婚书时,甚是为难,魔尊律繁请求天帝赐婚与仙界大公主,信中不过寥寥数字,众仙觉得此次魔域求婚毫无诚意。但是,仙魔联姻自第一任天帝便有此习俗,也想借此稳住力量渐强的黑龙魔族。
天帝爹爹膝下只有昔君姐姐,我与一个太子弟弟彦君三人,天帝爹爹与母后都疼爱我非凡。那时魔尊求婚之时,姐姐已是一万岁万岁余,而我与太子弟弟不过数千岁的仙龄。
天帝爹爹十分疼爱我们,我们在仙界闯祸,他只是摇头叹气责骂一番便是,他从来不会对我们施以惩罚,因此在幼年里,我们三个都喜欢在姐姐的带领下,来到已然退朝的大殿中,坐在爹爹的金銮宝座上玩,有时候被几个仙婢看到会吓到花容失色地让我们下来,怕是天帝会责骂。
那时我们都笑得熙熙攘攘地道:“天帝爹爹从不责罚我们。”
确实,天帝爹爹知道后,便时常将我们抱住坐在金銮宝座上,那时我用手摸着爹爹发冠上的大珍珠,觉得甚是好玩。
天帝爹爹曾叹道,岁月如梭,一眨眼,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姐姐说:“我们都长大了。”
那时我不解地问道:“我们不是都是这样吗?”
姐姐笑道:“不一样了。如今要开始知道怎么去做一个仙界公主了。”
我一直以为仙界的公主不过就是如此,我做的公主也一向如此。那时却不知道姐姐另有所指。
魔尊律繁请婚之后,天界众仙讨论不止,当然没能逃过姐姐与我的仙耳。我让姐姐不要嫁去魔域,我舍不得姐姐离开仙界。
那时,姐姐抚着我的头,那时我并未有姐姐长得高挑窈窕。
她说:“这也许就是公主的命运。我们天生仙根,得天独厚,相比他人,已是得到天爱,岂能不为之所得付出。”
那时不懂姐姐说什么,但是听得出姐姐是想离开的。说这话时,姐姐眸光中有泪光闪烁,而我是哭得稀里糊涂地抱住姐姐,像是姐姐马上要走一样的。
我说道:“天帝爹爹和母后不会让你走的!念君也不要你走,彦君也不会让你走的。”
姐姐的瞳孔不知失神在何方向,口中却喃喃地道:“会的。”
我记得,天帝爹爹来找过姐姐,待他们从殿内出来后,我发现爹爹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殿内的姐姐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上,脸上并没有什么反应。我拉住爹爹的白龙衣袖道:“爹爹不会让姐姐走的,是吧?”
我很期待爹爹的点头。然而她只是叹了口气,抚住我的头道:“姐姐把幸福留给了你,你要好好珍惜。”
那时我不懂,我只知道天帝爹爹答应了婚事,姐姐将要离开,我讨厌天帝爹爹,我堵着气不肯与他说话。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姐姐当时答应婚事,并不是因为爱那个男人,而是不想我重蹈她的覆辙。姐姐说仙界公主的使命,就是为了保卫仙界出一份力,她是希望嫁到魔域真能维持住仙魔之间的短暂和平。
可是,姐姐不过是仙魔之间的牺牲品而已。
天帝爹爹答应姐姐给她最后人间一百天的自由。人间一百天,不过是天上十天光阴而已。魔尊律繁亦是答应十日后前来仙界迎娶大公主为魔域魔后。
姐姐临行前,来看过我,那时我还在于天帝爹爹赌气。她拥我入怀道:“我走后,念君不可如此任性。要体谅爹爹母后,知道吗?”
“可是他们逼你走!”我讨要让姐姐离开我的人,包括那从未谋面的魔尊。
姐姐摇着头道:“这是我的决定,与他人无关。”
我在仙界日日夜夜盼了十日,终于盼到姐姐游历人间回来。我发现姐姐回来时,与之前很是不同。虽然是她自己应承婚事,但是之前未见她脸上有喜悦之情。而现在每当听到即将于魔尊成婚,脸上便抹上一层彩霞般的红晕。
在姐姐成婚的前一日,我与姐姐一起躺在床上。姐姐对我道来她在人间游历的事情。她说道,人生百态,不过浮尘一望。
她给我说道她在人间遇到了魔尊,我霎时便从床上弹起来,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咬牙切齿地恨,恨这个夺走我的姐姐的妖魔。
姐姐却是温柔地道:“念君不可对你姐夫无礼。”
她给我道来她与姐夫在凡间的一切。说起魔尊律繁,姐姐会笑到眉毛弯弯,两只酒窝不时地挂上粉嫩的脸颊。我知道姐姐很美,却不知道此刻的姐姐美得如那炫彩的烟火,那一刻的美丽,很耀眼。
第二日,姐姐披上大红衣,告别天帝爹爹和母后等人,魔尊牵上姐姐的手,带着姐姐坐上八只火麒麟抬的婚轿前往魔域。
那一刻,我望住姐姐火红的背影,想起昨夜姐姐对我说,她爱上了魔尊。
这时,我不禁问自己,魔尊爱她吗?爱是什么?
烟火,炫彩,也不过是刹那的芳华。当她陨落,不过徒添了世间一尘屑而已。
姐姐走后,我便是天上地下唯一的公主了。天帝爹爹和母后将对姐姐的爱一并加在我的头上,姐姐嫁后,天界魔域得以平静。似乎一切都过得很是惬意,天帝爹爹和母后也从不逼迫我做任何事情。
待我长到一万岁时,仙界众仙称赞我美绝仙界。
平日里也无什么特别爱好,仙界的日子冗长而无聊,便抚琴作画,众仙便称赞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除此以外,我还喜欢上弄花护草,平日里种种花,养养草的。连天帝爹爹也说,这天庭里多了些生气。
天帝爹爹想要为我做媒,可是我却婉拒了,说是想留在爹爹身边多陪陪他与母后。这让天帝爹爹想起远嫁魔域的姐姐,他也不提我婚娶之事,也许也是想要让我多留在他身边陪伴。
而我却在一直等待姐姐口中说的,值得爱的人。
一万五千岁时,我闲逛在仙园中,却见一白衣男子伸手去触摸我新栽种的花,我正欲上前去阻止,可是一身影先于我站在了白衣男子旁侧,我看是我那太子弟弟彦君。
在这天上地下,至尊的除了天帝天后,便就是太子与本公主了。我本欲想看对我言听计从的弟弟如何为了仙姐我的花好好责骂一下这个不识好歹的小仙,岂料,大大出乎我所想的,彦君居然对这白衣男子恭敬俯身行礼,道一句:“流觞神君。”
原来那男子便是早已闻名的父神母神独子昆仑流觞。我曾听天帝爹爹说过,这个流觞天资远超一众仙家,怕是仙力日后定然直追其父其母,只可惜他隐昆仑,不愿入朝为官。
想必此次前来仙界,定是为了如来佛论经之约。
流觞也对彦君还礼,指着那花道:“不知这花摘自何人之手?”
彦君笑着道:“还不是我那二姐姐。”
流觞道:“早已听闻仙界二公主擅长弄花护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赞美,我的心会掠过一阵酥麻之感。我打量了一下这流觞,并非有什么三头六臂的如众仙家说的那般神奇,不过白衣上身,确然多了几分飘然于世外之情。
第二日后,我想着去拜访一下流觞,可是却知道他已离开回昆仑。
也不知道我为何,自那日见过他后,我脑海中时时刻刻浮起他的模样。后来又从一些仙婢仙家口中得知了关于这流觞神君的一些事情。
他久居昆仑,隐居却不是不问世事,在他一万岁那年,便只身前往刺杀了杀人如麻,困扰天帝爹爹多时的十二星怪,人间得以平静。天帝爹爹欲封他为天界大将军,但是淡薄如他拒绝了,说是闲云野鹤惯了。爹爹已不勉强。
亦不知道,为什么只见过一面,我便能将他模样描述在丹青之下。
一画便是两万年。
那时我已经三万岁了,天帝爹爹又开始操心起我的婚事了。他老人家又来给我叨叨絮絮地说了很久。
他道:“这一次爹爹为你觅的良婿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念君定会喜欢。”
我道:“又不是爹爹你嫁人,你怎知他就是好,你又怎知我定会喜欢?”
天帝爹爹一时被我说得语塞,而我心中却是想,天上地下又怎会有人比得上他呢?
爹爹叹气道:“若连他也看不上眼,我真不知道天上地下念君你还看得上谁?但是女儿家大了,总得要嫁人的呀。何况那流觞神君亦是这仙界少有的极品了......”
我听到流觞二字,马上打断了爹爹:“你说的是流觞?”
“可不是吗!我想了许久,便只觉得只有他最配我的宝贝女儿了。”
我一听说爹爹为我觅的良婿是流觞,霎时心中翻腾,脸上也不觉得感到热热的,爹爹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小儿女态,便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拉扯着爹爹的衣袖娇声道:“爹爹!”
爹爹抚着我的脑袋说道:“好好好。只要念君喜欢便可。我也与父神说了,让你去一下芷溪居居住,好让你们培养下感情。我亦希望你幸福。”这时,爹爹喉中有些许梗塞,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姐姐。
姐姐说,值得等待的人。我等了流觞两万年,他便是我值得等待的人吗?
我欢天喜地地告别了天地爹爹和母后,携带着我的贴身仙婢落霞先去芷溪居拜访父神母神。
我去到芷溪居时,终于见到了流觞,可是那时我却看到他身后站着条小白蛇。我望住那小白蛇,岂料她却不多看我一眼,这天上地下,她还是第一个敢这么对我的人。
母神让流觞带我去看一下这里与天界不同的日出,流觞答应了,那一夜我很是高兴,落霞劝我早些休息,不然明日起不来也就看不到日出了。
我点头称对。也再三叮嘱她得叫醒我,落霞连连点头答应,再三打着包票,我才安下心来睡去。
第二日,流觞果然带我看到那与仙界一样的日出。阳光升起,沐浴在这片仙地里,很是宁静。我也知道了为什么流觞喜欢隐居,大概也是为了这份宁静吧。那时我心想,日后我也能与流觞分享这片宁静。
在回去的路上,流觞问我,如何才能在仙界中栽种梨花。
我那时只是以为他不过纯粹问我些栽花之道,便答他道:“梨花乃凡间之物,不适合在仙界中栽种。”
“那若是一定要种下呢?”
“也不是没有办法的。”我曾看过嫁接之术,若是将凡间的梨花嫁接在仙界植物之上,吸取它的仙气以护养自己,说不定定能长成。
流觞听了我的方法后道:“莫不是像当年公主栽种的那凤凰花一样?”
原来他还一直记着当年我试验着嫁接之术,那时我将凤凰花嫁接在蟠桃树之上,居然也长成了。
流觞带我去折了一段槐树枝,这守护芷溪居的槐树大概也有数千年的仙龄,想想这父神母神居住的地方果然不乏灵物,就连那不与我对视的小白蛇也少说有两万多的道行。
我与流觞在湖边选了块肥沃的土地栽下树枝与花种,后流觞又取得母神的仙水为之灌溉。那时我不解,为何他如此看重这梨花。
他却道:“因为我答应过她,要让她看到昆仑上的梨花。”
那时我的心却是陡然坠下。若不是尝到了曾经的甜蜜,又怎么知道此刻的心有多苦。可是我还是克制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么的不自在。我牵强地笑问:“她美吗?”
流觞摇摇头道:“不知道,只是过去三万年里我对着的只有她一个女子,所以不知她是不是比其他人美。”
这时,我的心更是揪着。若方才我不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打烂沙锅问到底的话,也许我还装作不知道一切,还可以只当他爱好栽花护草一般地与他一起种这梨花。
而不是如现在那般,知道他心中那人已稳稳留下身影三万年,知道他此刻栽花只为对她曾经的承诺,知道他并不在乎她美不美......
那晚,我躺在床上流泪,我知道流觞确是欢喜,因为在我们三日三夜的看护下,梨花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当时我便知道我走不进他的心,却也想着好好过着难得独处的三日,只是一切都太快了。
“姐姐,他是值得等待的人吗?”
我等了他两万年,却不知他心中早已有了人。
那夜之后,我看着流觞与小白蛇月深一进一出的,相视而笑,那时我方知道原来流觞的笑不止只是谦虚有礼,温和润玉,也可以笑得如此情深,不过只是对着他心中那人。
我想他摘下的第一朵梨花,定是送给了她。
我曾在远处打量过她。
她很美,笑起来的时候睫毛弯弯,眼睛像月牙,小嘴翘起,酒窝点在脸颊上。
父神喜欢她。母神喜欢她。流觞喜欢她。若不是我喜欢流觞,说不定我也会喜欢这么爽朗纯净的她。
似乎在她眼里,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是,她不过比我多与流觞相处三万年的光阴而已,为何她能走进她的心?
我很想知道,我输在了哪里?
我夺去她手中的梨花,要她证明自己有多值得流觞的爱。她二话不说便按照我的要求不用仙法跳下悬崖。
我只是想要考验她,也是在告诉自己不要再在这死胡同里走下去了。
其实,我早就通知了流觞在崖底等着。待我飞身下去时,见到流觞爱怜地抱住月深,那时我的心却释然了。
他果然不是我要等待的人。
也许我真的爱过他,也许我爱的不过是当年的惊鸿一瞥。
爱的不过是当年对我养的花不同于别人的赞扬的眼神而已。
爱的不过是当年回忆里那负手玉立的白衣男子而已。
也许我爱的不是如今的流觞。
我将梨花还回给了月深。她问我:“我能把你当做朋友吗?”
我告诉她:“若没有流觞,我们本来就是朋友,而如今有了流觞,我们仍然可以做朋友。”
没错,我与月深会成为好朋友的。
待我回到天庭里,与天帝爹爹说了我不并不喜欢流觞后,爹爹也不逼我。
反倒是觉得这天界着实无聊,却没想到还能在天庭中遇到月深。原来自我走后,她被女娲娘娘收入坐下修炼,我早已看出她灵性非凡,如今更是成为万人羡慕的女娲传人。她留在女娲娘娘的玉楼中修炼,也得以机会常来看我。我本来无聊,并不介意多一个人说说话。
相处久了,我发现连我沉闷的性子也给她的爽朗活泼感染了。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女子,确然值得流觞深爱。
从前她在昆仑,不知道自己惊为天人之貌,来到天庭里,见过她的仙家们都将她与狐族魅真相比,都说月深仙子真是天上地下第一美人。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的美,她的美不同与魅真那般媚态招摇,却是给人一种恬淡之感,让凡是女子见着了却嫉妒不起来。
我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些心思,可以做出各类好玩的,也整天送来给我玩。她在女娲娘娘处修炼的三万年期间,她俨然成为我闺中密友,我们无话不说,她给我说了她与流觞在昆仑那三万年的日子,我感言道:“难怪当年我夺不走流觞。”
她却一点也不谦虚地说道:“那是当然,你又不看看你的对手我多厉害。”
待月深三万年后修炼成上神,女娲娘娘准许她回昆仑,她来与我道别,我心中很是不舍,这三万年来的相处,我觉得我与她似一对姐妹了。她亦不舍,但是她笑道:“我更是不舍流觞。”
我骂道:“重色轻友的家伙。”
月深走后,日子又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地爹爹与母后魂归,太子弟弟彦君正式继任天帝,不久便诞生了太子重默,我的乖侄儿。众仙家观他灵气不俗,说不定哪日赶得上流觞上神,彦君对他也是甚是期望,可怜那小小孩儿便在这么大压力的环境下成长,我甚是怜悯。天家的小孩,从来便不是随心所欲的。我的自由,是用姐姐的幸福换来了。
而姐姐却在两万年前仙魔大战中死去了,被她最深爱的人斩杀在魔旗之下。那一战,离开的人太多了。
月深也走了。我想她是心甘情愿的,但是却留下了流觞痛苦无期的等待。
月深灰飞烟灭后,我曾带着重默去梨林探望,见着流觞,却发现不似当初,如今他是那么寂寞。
他对我说:“我一定能等待她回来的。”
我默然点头,因为我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她会回来吗?那画中中爽朗的女子会再次踏上这千里梨林吗?
回到仙界,我这姑姑懵懂得却不知道此去梨林却让重默对月深的画像情根深种,甚至将仙果化为月深的模样,然而那换名为倾心的仙果女子不过是重默心中遐想的一种情感而已。我知道一切都得他自己看破。
红尘之路,都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过,方知终点。
那仙果女子诞下公主尚言后总是仙气耗尽而去。重默将自己关在殿中一日,那时他已继任天帝,谁也不敢进去打扰他。而我作为他的姑姑,也是该去指点他的时候了。
那时我曾经与他讲过许多月深与流觞的故事,但是惟独没有讲过我的故事。在流觞与月深相处的数万年时间里,我不过是惊鸿一现,但是影响的确是我的一生。
重默问道:“姑姑那时为何不争取?”
“争取何用?能让流觞多爱我吗?”我知道无论我当年如何争取,流觞心中不会再有他人。
重默默言。我继续道:“爱一个人并不如你我想得如此简单。有时候,不一定拥有了,才是爱。”
我说完便离开。我想聪慧如他,他定能参悟。
数万年后,我想,也许我爱过流觞。不过我爱的方式却是另一种。
不似姐姐那般死心塌地甘愿做他刀下魂;不似月深那般甘愿灰飞烟灭;不似流觞般执着等待。
我从轮回的琳琅上,看到了。那便是那名唤云苍的男子说的:“爱我,便放开我,成全我。”
原来,我一直爱着。
有情终古似无情。只是我无情便是爱了。